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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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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年間,汴京街巷繁華,景象熱鬧。在熙攘的人群中,經常可見到商貨馬隊,進入汴京城貿易。馬隊很有秩序,漸漸的,汴京人特意留出一條走馬道,供商旅經辦。走馬道就在汴河左側,汴河上橫布汴京橋,四通八達。其中有座名為月鉤的汴橋最為出名,不但這月鉤橋精巧美觀,而且月鉤橋有一奇特景象。每逢十五之夜,月上中庭,站在此橋上賞月,看客彷彿能望見明月上有女子的曼妙舞姿。若站在汴京的其他橋上觀月,並未有此奇景出現,月鉤橋以此奇景傳名在外。

  這次進汴京城貿易的商販中,有個商販頭目的女兒叫買提,此次央求父親帶她出來見世面,哪知到達汴京,參觀了十五月鉤橋上的明月奇景后,夜寒風凍,不幸染上惡疾,但商販做足了生意后,就要趕往別的地方去,於是把買提暫留在汴京城南郊的一戶張姓人家裡養病。主人張子斂,跟買提的父親有過幾次交易,所以彼此很熟悉,商販走後,張子斂請來汴京的名醫,不久,買提的惡疾已除。張宅門前遍植桃樹,花開得正繁茂。買提很喜歡汴京的桃花。

  一日,汴京畫匠齊廣舒前往張宅,不巧在戶外見到桃花艷叢中的買提,心內暗道女子乃佳人也。來到前廳,齊廣舒呈上挂圖,展開,是一幅“漁籃觀音”,張子斂笑道:“此幅用來上貢廟堂,是上上圖了!”齊廣舒卻低聲問戶外女子是何人?張子斂講出緣由。齊廣舒嘆道:“果然絕色!能留在汴京也是緣分!”言畢,年輕的臉龐不禁泛上潮紅。張子斂瞧見,哈哈大笑起來。

  沒想到張子斂不經意的牽線搭橋,兩個年輕人的心很快就走在一起。應了那句,有緣千里來相會。買提對於汴京的風景喜不勝禁,於是齊廣舒如影隨形,陪伴她遊山玩水,樂此不疲。

  可是,好景不長,買提的父親再次來到汴京城貿易,三日後,買提將隨父親離開汴京,回到塞外的廣寒之地。基於此,買提在父親租下的驛館,整天提不起精神來。她發現她已經離不開齊廣舒了,而當她將這個想法告知父親,父親堅決反對,根本就不同意女兒遠嫁在此。父親瞪了一眼文弱的齊廣舒,鼻子一哼,拂袖而去。齊廣舒陷入悲痛之中。他發誓,他一定要想盡辦法,讓買提的父親答應買提留在汴京城。最後事件的發展很突然,買提的父親和同伴在古馬茶道一帶貿易后,在回汴京的途中,商銀被搶,人命被奪。此案一時轟動汴京。

  不久,兇手在一個賭場落馬。一命抵一命,可憐買提只得在異地埋葬了父親。買提終於有借口留在汴京,為父親守墳。買提改了一個汴京人的姓氏,就叫張眉,她成了張子斂的繼女。

  一年後,齊廣舒迎娶張眉。花轎抬過月鉤橋時,張眉的心口很痛。

  婚後,齊廣舒開始攬活。齊廣舒先前常常出沒於廟堂寺院,是汴京廟堂畫風的承繼者,其擅畫鬼神,專繪龍神、天神、雷神什麼的,多畫民間所需。汴京南峰山下,新建了座剎院,需要民間畫匠數人,齊廣舒接下活后,就預示着得有一百天見不到張眉。齊廣舒離開前夜,張眉送給了齊廣舒一枚家傳的藍龍吊墜,據說可以避邪。

  剎院落名靈峰。峰取南峰,峰字乃高。這靈峰剎院大大小小的廟宇十八座,工作量巨大。齊廣舒的靈感在廟宇高堂上筆走如飛,酣暢淋漓。同行的畫匠三人,除了齊廣舒外,另有兩個畫匠,一個叫任河子,一個叫陳生緣,皆是汴京城人。他們三人分工合作,一直相處甚好。

  直到第十天,繪到一幅文殊菩薩時,畫匠間竟然產生了分岐,為了顏色的配比,陳生緣拗不過任河子和齊廣舒的建議,竟然氣得吐血,跌下高高的腳手架,不治身亡。自打發生了這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后,靈峰主持齋戒了十日,少了一位畫匠,二位畫匠身上的任務又加重了。為了趕在寺院大典前完工,齊廣舒和任河子沒日沒夜創作。但是寺院畫壁畫的顏料,油膩而又含毒氣,整天跟這種特殊顏料打交道,對眼睛非常有害,漸漸在眼底埋入了顏料的毒氣。

  再說張眉,居家的日子,散淡無聊,便一個人去了汴京的天仙湖散心。天仙湖一帶有數不完的美景,特別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最是惹人喜愛。張眉照例又來到了天仙湖,天晴風爽,遊客頗眾。天仙湖有個湖心亭,通湖心亭的是一條架在湖中的小徑,有扶手,甚窄,只容得過一人。沒曾想張眉走到小徑半中間,從湖心亭處卻過來一位青衫素麵的書生,步步臨進,進退不得。算了,張眉想折身往回走,卻聽書生說道:“小姐,莫折路而返,還是我退一步,海闊天空!”書生把鎦金摺扇打開,扇起風來。走回湖心亭,張眉也就不謙讓,隨後到了湖心亭。

  素麵書生卻不走了,也倚在亭桿上看碧波傾浪,卻把扇面搖得使勁。張眉聞到了淡淡的扇面傳過來的香風,估計此人手執的扇骨乃是香木所造。

  這時,碧浪中漩了一個小渦,露出幾隻白物來。細看,原來是躲在天仙湖的水中動物白水獺,白水獺靈動,窩在水中,如花樣滑稽演員,不過,只一會工夫,那幾隻白水獺潛入深水底去了。張眉非常驚奇,嘆着埋怨還沒看過癮,白水獺卻躲了。

  這小小的嘆息,還是被手執香扇的書生捕捉到了。只見他合上扇畫道:“小姐怕不是汴京人氏吧!不懂這白水獺素喜鯔魚嗎?小姐何不去買一串鯔魚來慰勞它們,何愁白水獺不陪你玩?”張眉聽了他的一面之詞,卻道:“本人不懂白水獺是真,但這鯔魚得來卻不易,難矣,公子莫開玩笑!”

  書生把摺扇輕打掌心道:“說得好,說得妙!今日就讓小姐見識一下,其實鯔魚易得,而白水獺更是易騙的。”

  張眉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哪知書生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掏出文房四寶,擺開架勢,開始在畫板上作畫。沒多久,一條鯔魚躍然畫板上,神乎,太像了,張眉開始對他另眼相看。不過,接下來,書生要玩的把戲,卻不高明,他只把畫板掛在湖心亭外壁,畫板上的鯔魚正對着湖心,悠悠地晃。說來也真神奇,幾條白水獺透過清澈的天仙湖水,竟然一下子就認準了外壁上有魚。於是,爭相冒了出來,伸出長長的猿臂,上來掏搶畫板上的鯔魚。直把畫板掏得面目全非,才甘願潛水去了。

  書生得意極了,這一切似在他的掌控之中。張眉卻故意道:“公子莫顯擺,我知道這是汴京人玩的小把戲,這幾隻白水獺定是公子所養不假?”張眉笑出了聲來。

  書生卻不惱:“這我可虧大了,憑空被你捏造了這麼個罪名。枉費啊枉費!”“公子又枉費什麼?”張眉追問道。

  書生笑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隨它去吧!”說完,把隨身所帶的文房四寶丟進了湖心亭的垃圾簍中。撐開扇面,大搖大擺地走上湖心小徑。

  張眉拋出一句:“不知公子是哪方高人?”書生轉了個身,半掩扇面道:“大丈夫坐不改名,行不更姓,鄙人姓張,擇端二字。”原來此人便是後來繪成《清明上河圖》的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

  湖心亭趣事之後,張眉甚感驚訝,張擇端把鯔魚畫得如此入骨入刺,難辨真假。難怪白水獺被騙了去。張眉心血來潮,好不容易買了條真鯔魚來參看,這一看,竟看了鯔魚有三天時間,直看得鯔魚發臭。埋了鯔魚,張眉又買了條,如此反覆,一個月後。張眉拿起齊廣舒丟在家中的畫筆,竟然無師自通,畫成了一幅鯔魚圖。

  張眉又到了湖心亭,把鯔魚圖也掛在亭子外壁,期冀白水獺能夠出現,可是白水獺只冒了一個尖兒,就又潛水而去,並沒有去搶鯔魚。卻聽邊上一個老者笑道,言中此鯔魚乃是參照一尾死魚畫成的,魚眼是死的。張眉醒悟過來。再潛心研究一番后,終於把鯔魚圖畫得惟妙惟肖。

  再說百日光景后,齊廣舒如期完成了靈峰剎院的全部壁畫,滿載一整箱銀子回到了汴京齊宅。久別勝新婚,二人不禁溫存了一宿。隔天太陽照進東窗,齊廣舒才醒過來。然而不幸的事發生了,他一下木榻床,一下子就站不穩。他感到眼前的陽光從眼睛底消失了,眼前如掛黑幕。他喊着張眉。張眉趕緊扶起了他。張眉去請汴京名醫,名醫看了齊廣舒的雙瞳,搖搖頭,畫匠齊廣舒就這樣瞎了雙眼。

  齊廣舒整日飲酒消愁,張眉扶他走到月鉤橋上,然而他再也看不見月上的蟾宮了。他央求張眉陪他去一趟靈峰剎院。張眉喚了輛馬車去了靈峰剎院。齊廣舒手撫着寺壁上的描圖,挨面摸了個遍,那是他曾經流下汗水和才華的見證啊。

  出靈峰剎院后,張眉把齊廣舒帶到了天仙湖。天仙湖的風光依舊,張眉再次遊玩的心境卻大不一樣。齊廣舒決意要走湖心小徑,張眉不放心,齊廣舒卻說他眼瞎心不瞎,他不會掉下去的。齊廣舒就扶着欄杆,走到了湖心亭。

  對岸上,有個魚販子在叫賣鯔魚,大熱的天,怎麼還在賣鯔魚。張眉走過去看了魚簍,只剩一條鯔魚了,鯔魚還活着,喘着氣。張眉買下了鯔魚,提着來到湖心亭。

  齊廣舒問她買什麼魚,張眉答說鯔魚。齊廣舒說鯔魚好呀,鯔魚可以引誘天仙湖底的水妖。張眉說不是水妖,是白水獺,她原先不懂,現在懂了。汴京湖底有這種水動物,而塞外沒有。

  張眉就把鯔魚掛在掛板上,依舊掛在先前吊畫鯔魚的外壁上,悠悠地晃。幾隻白水獺果真出現了。這時,齊廣舒卻道:“鯔魚提到我手上!”

  張眉愣了一下。齊廣舒摸過去,把掛鯔魚的繩索抓在了手裡。他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惜看到的仍是黑洞洞的世界。齊廣舒這時說了句讓張眉震驚的話:“你買鯔魚的本意,是要讓我拿鯔魚引誘白水獺,對不對?白水獺一定會把我拉下水的。我知道你一定聽清楚了我在靈峰剎大殿請求上天寬恕的話。我雇殺手殺掉了你的父親,只是為了讓你留下來。我眼睛瞎了,該是對我懲罰的開始!”張眉的眼淚滴了下來。

  這時,水面上伸出無數只修長的猿臂,為了搶奪鯔魚,群獺把齊廣舒也拉下了水。張眉跑過去,拚命地喊救命,可是,湖心亭今天顯得那麼平靜,竟然沒有其他的過客。

  張眉一直沒有改嫁,也一直沒有離開過汴京。她又回到了張子斂的宅屋,她喜歡張宅的桃樹。張眉有時會拿着幾張畫好的鯔魚圖,掛在湖心亭,不一會兒,白水獺就把挂圖扯爛了。有一次,張眉看到一隻白水獺的脖子上竟然掛着一枚藍龍吊墜。自打那一次后,張眉再也沒有去過天仙湖,但她買下了一幅張擇端在天仙湖揮就的畫作《誘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