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樹鄉青山坳的楊老漢,憑他率先在信用社貸款兩萬元,開荒植樹種板栗的“吃螃蟹”勇氣,震驚四鄉八野。如今信用社的貸款早就還了,大片的果樹也進入了盛產期,可不知咋的,楊老漢臉上沒一絲笑容。
難怪楊老漢憂悶。這板栗採摘的季節,哪家果農的兒女不趕回來幫忙?楊老漢雖沒閨女,可也有個比他高出整一頭的兒子楊小山。只不過楊老漢植樹不錯樹人不行,獨子楊小山從來就沒聽過他的話。
楊小山高考落榜不肯回鄉,執意在三十裡外的縣城找了個網吧落腳。楊老漢不知道兒子嘴裡的“網管”究竟是幹什麼的,也不指望兒子賺錢回家,可父子曾約法三章,採摘季節要回家幫忙,如今打落的板栗鋪滿了山坡,也不見兒子歸來,楊老漢再也按捺不住,決定下山一趟。
知曉父親來意,楊小山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過他答應雇幾個小工跟父親回去,還答應採摘、撿拾的板栗直接讓僱工運回來,由他負責銷售。說真的,收回來的板栗不賣出去也變不成鈔票,既然不肯回家的兒子願意幫他賣,好歹也試試。
轉眼半月余,板栗終於採摘完了,楊老漢這才想起陸陸續續運到兒子處的板栗,要是脫不了手,堆積在那裡怎麼辦?楊老漢不放心,只得再去兒子那裡探個明白。
見老爸進門,楊小山二話不說,甩過去一個厚篤篤的信封,並理直氣壯地告知父親,僱工的費用及自己的提成都已扣除了。“什麼?運來的板栗全賣了,你,你是怎麼……”按往年的慣例,不管是大客戶上門來收購,還是肩挑背馱弄下山,批發給小商販,等鈔票到手起碼也得兩個多月,沒想到兒子這麼快就兌現了,楊老漢嘿嘿直樂。他顧不上查問扣除的費用和提成是多少,只迫切地想知道兒子到底是怎麼賣的。
得知兒子是通過網上小店把板栗賣出去的,楊老漢十分驚詫。見父親對自己的網上交易有疑問,楊小山忙說明自己用的是支付寶,不怕買家收了貨賴賬。“這,這支付寶是啥東西?……”誰知他的匆匆解答,反觸動了老爸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不僅刨根問底,還聲稱也要在網上賣板栗。
五十齣頭的老爸也要開網店,楊小山哭笑不得。見兒子不以為然,楊老漢瞪了眼冷了臉。聲言自己雖沒玩過電腦,但畢竟也還讀過一年初中。這城裡的老頭、老太在電腦上炒股,難道農村的老漢就學不會電腦?楊老漢情急之下,一口氣列舉了好幾條老年人與網絡有關的電視新聞。當然,最理直氣壯的還是當初自己貸款種植板栗樹的“英雄業績”。
楊老漢的胡攪蠻纏,弄得楊小山煩不勝煩。不過,老爸除了敢為人先的勇氣,似乎還真有點先見之明。楊小山搪塞不了,只得點頭應允。楊老漢在兒子工作的網吧里待了三天三夜,竟然真在淘寶網上開了店。見學生學得還不賴,當老師的熱情也高漲了不少。楊小山主動提出陪父親回家,順便把剛買的那台二手電腦帶回去。
也算是好事多磨。父子倆汗流浹背地把二手電腦搬回家,壓根兒沒想到山上哪來的網絡設施?眼見這近三千多元的舊電腦成了擺設,楊小山懊惱不已。楊老漢連連自責不該疏忽,沉思片刻,提出去山下小鎮租房落腳。環顧四周,除了這台派不上用場的“鐵疙瘩”,這囤積成堆的板栗,倒真的急需儘快處理、銷售。楊小山別無良策,只得對父親的“移民計劃”妥協。
三日後,小鎮東隅一間十來平方的小屋,成了楊老漢的“地盤”。說實話,租來的房子比家裡的羊廄大不了多少,但預付租金時,房東應允房前屋後任其使用。當然最讓楊老漢滿意的,還是鎮上的網絡設施,正好讓那台二手電腦上崗。
楊老漢的網店終於開張了。不曉得是“綠色山貨”的店名讓顧客聯想到了綠色食品的安全、美味,還是店主“香噴噴山妹子”的網名很有特色,掛牌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下單購買。楊老漢哪敢耽誤,通過快遞連夜發貨。5斤的訂單,楊老漢笑呵呵裝了5斤半……
轉眼已一周。楊小山見網上交易、網下發貨的一套程序,老爸已能獨立操作,便決定回縣城上班。臨行前楊小山的加了老爸為好友,倆人約好隨時保持聯繫。
自此,香噴噴的頭像,每日都要在丑小子的好友上冒幾回泡。而網名丑小子的楊小山,理所當然地成了老爸“遠程教育”的導師。從兒子處得知網店也講級別,顧客的好評越多級別越高,升級到鑽石級的網店最靠得牢,生意自然也最好后,楊老漢怦然心動。為了自己的“綠色山貨”也能多賺點人氣,多幾條好評,楊老漢每筆單子都要精挑細選,保質保量。
皇天不負有心人。楊老漢的網店,很快在淘寶網上站穩了腳跟。望着絡繹不絕的訂單,楊老漢夢裡都會笑醒來。楊老漢秉性熱忱,見自家囤積的板栗基本上脫了手,禁不住又牽挂起了山上的果農。要知道十年前是自己領先貸款植樹,才把青山坳帶進了板栗村。如今自己的豐收果實變成了活錢,不知山上與他同期採摘的果農賣得怎麼樣了?楊老漢瞪着電腦上陸續下單的買家,動了幫鄉鄰一把的念頭。
然而事與願違。果農們牛車裝,騾子馱,想方設法把板栗弄下了山,可楊老漢的網店當晚就沒什麼買家下單。苦等三日生意沒什麼起色,楊老漢只得請兒子支招。誰知香噴噴山妹子給丑小子的發了三五次留言也不見迴音,楊老漢顧不得一個長途電話費,要抵好幾捧板栗的代價,跑到衚衕口操起公用電話就打。
“什麼?你今天忙得連也沒開……哦,同事都出去了。買什麼?你、你說同事上街去買糖……”接到父親心急火燎的電話,楊小山實在是鞭長莫及。兒子無暇顧及,楊老漢很是無奈,不過楊小山電話中提及的糖炒栗子,倒讓他眼睛一亮。這生板栗銷路下降,何不弄熟了試試?
楊老漢撂下話筒忙不迭與果農反饋了信息。說真的,楊老漢出手相助讓鄉鄰感激不盡,可誰知千辛萬苦運下山的板栗,如今躺在簡易棚里挪不了窩,束手無策的鄉鄰進退兩難,這會得知楊老漢的打算,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楊老漢當天就在網店上推出了新品糖炒栗子。不到半個時辰就有人下了單,楊老漢初見成效信心倍增,他知道憑板栗自身的優劣,再加上自己高超的炒制技術,只要有人嘗過味道,肯定會有好評,這後面的單子自然也會跟着來。楊老漢忙吩咐鄉鄰架鐵鍋備干沙;擇板栗調蜂蜜忙得不亦樂乎。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轉眼已有一周,綠色山貨店的糖炒栗子在網上好評如潮。綠色山貨擊敗了眾多炒貨店的同類產品,很快成了淘寶網上的鑽石級店。眼見得囤積的板栗越來越少,支付寶賬戶上的數字越變越大,楊老漢很有成就感。只是訂單不斷,日夜開炒,三個炒貨高手不是手腕傷筋就是嗆得氣管發炎,楊老漢自己也累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賺錢確實重要,可人畢竟不是變形金剛,疲勞不堪的楊老漢,動了買台滾筒式炒貨機替代人工翻炒的念頭。
楊老漢話音剛落,便得到了眾人的響應。楊老漢統一了部署,立馬上網尋找貨源。雖說香噴噴山妹子的“綠色山貨”店在網上頗有知名度,但為賣板栗速成網蟲的楊老漢,充其量還是只“菜鳥”,尤其對機械類更是兩眼抹黑,瀏覽了五六家櫃檯,也不知道該在哪家下單。楊老漢考慮再三,決定哪家網店的好評多、級別高,就買哪家的東西。
三日後,快遞託運的炒貨機順利到達,楊老漢很守信用立馬簽收付款。但不知咋的,三個臭皮匠怎麼弄也成不了諸葛亮,只得花錢請人安裝。俗話說“隔行如隔山”,安裝工只瞥了一眼,就讓這些油光鋥亮的部件顯了原形。得知花了700多元鈔票買回來的炒貨機,螺帽、螺絲、軸承、鋸齒沒一樣不是東拼西湊的舊材料噴漆而成,楊老漢傻了眼了。
其實,從賣家變成買家的角色轉換,對楊老漢而言實在陌生。原本他也想諮詢下兒子再下單的,可又擔心兒子像上次那樣無暇搭理。楊老漢萬不得已才憑經驗選擇了鑽石皇冠級的網店。他覺得自己的“綠色山貨”就是靠價廉物美,誠心待客才得到眾多好評的,這鑽石皇冠級別需要賣出多少台機器,多少條好評才能贏得?楊老漢堅信自己的選擇不會錯,可,可到手的炒貨機咋會是一堆廢鐵呢?!
楊老漢跌跌撞撞找兒子問個明白。得知老爸七張百元大鈔一眨眼打了水漂,楊小山責怪父親為啥不事先告知,不然自己也好幫他選家靠得牢的網店。“不、不不,這店沒問題,一定是快遞公司送錯了貨!這家網店是鑽石皇冠級的……”楊老漢忙聲明是反覆比較后才下的單,並告訴兒子一個網名叫“信不信由你”的顧客,還在好評上留言說他買的也是這種牌子的炒貨機,炒板栗炒瓜子炒山核桃,炒了三年多也沒出過毛病……
聞言,楊小山滿臉驚詫,欲言又止。怔了好一會兒,從抽屜里掏出了500元錢塞進了父親兜里。兒子的舉動讓楊老漢很是欣慰,他上前幾步欲與兒子好好敘敘家常。“……啊!你、你是……”楊老漢猛抬頭,目瞪口呆。電腦顯示屏上兒子那張露着虎牙的照片,正在“信不信由你”的用戶上閃爍。楊老漢下意識點開了好幾個窗口,果然淘寶網、易購網都有“信不信由你”留下的墨寶!楊老漢氣急敗壞的樣子嚇得兒子夠嗆,楊小山只得坦承了給多家網店說假話加好評拿報酬的事。
得知真相,楊老漢傻了、呆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讓他上當受騙的竟會是自己的兒子。尤其,楊小山把這種欺詐稱做“網托”,更讓楊老漢忍無可忍。他咬咬牙抬手甩了兒子一巴掌,怒沖沖奪門而去……
轉眼又半月余。由於炒貨機不能使用,人工翻炒遠遠趕不上催貨訂單,只得眼睜睜讓客戶另投他家,楊老漢為此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場。
最近又有了新的傳言,省里組織的新農村工作組,帶着科技、醫療、法制、文化進駐了栗樹鄉。周一開班的山果、茶葉、野菌等的栽培、加工、儲藏講座,早已人滿為患。跑在最前面的是楊老漢和他那個精靈古怪的兒子。據說,楊老漢那句“要讓滿山遍野的寶貝變成兜里的鈔票,就得先餵飽腦袋……”的戲言流傳甚廣,青山坳的果農更是家喻戶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