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12月25日,年頭日,又稱小年,正是蕭飛手術后的第五天。
雲兒一大早醒來,看見蕭飛還在沉睡。她就輕手輕腳穿衣下床,去衛生間洗漱完畢后,拿上裝早餐的餐具,悄無聲息的合上門,離開貴賓病房,往醫院食堂方向走去。
醫院食堂在病房的后一幢樓,有一條長長的過道連接着這兩幢樓,過道上方蓋着墨綠色的塑料雨棚,雨棚上方積着厚厚的白雪,左右兩邊的空地上,全是些耐冷耐熱一年四季常綠植物。即使在這樣冰雪覆蓋、寒風刺骨的冬天裡,那些綠意依然故我,生機勃勃。雖然是醫院,但是這一片地方卻是空氣格外的清新。
雲兒不由自主的作着深呼吸,感受寒意下的清新,頓感全身神清氣爽。把呆在貴賓病房空調機下的那些濁氣全部釋放出來。這樣的待遇也就是在早晨才可以享受,中、晚餐醫院食堂會給貴賓病房的病人和陪護特意搭配好飲食,並人性化服務送到病房來,就餐完畢后自有阿姨來收拾餐具。
此時此刻還早,過道上沒有旁人,她把手中的餐具放在過道的石欄上,獨身翻過石欄,踩在鬆軟的白雪上。一腳高一腳低的向一株綠化植物靠近,那植株上覆蓋著磨菇形狀的厚雪。雲兒提腳猛烈的一踢那樹桿,嘩啦啦的積雪從樹枝頭跌落下來。腳下的雪太厚,雲兒來不急撤退出樹下,現在正被白雪披頭蓋腦砸中。她不自覺得“哎喲”叫出聲來,環顧四周並無他人看到。她不由自主的落出笑臉,慢跳着抖動身上的碎雪,有部分落入脖子里,感覺涼絲絲的,但不冷。
離開那株樹后,雲兒在地上推了些雪,滾了個雪球,找來樹枝、樹葉,給雪球裝點上眼睛和鼻子,算是完成任務做了個小雪人。離開雪地,重新翻過石欄,回到過道上,端起餐具,邊走邊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雪人,總感覺自己做的那個雪人有七分像蕭飛,又有三分像湯波。突然又感覺自己特別幼稚,在一個雪人身上發生這麼多聯想。
記得小時候和湯氏兄弟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湯波還常常趁她不注意,踢中她身邊的那些樹,搖落下樹上的積雪,把她活活的堆成個活雪人。湯波總是喜歡出其不意的想出一些怪招,來惡搞雲兒。
想到湯波,雲兒心中突然有疑雲遊出。已經整整三天了,她沒有接到湯氏兄弟和蕭佳的電話。她也曾經多次給他們三人打過電話,卻沒有一個人接過。更多的時候,他們三個人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為什麼?難道他們都在忙?湯波忙着幫蕭飛處理車禍的事宜?蕭佳和湯哲忙着照顧着蕭媽媽?那為什麼關機?都已經三天了?
雲兒想起,蕭飛昨天曾經問她,關於他媽媽感冒的情況?以及他妹妹為什麼還不來看望他?雲兒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謊稱說因為下雪了,天冷了。蕭佳不小心也患了輕度感冒,不便探病。如此草草敷衍過去,唯恐今天蕭飛又要問起此事,或者蕭飛要直接和她媽媽妹妹通電話,那該怎麼辦?
這些許的心中疑雲使雲兒加快了去食堂的腳步,到了食堂,打來滾燙的白粥和熱騰騰的饅頭,外加一小份菜。低着頭正往回病房的路上走着,這時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是湯波?她轉過身,正看到湯波往她這邊跑來。
“這幾日,你玩消失?是地遁去了呢?還是上天雲遊去了?”雲兒看着湯波因為跑過來而被風吹亂的頭髮,接着又問他,“為什麼不接電話?”
“你先讓我喘口氣,不要我一到,你就急着興師問罪?難道你不心疼我?”湯波邊用手頂着自己的肚子邊彎下腰來,平息靜氣了一會兒。
“哼!”雲兒見他這樣,不理會他,只顧自己昂着頭撅着嘴。
“好好好,我投降,我的姑奶奶。你聽我細細道來。”湯波見狀,嘻皮笑臉的只好向雲兒求饒。
“說吧!”雲兒故意不去看他,卻給他機會讓他解釋。
“這幾日你可好?蕭飛呢?情況怎麼樣?”湯波趁機問。
“你說我能好嗎?他?你自己不會去看啊?”雲兒反問湯波。
“我的小公主,還有火氣啊?他,有沒有恢復部分記憶?”關於蕭飛有沒有恢復記憶,是湯波心裡最關心的一件事。對於雲兒的好,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的。
“沒有。”雲兒調整了語氣,唉聲嘆氣的說。
“那我去看他做什麼?反正他也不認識我。”湯波一本正經。他才不想出現在蕭飛面前去刺激他,萬一他的出現,使蕭飛恢復部分或者全部記憶,豈不是自找不痛快?這樣的蠢事又豈是他這樣精明能幹的人會去做的呢?
“對了,為什麼湯哲和蕭佳也不接我電話,還常常關機?蕭媽媽情況怎麼樣了?”對於雲兒來說,她感同蕭飛的感受,蕭飛心裡最關心和最在乎的人也就是這兩個親人。這也正是雲兒現在最關心的事。
“湯哲啊!身體不好,在家養着。至於蕭佳和她媽媽嘛!也就是我今天特意要來告訴你的事。”湯波的話語變的沉重起來,臉上嘻皮笑臉早已消失。
“蕭飛有問到他媽媽和妹妹,我聯繫不到她們,就胡亂在蕭飛面前說她們母女倆都得了感冒,暫時敷衍過去了。”雲兒雖然從小到大說謊無數,但是對於目前在蕭飛面前說幾句謊,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困難,感覺心裡會那麼難過。
“關於她們母女倆,你要做好心裡準備。”湯波一步步的把話題引到點子上去,這可是今天他來醫院的目的之一,也是重點之一。
“出什麼事了?”雲兒聽湯波這麼說,心裡早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並催促道,“快告訴我呀?”
“你準備好沒有?”湯波不免有些擔心,害怕雲兒聽了之後會承受不了。
“難不成,她們消失了?”雲兒心裡亂猜千百遍,最後卻說出了這一句。
“基本上和消失差不多。”湯波無奈的聳了聳肩。
“怎麼說?”雲兒的心提到喉嚨口。
“蕭媽媽搶救無效死了。蕭佳瘋了。”雲兒聽到這,手上的餐具沒拿穩,“鐺”的一聲滑落地,裡面的食物撒了一地。她上前去抓住湯波的手,死命的搖着他的手,口裡不停的說:“不可能,你別和我開這種玩笑了。”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會開玩笑?是真的。蕭佳因為哥哥車禍,媽媽腦溢血死亡,接二連三的打擊,心裡受挫過度,加上不休不眠……”湯波反緊握住雲兒的手,並鄭重其事的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叫湯哲來,讓他來告訴我。”雲兒拚命的搖頭,表示不相信,眼裡卻湧出了淚花。
“他來不了了,整天失魂落魄,半死不活的,自從他去見了蕭媽媽的遺容之後,他就那樣了。就連晚上睡覺,都是我媽媽陪着他。”湯波鬆開雲兒的手,從口袋裡掏出蕭佳的手機說,“你不相信,我給你看蕭佳的手機。這一切全是真的。”
“這可怎麼辦?讓蕭飛知道了如何去面對這些?”雲兒看到蕭佳的手機,蹲下身去痛苦的說著,眼淚跌了一地,混在地上的食物上。這一切的不幸全是真的。
“所以,又只能辛苦你了。你看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蕭飛實情。”湯波也跟着蹲下去,並把雙手放在雲兒的左右肩上,安慰她接受現實。
過了許久,雲兒才抬起頭,站起來,並對湯波說:“我的所謂辛苦又算得了什麼?只是這件事情要如何對蕭飛開口?那麼蕭媽媽還在醫院?”
“醫院太平間哪能讓她呆那麼久,我找來蕭飛的鄉下大伯,昨天就把蕭媽媽火化了,他大伯帶着骨灰盒回鄉下辦理去了。我給了他一筆錢,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湯波說著站了起來。
“你和他大伯就這樣把這件事情給辦了?讓蕭氏兄妹心裡怎麼想你們?蕭飛甚至都沒有見到他媽媽最後一面?”雲兒突然感覺湯波去處理這件事,是真的錯了,錯得離譜。怎麼可以?怎麼能?
“那你說怎麼辦?蕭氏兄妹目前的情況就是這個樣子?”湯波反問使雲兒啞口無言。是啊!死者入土為安,眼下蕭飛病情還沒有完全穩定,甚至眼睛也沒有復明,而蕭佳瘋了,更是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又過了許久,雲兒擦拭去眼淚,再度開口道:“唉!我要怎麼對蕭飛去開口?若是一味的隱瞞,又能隱瞞到何時?”
“對了,看你這麼辛苦在這裡陪着他,要不要給他叫個護工來,減輕你的負擔?”湯波企圖轉換話題。
“不用。那蕭佳呢?現在在哪裡?”雲兒仍饒着這個話題不放。
“我送她去我們市的精神病醫院了,你不用擔心她,那邊會有護工照顧,我特別交代過。”湯波回答道。
“那個肇事者,害蕭家家破人亡的亡命之徒?他怎麼不出現?”雲兒看着湯波的眼睛問出了這個問題,是湯波未曾想到過的。莫非雲兒發現了什麼異樣,應該不會,自己辦事是天衣無縫的,她又怎麼可能會發覺。於是他也正視着雲兒的眼睛回答道:“這個事我也辦妥了,從對方那裡拿過來二十萬,當時為了辦理起來方便,就存在我的戶頭上。”停頓了幾秒,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卡,遞給雲兒說,“密碼是******,需要時,只好勞煩你幫他去交需要的費用了。如果不夠,我還可以去對方要,對方承諾過,醫治好為止……”
“如此草草了事,用錢來解決?你為什麼不去告他?”雲兒接過卡依然盯着湯波問。
“告?蕭飛自己醉駕闖紅燈,要負主要責任,對方能給出這樣的承諾就不錯了。”湯波反駁了一句。他不再去管雲兒的想法,自己的家族名聲更重要。他追求雲兒的目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在未知的利益和家族的名聲處在失衡的天平上時,他會毫不猶豫選擇保護自己的家族名聲。
有些未知的事,可以放到以後再去追求。比如,能不能追到雲兒,讓她實心踏地的跟着自己。又比如她老爸名下的集團公司會不會交給他打理,這一切都還只是未知。哪頭輕,哪頭重,他在腦子裡早已經理清了。
“可是,蕭家的一死一瘋誰來負責?”雲兒痛苦的還在饒着這個話題不放。她哪裡知道,湯波早就無心再將談話繼續下去。
“那些意外,誰也無法預料,只能怪蕭家自己倒霉。交警隊那個孫武,上次來醫院調查情況時,我曾經介紹他給你認識了的。他對我說,這是盡他最大的努力,爭取到最好的結果了。”湯波的心裡素質也算是一流的,腦子異常靈活,遇問題總能對答如流。
“老天爺對蕭家不公平。”雲兒喃喃的自言自語起來。
“你好好照顧自己。前幾天,我為了辦這一系列的事情,向單位請了三天的假,就快過年了,單位有很多事要等着我去辦理,我先回單位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又要忙着去給大戶們拜年,我就不來看你了。如果蕭飛恢復記憶,你要第一時間通知我。”湯波雖然急着想結束談話,想逃離醫院,但是,他最關心的事還是要時刻提醒着雲兒。
“為什麼?難道你就只關心蕭飛的記憶?”雲兒疑惑不解。雖然自己從小和湯氏兄弟一起玩,一起長大,算知根知底,卻從小到大都揣測不出湯波腦子裡的真實想法。
“我也是為蕭佳着想啊!如果蕭飛早點恢復記憶,我好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蕭佳去,讓她也快點恢復健康。不說了,你也該再去食堂弄早餐,時候不早了,我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先走了。”湯波快刀斬亂麻的結束談話,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雲兒的視線。
是啊!她也該再去食堂弄份早餐,說不定蕭飛這會兒醒了呢?沒有她在,他又看不見,可怎麼辦?不再多想,她拿起地上的餐具,快速往食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