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這東西也太好搞了。
馬老漢在趕集回家的路上邊走邊這樣想着。村裡的二杆子尤拜子早晨在路上隨意碰了一群羊,三錘兩棒子就做成了一筆買賣。等那個熱饢前腳一走,尤拜子一轉手就從這群羊上賺了上千元的利潤。看人家尤拜子咋掙錢呢,耍着掙呢。把我們風裡來雨里去的就知道個下苦力。怪不得人們常說出力的不掙錢,掙錢的不出力。若不是今天早晨自個兒親眼所見,真還不相信這句話哩。唉,胡大呀,我也白活了六十多歲,給羊拉了一輩子的長工,到老才明白了這麼簡單的個道理。
馬老漢微閉着眼睛,心裡邊想邊搖着頭。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家。
院里那隻白頭頂子小羊羔蹦蹦跳跳地扭着屁股,擺着腦袋興奮地撒着歡。幾隻黑捲毛羊羔子也在院里瘋跑着,從西頭奔到東頭,活像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們在無憂無濾地嬉鬧着。若在往日,馬老漢定會眯着眼睛,捋着鬍子,喚老伴一同欣賞小羊羔的精彩表演。有時還會親昵的地說上句:這些生葫蘆呀,心疼死我咧。但今天馬老漢卻反剪着手,半弓着腰,陰沉着干棗似的臉往家裡走。
老伴祖力哈拿起暖瓶輕輕地往蓋碗里倒開水。
馬老漢將蓋碗的蓋子側着拿起,輕輕地將浮在碗里的茶葉與紅棗往邊上颳了刮,“嗞——”地用力吸了一口,臉上的陰雲立即散去了許多。
祖力哈手裡抱着暖瓶像個衛兵般端站在一旁,謹慎而又納悶地窺視着馬老漢的臉。
馬老漢的臉對祖力哈來說就像是天氣預報的觀測儀,她通過觀測儀就能洞悉“天氣”的變化。
祖力哈一看,此時已由陰轉晴,“風力”不大,心裡便釋然了許多。但她心裡也充滿了疑慮,老伴今天怎麼了?咋有點反常呢?她帶着疑惑不解的神色又殷勤地向蓋碗里添了些開水,柔聲問道:今天趕巴扎咋回來這麼早?
馬老漢默不作聲,只是無聲地呷着茶。沉默片刻后,他才氣咻咻地說:往後這些羊我不放了,也不餵了。
祖力哈又向碗子里添了些開水說道:“現在咱倆吃喝不愁,公家的幹部老了都退休呢,你也該緩一緩了。不放羊不餵羊有啥呢,再說我們還有兒子嘛。
胡說,讓兒子養活咱倆,我還沒老到那個份上,兒子別讓我養活都不錯了。我啥時說過松話?啥時辦過窩松事?莊子上的婚喪嫁娶,寺上的大事小事,哪樣能離了我?你說我能窩囊嗎?
馬老漢說話時昂首挺胸,神態威嚴,山羊鬍跟着說話的節拍一揚一揚的。
老了還那樣要強,你把那些犟牛脾氣用在家裡就好了。祖力哈聽完老伴的慷慨陳詞,便充滿善意地數落了起來。
經祖力哈這麼一說,馬老漢臉上瞬間露出了那些只有夫妻才能領略到的喜色。
祖力哈,我不放羊不餵羊並不是說自己老了,沒用了。社會發展到了今天,沒腦子的人就知道躬着身子下黑苦,有腦子的人睡着掙錢呢。現在的世道是個耍腦子的世道,明兒個開始我也要耍一下腦子呢。馬老漢眉飛色舞地說道。
祖力哈聽了半天,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了下來。我當今天有啥呢,原來這老鬼要耍腦子呢。咦,這人今兒個咋咧,快要入土的人咧,咋還有心勁倒騰呢。祖力哈不解地想着,心裡卻失笑得很。管他咋折騰呢,反正不要和寶貝兒子鬧騰就行咧。
蘇瑪大,你想干點啥呢?
幹啥呢,販羊呢,你說我幹啥呢!馬老漢理直氣壯地說道。
我當你幹啥呢,原來半路里想販羊呢。你除了羊還是羊,這不是雞窩跳了個鴨窩嗎?祖力哈說著用垂在臉邊的蓋頭捂着嘴笑了起來。
你個婦道人家,快把暖瓶抱好,小心給打咧。你們女人頭髮長見識短,知道啥?販羊是一轉手的買賣,跟放羊來比是上行,這咋能比成個鴨窩呢。不跟你多說了,明兒個我就去販羊,你只管往匣子里裝票子就是了。
第二天,馬老漢起了個早。
他先是做完晨禮,然後刻意地武裝起自己來了。
做買賣了,得像點兒樣,這畢竟不是放羊嘛。馬老漢想着,手忙腳亂地整理衣裝。
他將自己多年不戴的禮帽彈去灰土扣在頭上,在一副茶色石頭眼鏡的兩個把上拴條小白線繩,繞過腦勺緊箍起來,特大的鏡片與瘦小清癯的辣椒臉顯得極不協調;胸前的懷錶鏈一頭別在紐扣眼上,一頭呈“V”字形置與胸前的口袋裡,甚是醒目:手持油光泛亮的龍頭拐杖,既可驅趕羊,又能輔助行走。遠遠望去,頗有點早年間手持文明棍的紳士模樣,讓人看了真有點不好估摸他的身份。
馬老漢出門不一會兒,便收了五十來只羊,他急忙將羊往五裡外的牲畜交易市場趕去。
起初馬老漢走出家門時還有點得意,販羊畢竟是上行么。這麼多年了,老了才跳了個槽。馬老漢這樣想着竟覺得有點失笑,同時也莫名其妙地感到有點新鮮,還混雜着一種難以釋清的失落與局促。
沒丟啥吧?
他心裡這樣嘀咕着,忙用手往裝錢的地方上摸了摸才放下了心。人哪,不管幹啥都不能心閑!馬老漢不由得感嘆道。
他正低頭這樣想着,忽聽耳邊傳來了馬老鄉,咋把羊買掉呢的問話聲。
問話的是西莊子的二號人物哈什目老漢。
馬老漢對這種問話感到很突然。他正潛心咀嚼着自己的事,被哈什目老漢那突然而至的聲音驚醒了,他猛地抬起頭笑了起來: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你這個空雷在炸呢。
咋把好端端的羊給買了呢?
這不是我的羊,這是我剛從牧業隊收來的羊,我準備到市場去闖一下,看能不能撈點零花錢。
馬老漢說這話時已有點不自在了。
對着呢,老咧么,干點輕鬆的事,不然生活可就成問題了。哈什目老漢笑着往自己騎的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棗紅色的馬兒便使着性子往前躥了起來。
等哈什目老漢走遠了,馬老漢的不快便慢慢泛上了心頭。
現在的這些人呀,說話簡直是用腳尖尖撥人呢。啥都想和人比一下,說話若不掂量一下,人家就會隨時給你上板呢。干點輕鬆的事,不然生活就成問題了。這是個啥話么?分明見我販羊就不服了。這意思可能在說我老咧,啥事過不去了還扒光陰呢,老財迷。沒準,就是這麼個意思。老咧咋咧?難道老咧就得睡着吃么?馬老漢悻悻地將拐棍一揮加快了趕羊的步伐。
馬老漢剛走出一半的路,二杆子尤拜子騎着摩托車從後面趕了過來。
這是你自家的羊還是收下的?
馬老漢有些尷尬地說道:收下的。
每隻羊平均攤多少錢?
馬老漢卻笑而不答。
馬老漢知道買賣要命的就是保密。如果對尤拜子說了收來的價格,等會兒這個綠頭蒼蠅到市場上一吼,人們都知道了,那這群羊可就沒賺頭咧。若隨便亂編一個價格,胡大可要降罪呢。想到這兒,馬老漢便微眯着眼笑道:誰要掏三百五十元我就賣,多少錢收的不能說,說了不太合適。
噢,對對對,咱們穆斯林做買賣不能這麼問,我這個轉腦子咋就給忘了呢。尤拜子往自己額頭上拍了一巴掌恍然大悟地說道。
馬老漢聽了捋着鬍子讚賞地點了點頭
他倆正說著,迎面走來了三個挺胸腆腹的人。他們都昂首傲視,神態儼然,大有那種與人交談時不容對方置喙的神色。
尤拜子轉頭一看,悄聲說道:肉來咧。
接着他便走過去同那三人熱情地交談了起來。說來也奇怪,尤拜子這傢伙也不知道說了什麼好聽的話,從那三人的神色便可看出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
說話間,尤拜子時而挑眉聳肩,時而似樂團的音樂指揮,兩手上下搖曳,伸屈自如;時而又將自己的手指逐一扳起,又逐一壓下。那三人側耳顯出了一種專心傾聽的神態,不時還點頭贊同肯定。
馬老漢平時對尤拜子看不上眼,確切地說他看不起尤拜子這個人。但這會兒,他卻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竟在尤拜子跟前顯得異常渺小了起來,他的心裡也瞬間湧出了這樣一個怪念頭:在莊子里我和尤拜子誰有分量?繼而又消釋了這個念頭。誰有分量?當然是我有分量。他個壞蛋成天喝酒抽煙,嫖風浪蕩的,一番乃瑪孜不做,一天齋不閉,誰有分量?那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着的事。我這老糊塗鬼真是沒來頭了,咋把自己和尤拜子同時放在一桿稱上稱呢。失笑死了。馬老漢笑着搖起了頭。這樣一想,馬老漢突然覺得自己高大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尤拜子徑自走來將馬老漢拉在了一起,他俯在馬老漢的耳邊悄聲說道:這幾人是肉客(屠戶),他們看上了你這群羊,你打算咋處理?
每隻三百五十元。馬老漢神態堅定地說道。
再少咧行嗎?
不行!
那這麼吧,等會兒你這群羊就算是我的,我每隻給你三百五十元,其餘的你就啥也別管咧,行嗎?
行呢,我也不圖個多,每隻羊賺它個三十塊錢就成。馬老漢高興地這麼一說,忙驚得捂住了嘴,心裡暗自罵道,老糊塗鬼,你咋一高興就把啥底都給亮了呢?
尤拜子聽了馬老漢的話先是遲疑了一下,繼而便像沒聽到似的笑道:就這麼定了。
接着,他又和那三人商議了一陣。那三人便奔着馬老漢的羊群走來。其中一人抓摸着羊背,接着又用手扳開羊嘴看了看年齡的大小,還將幾隻羊抱着試了下重量,最後便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三人用愉悅的眼神偷偷對視了一下,為首的那個滿意地點着頭。
隨即他們點了下羊數,便向尤拜子呼啦嘩啦地數起了票子。數完后,他們為首的那個人向尤拜子伸過手,尤拜子優雅地用右掌擊響了對方的手掌,擊掌過後,生意就算成交。那三人便旁若無人地將馬老漢的羊趕走了。
馬老漢望着他們不快地嚷道:你們就這麼把羊趕走?
為首的那個人用手指了指尤拜子。
別怕,錢在我這兒。尤拜子笑道。
馬老漢這才放下了心。
尤拜子拿着一疊厚厚的鈔票向馬老漢走了過來。
馬老漢的心跳得咚咚直響,眸子里頓時放出了異常的光彩,滿臉洋溢着一種抑制不住的喜悅。他雙手一會兒捋着鬍子,一會兒又不自然地垂下,真不知道放在那兒才好。
我咋咧?咋還沒個尤拜子穩呢?咋這麼沉不住氣?馬老漢不由得對自己的神色與行為不滿起來。此時他真想用手在自己身上偷偷掐一下,以此來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
一眨眼的工夫,尤拜子便向馬老漢過了賬,馬老漢顫抖着將錢數了數,幾次才理清了數字。
錢一分不少吧?尤拜子笑眯眯地乜斜着眼睛問道。
一分不少,一分不少。馬老漢便慌忙而又激動地應答道。
這次你老人家也掙了不少,第一次做買賣就賺了一千九百五十元,真是個開門紅喲。
馬老漢聽了尤拜子剛才的那句話,差點驚出了一身冷汗。胡大呀,這人簡直是神咧,咋把我掙得錢連腸腸肚肚都給算出來了呢?
尤拜子接着又說道:剛才那幾個人本不想要你的羊,我將好話說了一馬車,才硬把這筆生意拉成。這會兒看你咋謝我呢。買賣的中間人是相當重要的。吃飯憑菜呢,打官司憑賴呢,買賣靠中間的人拉呢。這會兒你多少得給我一點茶錢(茶錢是買賣成交后付給中介人的小費),這也是做買賣的行規。
要茶錢呢,馬老漢聽了有十二分的不快。但還是不好表露出來,便無可奈何地掏出了十塊錢。
尤拜子用手將馬老漢遞過的十元錢擋了回去,接着笑眯眯地做着鬼臉從馬老漢那疊錢里抽了九十塊錢說道:咱們穆斯林的行規是每十抽一,我也不圖個多,你老人家落個整數,一千五,我落個零頭,九十塊,你說這該多好,既好看,又好算。尤拜子笑着將那九十塊錢從容地裝進口袋裡,還朝馬老漢怪怪地擠了下眼,將摩托車的馬達一按,笑道,走,我捎你下館子。
不咧,我還要趕着做乃瑪孜去。馬老漢僵着臉澀澀地說道。
尤拜子一揮手,隨着一陣塵土飛揚,便消失在了馬老漢的視線里。
唉,這個二杆子東西和他先人一樣都是些小便宜蟲。馬老漢失意地搖着頭,望着那灰塵土慢慢散去的地方罵道。
回到家裡,祖力哈早將炕桌與蓋碗習慣性地放好了。馬老漢脫套鞋,用鋪在炕上的小褥子蓋好了腿,端起了蓋碗。
今天還順嗎?祖力哈抱着暖瓶站在一旁問。
半天,馬老漢才氣哼哼地說道:順是順,可尤拜子這個壞松白白把我九十塊錢拿走了。
他咋會白拿咱們的錢呢?祖力哈吃驚地問道。
接着,馬老漢便將販羊的過程簡單地對老伴說了一遍。
我當啥呢,你賺了一千五,胡大呀,賺這麼多。尤拜子的九十塊錢就當我們散下的乜貼。
乜貼也不能散給這種不乾不淨的人。以後販羊再不能與這種人摻和了。馬老汗氣呼呼地到寺上做禮拜去了。
過了幾天,馬老漢又收了一群羊。
此時他正往集市上趕着。
喂,阿訇,羊賣么?
馬老漢轉頭一看又是先前的那三個肉客。
佔便宜占上癮了,這麼大的集市咋就把我給盯上了,我又不是個熱饃饃。馬老漢這樣一想,便也不理會他們,徑自趕羊往前走。
喂,阿訇,上次那個價,行嗎?那個靦腆的漢子轉動着山楂般的一對血紅的眼睛,拉着馬老漢的手說道。
馬老漢此時覺得被腆肚子握着的那隻手,似乎伸進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一股刺骨的寒氣與揪心的生疼從那隻手上向周身蔓延着。
不賣!馬老漢氣哼哼地甩掉對方的手答道。
哎喲,阿訇,你是來賣羊的,賣給誰還不一樣么?我們給的價也不低。一句話,比上次多加五塊。三百七十五塊,行嗎?腆肚子說著便拿出一張鈔票向馬老漢的手掌擊去。
馬老漢一看對方又氣勢洶洶地在自己手上做文章,惱火地忙將手背到後面,繼而又悟到什麼似的追問道,上次你們給我的價格是多少?
三百七。
三百七?!馬老漢悵然地應了聲,頭嗡地一下,險些氣炸了肺。
這個壞松東西,竟日弄到我的頭上啊!
喂阿訇,賣么?
不賣!
三百八?
不賣!
四百!
不賣!
馬老漢腦子亂鬨哄的,他只顧生尤拜子的氣,只顧一個勁地把羊往市場里趕,腆肚子後面的話他只是嘴上機械地應着,全然不予理會。
熙熙攘攘的市場上車水馬龍,牛嘶馬叫,人頭攢動,嘩聲如潮。
馬老漢曾在一望無垠的草灘上放慣了羊,這幾千隻羊同時集中在有限的市場里,真讓他感到有些緊張。他望着巴掌大的市場,猶如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蜜蜂正從四面八方飛來,同時擁在一個拳頭大的蜂巢里攢動着。胡大呀,要出大亂子了,他神色慌張地攔着羊。
這時,一大群成交了的羊被人趕出了市場門口。
這裡到處是人,到處是牲畜,簡直就沒有個插腳的地方。
馬老漢扯着喉嚨,緊喊慢喊兩群羊已融為一體了。
把你個轉腦子東西,咋趕羊呢?你咋把羊往我的群里趕呢?你現在把我的羊一個一個地分出來,不然我和你今天就是個事!馬老漢用手指着對方的鼻子,腳下像踩了彈簧似的上下跳着罵了起來。
那人聽馬老漢這麼一罵,便獃頭獃腦地一個賊笑:吆嗨,你還給我動真格的。這市場不是你家的,也不是我家的,是大家的。既然是大家的,那我走還不行嗎?那人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不走你的路咋把羊趕着合群呢?你安的是啥心?馬老漢氣哼哼地訓斥道。
哎喲我的嗎呀,你這人邪不邪乎?你咋血口噴人呢?羊是牲口又不是人,市場就這麼大,咱倆相對而行,我不跟你合群跟誰合?
市場上圍觀的眾人一陣哄堂大笑。經他倆這樣一吵,全市場的人便嘩啦啦地擁了過來。本身就狹小的空間此時被人們一擠,空氣幾乎凝固了。馬老漢慍怒地罵著,手裡的拐杖朝跟前人的頭上一陣打鼓般地亂敲。
馬老漢和那人的羊被擠得四處亂竄。
我的羊,我的羊丟完咧!馬老漢這麼一喊,認識他的人全幫着圍起了羊。
幫忙的人見羊就抓,市場上頓時騷亂了起來。有些羊被抓錯了,主人便和幫助抓羊的人一陣爭吵。
羊背上打紅十字號全是馬鄉老的。
這時尤拜子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經他這麼一喊,不一會兒大家就把羊基本隔開了。
馬老漢數了好幾遍都只差四隻。
此時馬老漢急匆匆地提着拐杖到處找剛才那個人,哪裡能找的到,那人早跑了。
這時尤拜子過來對馬老漢說道:羊趕到市場上咋能跟人吵架呢?現在幹啥都得多長几個心眼兒,做買賣更得謹慎些才對。還好,才混走了四隻,有時混走的還有十幾隻呢。他們可能是些小混混,藉著鬧亂了的陣勢順手牽羊。
你先別說咧,給我把羊看着,若有出三百七的你就做主賣掉,我去四處找找那四隻羊。馬老漢惆悵地說道。
接着馬老漢在整個市場裡外的各個角落翻了個遍,到了中午仍是一無所獲。
此時他拖着疲憊的步子往自己那群羊跟前走着,邊走邊想,尤拜子肯定把他的羊處理了,從中又撈到了一千多元的賺頭。自己呢,自然將近賺了兩千元。這次還能給尤拜子茶錢么,不給!我的四隻羊都丟咧還哪來的茶錢呢。若沒賣掉,得把今天這四隻羊的損失算上,每隻羊四百元,不還價。我咋能做賠本的買賣呢?順便問一問尤拜子為啥上次日弄我呢。你尤拜子給那三個肉客三百七,給我卻報了個三百五,看你這壞松把人弄的,等會兒看他咋向我解釋。若今兒早晨把這些羊賣給那三個肉客,也不會丟四隻羊咧,那該多省事。唉,人心沒底,人心沒底哪!馬老漢這樣悔恨地喟嘆着。
可是當他到了自己那群羊跟前,尤拜子仍在守着。
羊找到了嗎?尤拜子看到馬老漢來了便急切地問道。
馬老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生意就是這麼個嘛,有賠有掙啊,不要太放在心上。以後你再多跑幾趟,還不掙他個萬兒八千的,把這麼點損失算啥呢?這還不是個零頭子么……
馬老漢聽了漠然地問道:羊咋沒賣掉呢?
今天行情不太好,羊價有點軟,外地來的老闆都爭着收哪些頭上有大角沒騸割過的羊呢。這幾天這種羊很搶手,並且價錢也高。
胡日鬼呢,真是沒球的幹頭咧,把那對角和那對肉丸子拿去當菜吃嗎?我知道到最後的光陰里啥事都有哪!現在不管咋說我都得把這些羊每隻賣四百元,把那四隻羊的損失加進去,少咧不能賣。馬老漢堅定地說道。
現在三百五都不好賣,若到四百那就更不用說了。四百,早上那三個肉客已給過價咧。那幾個人給你老人家穿上了皮襖。
啥叫穿棉襖?
穿皮襖說簡單點就是給人戴高帽子。說具體些就是買主看上你的羊就得想辦法把你套住。他們看生意談不成,便把價格提到全市的極限,此時你還不想賣,還想賣個更高價。到市場一看行情,才知道那人給的是高價。此時你肯定還會找那個人,等你找上門後人家絕不會用前面說的那個價收羊,只是靈活地掩蓋一下,最多給你個市場價。
馬老漢此時已是立眉豎眼,他像只受熱的青蛙般氣得雙腮一鼓一鼓的。他把腳猛然往地上一跺,一隻手握成拳頭狀朝自己另一手掌擊了一下,哭喪道:唉,我今天可把霉給倒盡了!
市場行情是瞬息萬變的。你最好還是少賺些,把羊早點脫手,你再不能按着自己的性子加什麼損失費了……
行咧,你是站着說話腰不疼。你那天把我老漢日弄美咧。你在我的羊上賺了多少?!你咋白賺了一千多塊錢?
尤拜子聽了先是一怔,繼而便用手輕輕地撓着後腦勺,眨巴着亮亮的賊眼揶揄地說道:我不是給你說了么,給那三人賣時你的羊就成了我的,我這叫吃過水麵。我出面為你賺了一千五百多塊,我自己才落了一千多塊,這有啥呢?過來過去你吃肉我喝湯嘛。你也親口說過自己不圖個多,只要每隻羊能賣到三百五十元就行,我不是幫你成全了么?
你落了一千多塊錢那為啥還吃我的茶錢呢?
哎呀,啥都有個彎彎套套呢。就是請個媒人也得送幾包茶喝么。你是咱們莊子里有名望的人,咋連這點都不懂?說來講去你咋都不吃虧,咋還這麼放不過呢?
馬老漢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臉上便慢慢泛起一些喜色。
就這樣馬老漢守着這一群羊不討價也不還價,誰來問都是那幾句話,每隻羊四百整,少一個子也不行。晌午過了市場的人和牲畜驟然減少了,成交的與沒成交的牲畜陸續被主人趕出了市場,馬老漢也只好趕着羊回家了。
第二個巴扎馬老漢早早地把這群羊趕來了,價格仍然是四百元,自然又沒有成交。
市場的羊價忽然軟了下去。
馬老漢仍趕着那群羊在每個集市上轉悠,最後羊價每隻幾乎掉了一半,他再也不轉悠了。
有天馬老漢唯唯諾諾地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對老伴說道:現在我老咧,羊也販不動咧,走路老是腿疼呢。再說販羊有時把我的乃瑪孜也耽擱咧,光顧前世也不行呀。我想找件兩不誤的事乾乾。
兩不誤?哪有那樣的美事?祖力哈不解地問道。
我這幾天在市場里也沒白轉。現在有一部分人的腦子轉速快的說不成,他們不放羊,也不販羊,只是蓋好溫棚,備好草料,裝好票子,到秋天羊一下山便去把當年的羊羔便宜買下,秋天羊價相對要軟一些。他們把收來的羊入圈后餵養三至四個月,春節前後,羊羔的膘情是最好的時辰,此時他們將育肥羊全處理掉。每隻羊除去開支至少要賺一百元左右呢。我是個餵羊的把式,幾天不把羊喂成個獅子才怪呢。莊稼地里的草料是餵羊的好飼料,羊糞又是上等的肥料。這樣咱們種地和餵羊就能兩不誤呢。眼下糧食也值錢,肉更值錢呀。祖力哈,你看我這個想法怎麼樣?馬老漢興緻勃勃地向老伴問道。
祖力哈聽了笑道:你是當家人,算計好了就幹嘛!
馬老漢聽了晃着腦袋笑了笑,然後便在院子里盤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