李老師的兒子死了。李老師就這麼一個兒子,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他還時常沉浸在悲痛中,但無論如何悲痛,這課還是得上。
這天是開學的第一天,李老師如往常一樣走進教室,轉身剛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就聽到講台下面的幾個學生在小聲地議論着什麼。他轉過頭,學生們又都不說話了,可當他一面向黑板,那些同學又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李老師順着學生們的眼光朝窗外看去,這時,他看到了一張小臉朝教室里張望着,正用一雙如饑似渴的眼神盯着黑板看。
李老師起初沒有理他,可他發現這樣讓那個男孩站在窗外,會分散學生們的注意力。他想:這是誰家的小孩呢?為什麼不來報名讀書,卻要站在窗外?
下課後,李老師走出校園,發現那個小孩還站在那兒,等待着下一節課。他就走了過去,那小孩看到他,顯然有點拘束。他低下頭,不時地盯着自己的腳尖看。李老師蹲下身子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
那小男孩囁嚅着說:“我叫余多!”“你是不是很想讀書啊?”小男孩點了點頭。“那你為什麼不讓你父母帶你來上學呢?”小男孩抹了一下眼淚說:“我媽媽說家裡沒錢,她說我有病,上學對我沒用!”
李老師頓時呆住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家長?即使孩子有病,也要送他去治,也要送他上學的呀!他當即抽出時間,要去見一見這個叫余多的小男孩的母親。
余多將李老師帶到家裡,李老師發現余多的家破敗不堪,家裡面的擺設非常簡單,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外,再找不出稱得上傢具的東西了。李老師問:“你媽媽呢?”余多用手朝床上一指,李老師這才看到床鋪上還躺着一個女人。那女人見到李老師,想坐起來,可努力了好久,還是坐不起來。她說她叫毛雨萍,就是余多的媽媽,李老師看了,心裏面不由得一酸。
毛雨萍見到李老師,就說:“你是余多帶來的老師吧?”李老師有點不解,問毛雨萍是怎麼猜到的,毛雨萍說余多帶來的一定是老師了,她能猜想得到。李老師就問她為什麼不把余多送到學校里去讀書?毛雨萍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原來八年前,懷了身孕的毛雨萍與丈夫從城裡趕集回家,不幸遇上一場車禍,丈夫在車禍中死亡,毛雨萍也因為大出血生命垂危,經過醫院儘力搶救,毛雨萍的命總算撿了回來,嬰兒也因為車禍而早產。可因為這批血源有問題,竟使毛雨萍與她剛出生的孩子感染上了艾滋病。頓時,毛雨萍的整個天都塌了。她幾乎想到了死,可看着嗷嗷待哺的兒子,她的心又軟了。她對著兒子淚如雨下:你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受罪的啊!於是給他起名余多,也就是多餘的意思。這些年來,村裡人由於對艾滋病的偏見,都不同程度地冷落他們母子倆,就連她的家裡人都與她斷絕了關係。這些年來,毛雨萍沒有收入,只靠村裡接濟把余多養大,更別提孩子要讀書了。
李老師聽呆了,他愣在那兒半天沒有回過神來。他知道艾滋病的主要傳播途徑是性與血液之間的傳播,一般接觸是不會受到任何感染的。他沉吟了半晌,才對她說:“孩子是無辜的,他渴望知識,他也想與別的小朋友一樣,你負擔不起,就由我來資助他。如果你相信我,我想給他在學校里報名並給他加一個座,讓他好好學習,享受與別的孩子一樣的陽光。”毛雨萍就想撐起來給李老師跪謝,卻被李老師阻止了:“李老師,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好老師啊!”
第二天,余多在李老師的安排下,就進了他所在的學校。由於課堂里已經坐滿了人,李老師給他在前排加了一個座。
余多非常認真,他的眼神中露出的全是對知識的渴望,李老師打算好好培養他,讓他也能讀書認字,讓他感受到自己與別的孩子沒有什麼兩樣。
誰知就在李老師為自己做的好事而不斷慶幸的同時,第一堂課結束后,余多竟然抹着鼻子走進他的辦公室,哭着對李老師說,剛才同學們都欺負他,說他身上有臟病。李老師聽了,當即拉着余多來到教室里,說:“誰說余多有臟病?誰說的,給我站出來!你們作為一個小學生,應該多體諒一下這樣的病人,他與你們同在藍天下,應該享受一樣的陽光。從今天起,誰也不許看不起他!”同學們嚇得一個個再也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第二天,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兒發生了。除了余多與另外幾個學生之外,其餘的竟然都沒有到校!這把李老師搞了個莫名其妙,他走訪了幾個學生的家長,沒想到竟然是因為學校里加了一個叫余多的新生!因為余多是艾滋病患者,他們生怕孩子會傳染,那就麻煩了。所以他們都想把孩子集體轉學。任憑李老師費盡了口舌說艾滋病一般情況下不會傳染,家長們就是不同意。他們說,孩子生性都這麼頑皮,萬一鬧個頭破血流什麼的怎麼辦?
學校方面見余多給學校帶來這麼大的負面影響,也只好讓李老師將他送回家。李老師心裡非常難過,他想了一個辦法,讓余多就站在窗外繼續學習。下午放學后,李老師正要回家,突然看到一些同學圍在一起,李老師走過去一看,沒想到他們正把余多圍在中間瞎起鬨,見李老師過來,一個個作鳥獸散。
余多站在窗外學習不久,家長們又鬧到學校,依然意見很大,李老師只好讓余多以後不要來學校了,就由他天天晚上抽出時間去給余多教課。
這以後,李老師吃過晚飯就去余多家,天天給余多上課,輔導完畢,再踏着夜色歸來,有時,他還會給余多帶些好吃的。春去秋來,日復一日,李老師毫無怨言。毛雨萍也非常感激李老師對自己幫助,她總是說,要是她丈夫在天有靈,也會感激李老師的。李老師總是笑笑說這沒什麼。
沒過多久,李老師晚上輔導一個艾滋病小學生的事迹在全市傳開了,市民們都被李老師的精神感動了。眼見國際艾滋病日就要到了,電視台打算為李老師拍一部紀錄片,紀錄片的題目就叫《一個人的學校》。此事也引起了市裡的高度重視,市長親自簽發一定要拍好這部紀錄片,並想讓李老師擔任本市的艾滋病宣傳形象大使。
當電視台一行人扛着攝像機來到李老師所在的學校時,卻被李老師婉言謝絕了。李老師說這件事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不拍也罷。電視台的人執意不肯,說這麼感人的故事,早就該拍成紀錄片了,並且市長親自簽發,當成任務壓下來的。李老師什麼也沒說,低着頭坐在那兒,嘴裡只念叨着三個字:“我不拍!”
電視台的人剛架開架子,突然李老師拍了一下桌子說:“你們到底還有沒有人性?為什麼不尊重一個老師的意見?”大家從來沒有看到李老師這麼發怒過,校長走過來對李老師說:“李老師,這畢竟是一件光榮的事,也是我們學校的榮譽,你就配合一下吧!”但李老師卻一言不發,電視台一行人只好整理了一下,打道回府。
正當記者走出門外時,突然,他們聽到背後有人在喊:“記者同志!”原來李老師從後面追上來了,他拉住記者的手說:“記者同志,實在對不起,不是我不願意配合你們,實在是因為我不想給余多造成負面影響,他現在遭受的歧視夠多了,要是在電視台一播……所以……”
記者握着李老師的手說:“沒關係,李老師,無論怎樣,你永遠是我們心目中的好老師!”
可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昨天的隊伍中,還有一個是報社的記者,他已經給李老師拍了一張照,第二天,他配上相關內容就將他的事迹在報紙上登了出來,並配文字說明李老師是個不喜歡張揚的人,是大家學習的好榜樣。
李老師看到當天發出來的報道,把報紙狠狠地往辦公桌上一擲,怒氣沖沖地要去報社論理,讓同事們都有點搞不懂李老師這是為了什麼。
就在這時,市裡打電話到學校,艾滋病日那天,市裡要與電視台合作製作一台晚會,李老師作為代表人物務必請他出席,屆時還將召開表彰大會,李老師頓時如泥塑般地立在那兒。
校長接到通知,滿面春風地說李老師是他們學校的驕傲,值得大家學習。而就在這時,李老師突然泣不成聲地掩面而泣:“我,我是個罪人,我沒法接受這個榮譽啊!”李老師這一哭,把大伙兒哭得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李老師在搞什麼名堂,李老師接著說,“你們知道小余多是怎樣感染上艾滋病的嗎?”
此時,辦公室里靜悄悄的,大家都瞪着大眼睛看着李老師。李老師接著說:“八年前,就是我的兒子,因為酒後開車,將一車回城的客人翻入山谷中,余多和他的媽媽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他們就因為這次車禍輸入了帶有艾滋病毒的血……我,我這是幫我兒子贖罪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