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冬至特別的冷。那天，山村的夜黑得特別的快。眨眼功夫太陽下山，天就黑了。天一黑，有的人膽子變小，有的人膽子變大。留文就屬於黑暗中膽子變大的那種人。
最近一段時間，留文心神不定，天一黑就焦躁不安。在忽悠的煤油燈照映下，留文兩眼死死的盯着土牆上貼的現代樣板戲沙家浜阿慶嫂提茶壺的劇照。同住的人都不知道他那根筋不對了。那時還不用鬱悶一詞，大家都說留文天天在對着牆壁發瓜。
冬至到了，這天晚上天比哪天都黑。和留文關係好的田三悄悄的問留文“想家了？”“沒有。”“想吃肉了？”“不是。”“那你兩眼無神死盯牆壁發什麼瓜？”“老三，你說阿慶嫂像不像小玉？”啊！田三恍然大悟，留文想戀愛了。
“不準給人家說，我越看小玉越像阿慶嫂。”留文給田三說。“我昨天在公社趕場，悄悄的給了小玉一張紙條，約她今天晚上在地坪河壩里那塊石頭旁邊見面。”“真的？你娃太勇敢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去？”“不要，不要。你知道我最不怕黑了。”天更黑了，留文說“我要去了，不然小玉一個人在那裡要害怕的。”留文一晃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裡。
田三煨在被子里等留文，外面起風了。呼呼的風聲不停的敲打着土屋那唯一的一扇門，門碰得發出陣陣的響聲。留文一直沒有回來。田三越等越怕。“留文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情，這段時間生產隊抓階級鬥爭抓得特別緊，唉，剛才該勸勸他不要出去。”老三一直在想。迷迷糊糊的田三睡著了。碰！一聲門響，把田三從迷糊中驚醒。翻身跳下床，黑暗中，留文站在田三的面前。渾身全濕透了，不停地顫抖。田三趕緊把煤油燈點燃。忽悠的燈光下，留文臉上全是淚痕。“我……我……。”“你怎麼了，你說清楚。”田三搖着留文的肩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有想到她坐在石頭上會滑下去。”
那天天比以往都黑，小玉收到留文的條子后，真的就到了地坪河邊的那塊石頭邊等留文。兩人都沒有和異性約會過，見到對方來了，都不知所措。還是留文穩得住點，小聲的給小玉說，我們坐到石頭上去。小玉點點頭同意了。兩人坐在石頭上，留文說：“小玉我一直就想見你。”“我不是來了。”小玉回答。起風了，十二月的地坪河已經很冷了，河邊已經結起了冰凌。倆人坐在石頭上隔了二十多公分的距離。一股風吹過來，留文感覺小玉在顫抖，不自覺的就向小玉那邊靠過去。伸出手想摟住小玉的肩膀。小玉感覺到留文想摟住她，不自覺的一讓，一下就從石頭上滑了下去。留文伸手去抓，結果沒有抓住，小玉掉到了河裡。
地坪河本來只是一條小河，水也不深。但是沿河有許多流水積存起的深凼，深凼一般都有十多米長，好幾米深。他們約會的石頭正好在一個深凼前。小玉一掉下去，留文完全沒有了辦法。天是那麼的黑，小河離人家那麼的遠，留文對着河裡的小玉狂喊“小玉！小玉……！”只見深凼里的小玉在猛烈的掙扎。留文急忙的跳到河裡。周圍一遍黑暗，小玉已經沉到了水裡。留文胡亂的在水中摸索着。什麼都沒有了，留文感到自己已經堅持不住，趕快爬到岸上，一路狂奔的回到土屋。
生產隊都驚動了。大家打起火把趕到了小玉落水的深凼旁。深凼靜悄悄的，沒有一點波紋。小玉究竟沉在哪裡都不知道。留文沿着凼邊大聲的哭喊着“小玉！小玉……！”天慢慢的發白。隊長找來了幾根長長的竹竿，幾個小夥子沿着凼邊向凼里探着。忽然，一個小夥子叫了起來“我探着了，我探着了。”站在凼邊的留文一頭竄入水中。一會，留文從水中抱着已經凍硬的小玉的屍體。
多年以後，留文又來到了小玉落水的那個石頭旁，點起香燭，口裡默默的念叨着。“小玉我想你，我恨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