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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柳鎮遺恨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A

  立夏師範畢業前要到古柳鎮中學實習。

  鎮中學校長老曹,女教師芳兒,在離校老遠的青石板橋頭招着手,迎他。

  老曹一把攥住他的手,搖了又搖,連聲道:“歡迎、歡迎!”生怕他跑了似的。後來,立夏才曉得,老相的老曹不老,不過三十五歲。

  長發女子淺淺一笑,滿臉的清風明月:“叫我芳兒吧,初一的語文老師。”言畢,硬是從老曹手中搶過立夏的行李。一個清純質樸如小白楊一樣的山妹子。

  鎮中學不大,師生員工不過三百。老曹早把立夏的宿舍安排好了。木桌,木凳,木板床鋪,都被叫芳兒的老師拾掇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別緻的是,臨窗的木桌上,花瓶里還插了幾枝燃燒的映山紅。

  老曹一臉的自豪:“你是第一個來咱古柳鎮中學實習的師專生。這兒收拾得還可以吧,芳兒可是心靈手巧的。”

  立夏的課,是代語文和地理。登台那天,立夏看到了老曹和芳兒老師微笑着的眼光,兩雙眼裡寫滿了信任,立夏心裡陡地一片陽光。

  下課時,老曹站起來鼓掌。芳兒向著立夏粲然一笑。

  “我說過,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老曹用力抓住立夏的手,扭頭對芳兒說:“有空兒多來聽一聽!”

  芳兒點頭,甩了下墨閃閃的長發,水晶一樣的大眼彷彿湖水蕩漾:“向你取經!”

  以後,立夏上語文課,教室東南隅便有一長發女子學生一樣認真地且聽且記。這種氛圍中,立夏就感到有一縷縷梔子花一樣的氣息在瀰漫。

  芳兒也邀立夏去聽她的課。課後,立夏真的給她提了些意見。她一一記在備課本的小結欄里,抿了抿嘴說:“經你這麼一指點,我還真明白了不少。”

  第二天,芳兒贈送他一套《百靈鳥》合訂本,還玩笑地說:“這可是我的財富呀!”百靈鳥文學社是在校長老曹的支持下,由芳兒創建的,並擁有油印文學季刊《百靈鳥》。據說,季刊上師生的作品還被省刊選用過,在華中地區校園文學社團中小有名氣。立夏幾乎一口氣讀完散溢着山花芳香的《百靈鳥》,感覺字裡行間洋溢着山裡空氣一般的清新,山裡天空一樣的潔凈。

  這天,沐浴着落日的餘輝,立夏在宿舍備課。有人輕輕地跺了跺腳兒,是芳兒。她手裡捧着一束映山紅,朝那瓶插花努努嘴兒:“那花該換了。”

  換好映山紅,芳兒看了立夏一眼:“你忙吧!”便走了。

  立夏從小窗里一直看到那襲長發浸在橘紅的童話般的夜色里。再看那鮮活的映山紅蓓蕾,他感到了縷縷甜柔的氣息水一樣地融化着自己。

  一天晚飯後,立夏準備出校院兒去散散步,碰上迎面而來的芳兒。她穿了件淡綠色的裙,亭亭如溪里的翠竹,一襲長發黑瀑一樣一瀉而下。

  她淡淡地一笑:“以前,我也常到溪邊走走的。”

  於是,五月的黃昏,立夏生來第一次獨自隨一小鎮上的女子散步。立夏知道了芳兒是土生土長的古柳鎮人,老曹的學生。高考失利后,老曹跑到縣教委遊說,點名把她要到了學校。

  沐浴着乳樣的月光,兩個年輕人歡快地走着。這時,從山上飄來依稀的歌聲。芳兒說:“有人在唱山歌。”芳兒看了立夏一眼,抿嘴兒想了想,突然,質樸婉轉的歌兒就從那紅口雪齒間蕩漾出來……

  回到學校,立夏與老曹談天說地的時候說到了當地民歌。老曹有些興奮:“芳兒是我們這兒方圓百里出名的百靈鳥哩!”

  B

  一日,芳兒突然有些憂鬱:“還有一個星期你就得回城了吧!”

  立夏一驚,扳着指頭一算,心情也一下子沉重了起來。

  “芳兒是少見的山裡女子,我是看着她長到20歲的。”老曹為立夏寫完實習評定后自言自語,“山裡人家窮,經常有娃子失學,可芳兒的班裡沒有一個失學的。每年,她把自己一半的薪水拿出來資助上不起學的學生。”

  後來,老曹莫名地“唉”了一聲。這一聲嘆息,弄得立夏心裡沉甸甸的。

  “這兒需要你這樣的人!”老曹看了立夏一眼。立夏忙埋下頭,無語。

  翌日午,老曹主持,老師們湊份子為立夏餞行。猜拳聲中,立夏努力尋找那一肩的長發。

  老曹與立夏碰杯,耳語:“芳兒病了!”欲問啥病時,老曹走開了。這酒從中午直喝到天昏地暗,喝得立夏淚流滿面。

  老曹攙着立夏回到宿舍。至門口,他轉身拔腿就走了。立夏踉蹌一步撞進了宿舍,恍惚中,一長發女子從木桌旁站了起來,是芳兒。

  “山裡的黃酒是有後勁的!”一聲柔柔的警示,一杯泡開的茉莉花茶就放在立夏的面前,而那襲長發便順勢遮住了立夏的視線,暗香浮動。立夏滿眼所見的,是一條飄蕩的墨亮的河。

  當芳兒再度為映山紅換好水時,醉意朦朦的立夏有些衝動地握住了那雙纖巧的手兒。這雙溫潤柔綿的手兒顫抖了一下,就羊羔樣柔順地由他握着,那枚瓜子臉兒上便開了兩朵映山紅:“明兒這個時候,你該在城裡了,這開的花就只有孤獨了!”

  立夏沒有回答,卻有點粗莽地吻了下那鮮潤的唇。芳兒沒有刻意的反抗,卻呢喃着:“畢業后,你能來這兒嗎 ”盈盈的雙眸飽含着期待。

  做城裡人,是立夏求學時就有的強烈心愿,立夏有些茫然地垂下了頭。突然,芳兒的淚水奪眶而出,掙脫他的手,轉身奪門而去。

  第二天清晨,老曹送立夏到古柳鎮小站,一路無語。至月台,他把一封信交給立夏:“回城再看吧。本來芳兒也想來的,可她病了!”

  立夏的心,猛地一顫。

  汽笛聲中,立夏忍不住朝着去鎮中的路口張望,陡地發現遠遠的地方有個清晰熟悉的影子,那襲被晨風吹拂的長發分外照人……

  C

  回到城裡,立夏打開了那封信。是芳兒的,裡面放了20根纖長整齊墨亮的秀髮,沁着幽幽的馨香。一頁紙上寫了幾行話:“我知道你是不屬於古柳鎮的,可我又去夢想什麼?……”以下的便模糊不清,那該是長發女子的清淚了。數月後,立夏畢業分配如願來到了古城市。在惶惶然中,他百倍小心地給老曹寫了封信,將自己幾年師範的教材寄給了芳兒。立夏在同一天收到了老曹和芳兒的回信。

  老曹在信中說他一手製造了一個悲劇,他又說山裡的孩子太需要老師了。他想通過芳兒留住那個年輕人,“可我失敗了!”

  芳兒的信,令立夏不忍卒讀——

  一個初夏,便是一個初戀。而天界無邊,有鴻雁“一”字抹過,留下凝眸天南海北的眷戀,由頻頻而來的梅雨去訴說。

  大山深處有惠風拂過,猜想那是你千里迢迢而來的音哨嗎……

  自始,每逢新年,立夏都會收到來自遠方的一張自製的、精美的賀卡,每一張卡上都寫着祝福。

  2003年,四十掛零的校長老曹倒在講台上沒再起來。在這一年的賀卡上,芳兒畫著一株青翠的竹。立夏看懂了這株由文字組成的翠竹——

  心向著天宇,一步步痛苦地跋涉,於芸芸眾生中,才如此俊傑、挺拔。

  目視前方,一節節坎坷,畢生才這般坦然、剛直。

  ——獻給我的師者!

  也是這一年,立夏從另外一個老師的信中得知,一生未娶的老曹深深地愛着他的學生芳兒,平時誰也未發覺,只是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從他的日記中發現的。據說,因為這事兒,縣上追認他為優秀教師的事兒也泡了湯,說老曹的思想意識上有問題。

  開始厭倦都市生活的立夏,打開桐木箱子,捧出紅綾紗包,輕輕打開,縷縷的芬芳散溢開來。

  輕撫着這簇長發,立夏熱淚盈眶,蒙目龍中,一襲長發的女子,雙手捧着一束火紅的映山紅款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