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銘手裡捧着一大束百合,走進住院部的520號病房,這房間是他前兩天特地向院方索求換過來的,為了這個房號,他苦苦哀求了整整一個上午。小心翼翼的將這束異常芬芳的百合插進病床旁桌上一個藍白色的花瓶里,輕輕的整理着花桿,擺弄着葉片和花瓣,意圖將花的美麗盡顯於這一小間普通的病房裡。窗戶完全敞開着,微風輕輕舞動着那純白色的窗帘,清晨的陽光正好藉著窗帘舞動的間隙,斜射了進來。他走近窗檯,撥開窗帘,仰頭望着遙遠蔚藍色的天空,享受這深秋時節怡人的清晨,看白雲一片一片漂浮而過。
匿藏在他褲兜里的手機伴着音樂鈴聲微微振動了將近十來秒鐘,他才不慌不忙的掏了出來看了看,接通了電話。
“嘉銘,最近還好嗎?”
“……”
“其實,嘉銘!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們彼此的將來着想,希望你能諒解。”
“嗯……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了,我想我們並不適合,也許是沒有緣分吧,走到分手這一步,可能真的是上天已經註定了的,誰也改變不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想開一點,找一個真正能和你在一起的人,祝你幸福!”
“或許吧,想想我們的那些曾經,呵呵……都挺傻的,同樣的我也祝福你。”
“你能這樣想就真的太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都沒有義務要保留住那些曾經。哦!我現在在上海工作基本上穩定下來了,半年多來也逐漸適應了這邊的生活,整天的工作已經讓我忙的不可開交了,你看,直到現在也才騰出個空給你回個電話。”
“哦,沒事!我準備要結婚了,原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愛。”
“啊!什麼?你要結婚了,沒開玩笑吧?這麼快……哦,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過這是不是真的?”
嘉銘深情地望了望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輕嘆着說道:
“嗯,是真的,我也是前幾天才決定下來的。就像你所說的,也許很多事情上天已經安排好了一樣。”
“哎!只是沒想……嗨!你看都想到哪了,祝福你們吧!我得上班去了,以後有時間再聊吧,掛了,拜拜!”
“嗯!拜拜!”
電話另一頭,是嘉銘整整追了三年的女孩子。嘉銘自認為自己很懂得如何去愛,曾經無數次為之醉倒街頭,無數次在夢中為之泣醒黑夜,讓他無比的相信,自己將會愛着這個女孩一輩子,永遠不會改變,四年來,他的執着,從未改變,如果不是遇見了正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女孩子,他至今或許都不會明白,曾經的愛,相比之下,顯得如此渺小。
嘉銘再一次輕輕地走回到病床邊上坐了下來,雙手緊緊握着這個已經昏迷了整整十二天的女孩的手,雙眸深深的望着那張陌生卻又熟悉蒼白的臉,淚滴在眼眶中隱匿了許久,最終還是沒能將其止住而流了出來。
病床正對面的牆壁上,是嘉銘剛換到這間病房時買的兩個畫框掛並排掛着,而這兩幅畫,是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所畫,靠左的一幅,色彩鮮明,一對父女手牽着手,站在山頂上。處在兩點鐘方向剛從地平線暫露出半個頭的太陽,藉著女孩深厚的畫功,渲染着整幅畫。父親魁梧的背影被晨光拉得老長老長,慈祥的面容側着頭微笑的望着小女孩;小女孩左手牽着爸爸,右手則興奮的指着地平線上的太陽,仰着頭對着高大的爸爸,幸福的似乎在對他說著些什麼。
然而正是這幅洋溢着美麗幸福的畫面,意想不到的是,女孩在畫處的右下方,寫着“天知道,這將會是最後的畫面”。這讓人看了這幅美麗而又動人的畫面后,之前沉醉於畫面且裹着幸福的外套在角落裡,予以自己美麗的回憶和向往時,頓時間,不禁落得一絲凄涼和傷感,只怪這字眼不應該出現在此畫面中。但誰又會知道,你們這一點點落寞比起畫面中的小女孩,乃天地之差,且無法比擬。
嘉銘再次拿起放在女孩枕頭旁厚厚的回憶錄,再次翻開了這個女孩八年來所撰寫下的她的故事。沒錯!畫面中的小女孩子正是現在正昏睡在病床上的女孩,日記本的第一頁,規整的寫着她自己的名字,夏曦晨。嘉銘慢慢翻開第一篇日記,正是那幅洋溢着美麗幸福畫面的那一天,他並沒有多加參閱,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外,回憶起那一天發生的一切……
那是一個初秋清晨的星期天,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藍,就像那幅畫里一樣,暖暖的陽光沐浴着這片大地,喚醒了還在昏昏沉睡的人們。那時剛上初二的嘉銘,藉著星期天里這樣的一個好天氣,一大早便驅着自己心愛的山地車一個勁的往住在縣郊的姥姥家裡趕去。他幾乎一有時間就會去姥姥家,因為每次姥姥見着他,總會給他不少零花錢,一路上哼着小調,可怎會想到,在前面的道路上,正在醞釀著一出慘劇。
太陽整個拔地平線而起,喚醒了沉睡的大地,山谷中和她父女倆一樣,一樣享浴過日出的鳥兒們。很顯然,它們還此時還不想張開雙翅飛去尋找食物,而是仍洋溢在剛剛日出時的喜悅中,懶洋洋的倚在枝頭上,吱吱喳喳地叫喚着不停。
山間清澈的溪水嘩啦啦的流淌着,父女倆蕩漾在一路溪水旁。女孩顯得異常的開心。
“爸爸,為什麼你每次都會帶我來這裡看日出啊?”
父親慈祥的面容微笑着,手撫摸着女孩的小腦袋,深吸了一口氣,回憶着說道:
“因為這兒是我和你媽媽第一次來看日出的地方。”
聽罷,女孩之前洋溢着喜悅的面容瞬間沒了痕迹,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父親,流露出一絲不安,帶着期盼。
“爸爸,媽媽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好?”
父親半蹲下來,抱起女兒,邁着穩健的步子,踩着溪水裡凸出的石塊,趟過了小溪,輕輕地放了下來,看着女兒水汪汪的眼睛安慰着回道:
“嗯……你只要好好的上學,等你長大了,你媽媽的病就會好的,能看着你大學畢業呀,並且過的開心幸福,這便是她的病最好的藥方了。”
“真的嗎?”
“嗯!真的。”
女孩眉開目笑,放開父親的手,蹦跳着往山腳跑去。
“晨晨,慢點,當心摔着了。”
父親加快步伐緊跟其後,女孩一邊蹦着,一邊回頭對着有一小段距離的爸爸喊道:
“爸爸,等我長大了,等媽媽病好了,我一定要帶你們一起去大海邊上看日出,聽老師說大海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
也許,是女孩異常開心的關係;也許是父親被這句話所打動的關係;也許是這個山路下正好是馬路拐角處的關係,父女倆都還沒來得及注意,一輛小麵包車正從拐角的另一端疾馳而來……
“嘟……”
一聲鳴響,夾雜着急剎車時刺耳的聲音,驚飛了林中倚着樹枝唱歌的鳥兒;驚住了之前還在活蹦亂跳的女孩,愣在了原地;同樣驚醒了跟在其身後的父親。
“晨晨……”
父親兩個大跨步上前,趕在麵包車撞上女兒之前,推開了已經不知所措的女兒,嘣……
曦晨在日記本里的回憶錄這樣描寫到:
【我當時只聽見父親在對我竭力的嘶喊着,不知是不敢還是無法去做任何迴避的動作,他的聲線連着最後一口氣衝到我的身旁,在那一聲撞響后斷了線。癱倒在地上的我頓時感覺四周被這一聲響鎮得格外的靜,只有腦袋在嗡嗡的作響,枝頭上的鳥兒們也驚飛得無影無蹤,就連山間的小溪也似乎停止了流淌。腳部隨之傳來了劇烈的疼痛,我壓抑住,並沒有叫喊,視線愈發模糊,畫面定格在了十來米開外的父親,一動不動的躺在馬路中央……】
嘉銘驅着車經過這裡時,肇事司機把他倆拖到路邊后,早已經逃之夭夭,只看見兩個人安靜的躺在馬路邊上,和他們身旁一大灘暗紅色的血跡。
他丟下山地車,奔到女孩父親的身旁,拽着他的雙肩,不停地叫喚,希望能將其喚醒,但最終於事無補。嘉銘看着他滿臉的血跡,很明顯,頭部已經受到了重創,突然間的意識,讓他被嚇退了好幾步,焦急的打着轉不知如何是好,只希望能有他人經過,求助於路人。左顧右盼了片刻,也沒看見半點人影和車子,無奈之下,還是鼓起了勇氣再次走到他倆的血泊之中。
冷靜了片刻,嘉銘看了看邊上的女孩,左腳的腳裸處還在不停的流着血,他趕緊脫掉自己的外套,邊回憶着在學校老師曾教過的傷口包紮方法,一邊笨拙的幫女孩包紮着傷口,幫助其止血。
包紮完畢,正好從遠處緩緩駛來了一輛貨車,嘉銘瞬間興奮不已,大老遠便揮着那雙已經弄得滿是血跡的雙手,示意司機停車求助。但沒想司機非但沒有停車,反而加大了油門視而不見的從他們身邊一閃而過。
想到這肇事後夾着尾巴竄逃的車輛和這見死不救、視而不見溜走的貨車,嘉銘滿是憤怒和無奈,望着揚長而去的貨車,心裡暗罵著下次躺在路邊的就是你丫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
“天吶……這!這出了什麼事?造孽呀!造孽!”
嘉銘回頭看見一位扛着鋤頭欲上山務農活的老人,黝黑的皮膚挾着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掩蓋了本來他臉上的模樣。老人一邊嘀咕着,拋下手中的鋤頭,一邊走近女孩的父親,掏出手來幫其把了把脈。
“天煞的呀!作孽!作孽呀!”
說罷抬頭望了望嘉銘。
“小夥子,傻愣着幹嘛,趕緊把他倆背醫院去。”
“哦!謝謝老伯。”
“那小姑娘能背得動嗎?”
“恩,行!”
嘉銘抱起女孩往自己背上扶了上去,跟着背着女孩父親的老人。倆人一個勁的往縣城的醫院趕去。
【昏睡過去后不知過了多久,我後背漸漸感覺到一陣冰涼,全身似乎癱瘓了似的,使不出一點氣力,就連想張開眼睛都特別的困難,最終也只能將眼皮眯成一條縫,勉強看得見了亮光,看見了那個男孩。
那年深秋的天氣,早晨的太陽雖然沐浴着整個大地,但也失去了以往的溫度,記得那天的風很大,呼哧哧的刮著。背着我的這個男孩,衣着很單薄,三寸短髮在他匆忙的步子和秋風的夾擊下,直立了起來,整個額頭因此也完全嶄露了出來,摻雜着些許汗珠,嘴唇緊閉着,眼神凝視着前方。我清楚的聽得見隨着他疲憊卻不鬆懈的步子很有節奏的呼吸聲,甚至還能感覺得到他的心跳。
那時其實我並不懂得愛情,記憶中只有過父親這樣背過我,就連母親……因為在我記事起,母親就已經癱瘓在床。或許是我依戀在父親背上的那種感覺,那種溫暖和幸福,竟然讓我依戀在他的後背上,又一陣秋風刮過,後背的冰涼不禁讓我使出最後的一絲氣力緊緊的摟着他的雙肩,貪婪體味着他後背上的每一寸體溫,不覺中靜悄悄的再一次昏睡過去。】
同樣是人,會分很多種;亦同樣是拉車的人,也會有很多不同。那平時在車站出口嚷嚷着拉客的司機,今天看見這父女倆血淋淋的場面,也失去了以往對工作的熱情。嘉銘在路上接連攔了兩三輛三輪機車,都也無功而返,司機們都像之前貨車司機一樣,從他們身旁疾馳而過,失去工作的熱情也就罷了,就連之前喜歡圍觀看熱鬧的興趣也都沒了,瞬間駕車消失在他們的渴望的視線中。
嘉銘喘着粗氣,可能七分出自這些冷血的動物,而三分則出於這一路狂奔的疲累。他側過頭望了望靠在他肩上昏睡的小女孩,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正在腐蝕着這張稚嫩的臉。他迅速的摒住呼吸,收回了為之不值的七分粗氣,再次加快了步子。
嘉銘還沒有留意到,後面便駛來了兩輛三輪機車停在他們身邊,司機打開了車門。
“這是出了什麼事,趕緊上車送去醫院吧。”
嘉銘感激的望了望司機,心想,這兩個司機肯定不會像那些司機一樣,只會圍在車站門口嚷嚷,因為有德的人是不會太在乎金錢的,而視金錢如祖宗的人幾乎都是缺德的。
縣人民醫院坐落城中心,宏偉而典雅,堪比縣政府大樓。民以食為天,病人則以醫院為枕,當年紅軍長征時,乾糧緊缺,無奈以樹皮充饑;而如今醫院的各種繁瑣的流程手續,便是每個到醫院來看病的人必須啃的“樹皮”。
即便是啃樹皮,當年那些被割掉樹皮的樹也沒有說要紅軍先付錢后才給啃,然嘉銘這次在醫院周旋了半天,最後盡然得到了醫院裡收銀台小姐的一句話。
“動手術就得先交錢,錢到了即刻可以為你們做手術。”
嘉銘哀怨的眼神,生生的把那怨字塞到了肚子里,只剩哀求的目光盯着那小姐,苦苦哀求道:
“我們已經聯繫傷者的家人,很快就會有人送錢過來了,求你們先幫他倆做手術,人命關天吶,你看他倆都已經……已經昏睡不醒了。”
“不是我們不幫忙,你看看周圍,還有很多病人都需要看病,我們也沒辦法,只好照着條例來辦事,什麼事情不管再怎麼著,也都得照規矩來,你們說是不是?”
這一句話把嘉銘堵得啞口無言。自到醫院后又磨蹭了將近半個小時,直到小女孩的姥姥把手術費交上了之後,父女倆才被醫院抬到了手術台。
手術后的結果其實嘉銘和老人都應該早有預料,小女孩的父親因頭部嚴重受創,在車禍發生當時便當即死亡,而小女孩左腳掌被車輪碾過,腳掌大面積潰爛,幸好施救及時,沒有造成失血過多,需住院療養兩個月便可以出院。
生命的無常,且是如此的脆弱,嘉銘望着對面蹲坐在地上痛哭的小女孩的姥姥,或許當時他也只能體會到這位姥姥因失去親人而哭泣,但卻不知有着更多悲慘的故事仍延續着。
520號病房裡,嘉銘依然坐在病床邊上,翻閱着曦晨的日記本,雖然他之前都已經完全看過了,但似乎他還想從中得到更多關於曦晨的故事,並且更多的從中能更多的了解曦晨,或許從那一刻起,嘉銘已經深深的愛上了這個女孩,這個曾經倚靠在自己後背,昏睡着的女孩。
【有一天,我醒了,看見姥姥已經趴在我的床邊睡著了,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是在醫院的病房裡,看着左腳被白紗布包紮懸挂着,才回憶起發生什麼了事情。
我喚醒了姥姥,方才知道事情也才過了一天,不禁眼淚嘩啦啦的流了下來,這一天醒來,一切都不復原樣,我擠盡淚水,一次次閉上眼后重新再次睜開,只希望自己是在做夢。爸爸……你在哪裡?對不起!都怪女兒太頑皮,女兒以後再也不敢頑皮了,你快回來好不好?我躺在病床上,不停的抽泣着,姥姥也經不住難過邊流淚邊安慰着我,幫我擦着淚水。
不經意的一個畫面赤裸裸印入了我的眼帘,姥姥老了好多,滿頭白髮,皺紋比以前深了很多。我不忍心再看見姥姥流淚,所以我強忍着淚水不哭了。但內心深處積壓的痛楚,漸漸的,定格了我心中那副最後美麗的畫面。
原來一個人的成長,年齡只是僅僅改變了人們的模樣,而經歷,卻可以一瞬間讓自己若隔十年。那一天醒來,雖然一切都不一樣了,但我發現,我長大了。】
現實的很多人相信緣分,不知是電視劇看多了,還是愛情小說看傻了。劇中很多對男女主角總是在一段浪漫的邂逅之後,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不可思議的是,甚至在過了許多年後,那美麗的劇情場景,動人的劇情事件,還能讓他們再次在無意中相遇,又重新相識,從此攜手一生。
如果現實中真的存在,不可否認,緣分這本身具附的魔力,但其實這些大多數僅僅存在於個人的幻想而已,殊不知緣分其實是要靠個人的努力和付出換取回來的。相識,相愛,便已經是上天賦予你們之間愛情最珍貴的財富了。
嘉銘和曦晨以這樣一種方式相遇,雖然對於當時的嘉銘,也只是自己成長路上一段小得並不起眼的插曲而已;但是對於曦晨,她並不懂得愛情,也並非僅存於感激,在失去一個寬厚的臂膀之後,出現在她生命轉折點的那個男孩子,便成了她的另一份寄託,一種對於以故父親慈愛的寄託。她相信,愛是可以讓一個人為之付出一生的東西,就如父親對母親和自己那樣,耗盡了生命。
曦晨很珍惜她和嘉銘的這一次相遇,這一個上天賦予她和嘉銘的緣分,即便自己當時也只是渾渾噩噩的睜開過一次眼睛,也僅僅只是短短的幾十秒。
【躺在病床上,幾天來腦海里總是不停的浮現着父親那熟悉而又遙遠的身影。總是忍着淚水待姥姥不在病房時瞬間缺堤般脫眶而出。拭去淚水,側臉貼着被淚水潤濕了的枕頭,冰冰涼,偶爾我會想到那個背着我去醫院的男孩子,我當時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或許是上天憐憫我,亦或許真的是緣分,姥姥從醫院領回來的一包衣物,除了我事出當天所穿的衣物以外,還多了一件男生的天藍色外套,姥姥說我的命就是這一件外套救的,另外遞給我那個男孩子的學生證,我拿過證件,看着貼在證件上的一寸相片,沒錯,他臉頰的輪廓,和我記憶中的完全吻合,我緊緊的攥在手中。姥姥當時又對我說,叫我病好出院後記得去這個男孩子的學校,把這兩件東西歸還給人家。我看了看證件上的學校班級,點頭應過。
這件外套和這個學生證從那天就一直在我的枕頭旁放着,任它秋風瑟瑟,深夜裡拍打着病房的玻璃窗,從此都無法驚醒在夢中熟睡的我,那些個夜晚,我睡得很香。而顧嘉銘這個名字從那時起,便在我心裡烙下了深深的印記,直到我寫下這篇回憶錄時依然。】
嘉銘剛上高三時,那時的他在班裡乃至全級名聲響譽,然響譽的條件並非是學習成績,而是天下少有的絕種痴情,並被許多同學譽為“情痴”。其實這種“殊號”只有他會認為是殊號,且“誓死”保全他這一榮譽。就像一個女孩如果到了二十歲還是處女,而她看着周邊的很多女孩一個個都為愛情獻了真身,卻一點不為著急,反而更不屑一顧,慶幸自己沉着冷靜,且更加堅定了保處留夫的信念。嘉銘正如這二十歲的處女,將“情痴”這一殊榮視為自己的貞操般封存,容不得一絲瑕疵,但殊不知其實很多人在背地裡早已為此貽笑大方。
然痴情的對象便是嘉銘初中時隔壁班的同學,或許真是他的痴情感動了上天,竟然在初中畢業后,一起上了高中,且分班一處,這讓嘉銘笑了幾天幾夜沒合眼。但可能是他運氣不好,正好碰上個一樣“誓死”保衛貞操的,暗戀了一年,追了三年,連人家的手都沒牽過。一個要維護殊榮,一個要保全真身,那完了,如果照這樣常此下去,必定兩敗俱傷。還好高中三年即將結束,分道揚鑣,事已至此,雙方心裡都為之慶幸,終於要挨到頭了。但現在仍在非常時期,誰都不願去犯一丁點小錯誤,而毀了一世英名,一個是有了喜歡的女孩不敢張揚,而另一個則有了別的男孩子追也不敢搭界。偶爾看見別的女孩買早餐給“男朋友”吃,這倆心裡,是餓得慌,男的嘛恨自己當初愛得太過痴深入迷,女的嘛恨自己當初拒絕得太過斬釘截鐵。
那天,一個瘸着一隻腿走路的陌生女孩提着一個藍色塑料袋來到班級,含羞靦腆的站在門口,只輕輕說了聲,要找顧嘉銘。頓時間,班裡一片嘩然起鬨,嘉銘坐在位置上本來想出去問下有何事,然後解釋說是自己的妹妹,但班裡有些同學也去過他家,知道他是獨子;也想過解釋說是親戚,但一時間不知從哪個姑媽家下手。順勢瞅了瞅仍坐在位置上班裡的那個女孩,同時間又不知從哪個臭角落冒出了一句:
“瘸妹妹看上了咱家的痴情郎…”
嘉銘頓時間漲紅了臉,站起來大叫道。
“你們不要亂說好不好,我又不認識她!”
說罷,氣沖沖的又坐回了位置上。一個膽子大的男生走到教室門口嬉皮笑臉的對瘸腿的女孩說道:
“對不起啊!咱家的痴情郎說不認識你,他不見客,你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了,我幫你轉告他。”
瘸腿的女孩同樣也泛紅了臉,低着頭輕輕的嘀咕了一句。
“對不起……”
后便轉身拖着瘸腿匆匆離去。
“嘿!這位女同學,你剛剛說了什麼?我沒聽清楚啊…”
女孩並沒有回頭,轉角處走下了樓梯。
嘉銘的的確確也不認識這個瘸腿的女孩,他怎麼會想到這個女孩就是幾年前自己曾經救過的那個小女孩,更何況那時他也只是知道女孩腳部受傷,但也不知道會瘸。事後,他也沒有想太多,且還真誤認為是“瘸妹妹看上了痴情郎”。這事也就似乎沒發生過般過去了,第二天便在班裡銷聲匿跡,且仍延續着嘉銘“情痴”的時間記錄。
【秋天過去了,隨之而來的是嚴寒的冬天,還沒下雪,但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在我小時候的家鄉,每逢過年了都會下雪。那一年之前的過年前夕,每到那幾天,總是在我興奮的纏着父親給我買新衣服度過的。
他每年都會給我買新棉襖,在家門前掛上大紅燈籠,換上新的對聯貼上,還會準備了些許煙花。夜間,煙花綻放在銀白色大地的上空,渲染着大地,很是美麗。只可惜我從來沒有親手燃放過煙花,因為父親擔心出意外弄傷了我,所以都是一隻手摟着我,一隻手為我燃放那每一朵朵絢麗美麗的煙火,面帶微笑的指着天上的煙花,哄我開心。
那年頂着枯而乾燥的寒風,我走出了住院部,卻發現瘸了一隻腿,醫生說因為車輪碾過時軋碎了我左腳掌的三根骨頭,使兩隻腳失去了平衡,且一輩子都是這樣。我忍着微微的疼痛,撇棄了姥姥的攙扶,獨自走回了家,一把哭倒在仍躺在病榻上母親的懷裡。
那一年過年,少了父親,便少了許多。就像頭一天夜裡晴朗的星空中無數繁星閃爍着,而到了第二天夜裡便被滿天烏雲所完全遮掩,一顆都無法尋覓似的。
來年的春天,我又重返了校園,最後一個學期的衝刺,因為已經有了目標,就是顧嘉銘所上且錄取分數線最高的縣城第一中學。我也想好了,就在走進那所中學的那一天,將這件天藍色的外套連同他的學生證一起返還給他。】
但世間有太多事情不是人可以抗拒得了的,就連小學六年來成績向來一直優秀的曦晨,恐怕都沒有想到,在中考時竟然落了榜,僅一步之遙,與縣第一中學失之交臂。是人都應該想到這其間的因素。
這個現實的社會裡,不管你居何職,處何位,都會存在着階級這個東西。譬如富人和窮人,官員和百姓,上司和員工,白領和工人;就連學校里也難免於難,一中和二中,尖子班和普通班,子弟班和民族班。
高階的人“裝B”一點便牛氣衝天、不自量力,偶爾“體恤”一下低階的人更落得不思進取;那低階的人呢?“自信”一點去巴結高階人物,人們說他不要臉,“自卑”的人呢,都變成了庸才和廢物,難怪是人都抱怨做人太難。
就如上的階級一說,曦晨十二歲時喪父后,且瘸了一隻腿,加之在學校階級的“淪落”,愈加變得自卑,面上嘉銘的勇氣瞬間無處尋覓,雖然她也只是想把衣服還給他;雖然她也只是想親口對他道一聲謝;又或許她其實真的很想能和嘉銘交個朋友。但隨着時光的流逝,這些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其實她一直以來都不曾放棄,她相信有一天,她一定會親手將這件外套和學生證返還,且真正能和顧嘉銘交上朋友,或許還可以更多。在上中學后的幾年時間,她很多次來到嘉銘的學校,在他無意間注視過他無數次,看見過他在教室里悉心聽課;看見過他在球場上如風奔跑;看見過他在回家的路上孩童般的嬉戲;也看見過他在陽光下燦爛的笑容;同樣更清楚的記得他好似從來沒有回過頭的背影,熟悉而又陌生。
【我上高一的那一年,他上高三了,我害怕在過不久,去到那些地方再也見不着他,更害怕他在我視線里從此一去不復返。我想,是時候該面對他,給他一聲謝謝和送上這件我珍藏了幾年的外套和學生證了。
鼓起勇氣決定去的頭一天夜裡,我徹夜未眠,傻傻的坐在床上盯着那件外套整整看了一夜。沒想第二天陰雨蒙蒙,不大,沒能打濕我的衣服,卻在回來的路上淋濕了我的心。可能是自己太過懦弱,缺乏勇氣,沒能鼓起勇氣送到他的座位上。
其實,我早就已經預料到,他已經忘記了,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記起過我,更不會認得我。回來后,我曾經一蹶不振過,也有過放棄過,但上天卻再一次作弄了我。
母親和姥姥在陪着我過了幾年艱苦的生活之後,依依病重離開了我,悲痛之外,更多的是教我了改如何自己站起來面對生活以及人生。
記得母親在臨走時,對我講起了她和父親的愛情故事,那時我也才知道,原來母親的惡性腫瘤早在他們結婚前就已經確診,而且母親先天性患有冠心病,當時醫生就說母親再過兩年就得因腫瘤惡化而癱瘓在床,且活不過四十歲。母親說當時她就果斷離開了父親,並且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死心,但沒想父親的執着,一次次打動着她,並且在知道母親在患有絕症時毅然要與母親結婚,並承諾,會照顧她,陪着她走完人生的路程。最終讓他們步入了婚禮殿堂。母親在臨終的最後一刻說到,愛不是奢求,而是付出。女兒,你一定要堅強,一定要幸福,這樣你爸爸在天上才會開心啊。
我從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父親在我小時候培養我的作畫愛好,沒想卻成了我生活的新起點,我憑着孩時良好的基本功,開始練習畫畫。工作之餘,我便四處打聽他的去處,等着他大學畢業后歸來。】
嘉銘看着躺在病床上久久不能醒來的曦晨,懊惱不已,縱使有淚水流出,也即刻揮起衣袖將其抹乾,生怕滴了下來弄髒了曦晨的回憶錄。
牆面上的第二幅畫,夕陽掛在畫面的左上方,暗淡的色彩無力渲染這個即將沉寂漆黑的大地。嘉銘知道,裡面那個男人孤零的背影正是自己,身着那件為曦晨包紮過的天藍色外套,向著日落的方向正微步前進。似乎正在從某人的視線里逐漸離去,且即將轉角路口。是人看了都會感覺一陣凄涼,瞬間掀開每個人披在臉上面紗,讓那孤獨的烙印清楚的在臉上浮現。也如第一幅畫一樣,這幅畫的右下角依然寫着字,不同的是,這幅寫的是:天知道,我深深的愛着你!
【他終於大學畢業了,就在我寫下這篇回憶錄的前一天。車站人太多了,最終我選擇在他的家門口等待,依然用塑料袋提着那一袋該還給他的東西。我站在弄堂邊上,全神貫注的注視着弄堂口來來往往的人群,等待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愈加留意弄堂口裡任何人的任何舉動。我估算過,那個應該到來的瞬間,他果然出現了。這次見着的他,顯然比起以前,壯實了許多,身着短袖的T恤被那結實且寬闊的肩膀撐出了一絲絲肌肉的線條,瞬間讓我回憶起孩時父親那同樣結實寬闊的臂膀,那隨着時光流逝且模糊地記憶再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
只可惜,我不能像擁抱父親那樣,上前給他這樣一個擁抱,況且,他的身邊;他的左手邊,牽着一個漂亮的女孩。我突然明白了,本來殘疾的單腳更無法平衡整個瞬間麻木的身體,幾乎癱坐到了地上,幸好,身後是一堵牆,支撐住了我整個無力的身體。
一條不過十米寬的弄堂,我靠着牆,目送着他和她從我身邊經過,卻未能讓他有所察覺,哪怕只是側過頭就算是當做看見了一個陌生人一樣望一眼,他都沒有。這種感覺不算痛,更不算傷,因為傷口,它從我十二歲那年,到現在從來就沒有癒合過。】
嘉銘走了,為了這個他在大學追了整整三年的女孩,他去到那個女孩的家鄉,離這個刻寫着他童年的小縣城也有一段距離的大城市裡,闊別了二十二年來校園的生活,夢想着開始了他人生新的體味。
然而,這個現實的社會,對於初來乍到的嘉銘,哪會這麼容易就能讓他完全習慣,且融入進去。曦晨深深體會着這一點,其實現在對於她,已經別無所求。或許是她母親臨終前的話語,讓她再次鼓起勇氣跟了過去,為了顧嘉銘。哪怕只是在他失意時給他一些鼓勵和幫助。
嘉銘在記憶中,是他剛到市裡找了個住處后,不知是這居民樓下本來就住這這個瘸腿的女孩,還是後來才搬來的,總之,印象中,第一次有了這個女孩的身影。
因為和女朋友之間最終沒能同進一個公司,且因為女朋友相貌出眾,即刻便被大公司相中,給予豐厚的待遇。當即他便勸阻女友不要去那家公司上班,但被女友拒絕,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遇。
其實,現實生活中,很多對情侶都是遇到了此類的事情,男的因“無才無貌”屢屢受挫,而女的卻因“有才有貌”事事“順利”,男的為女的擔心,害怕是騙局;女的卻認為這實屬正常,是自己的確有實力,然卻無意中重傷了男朋友,因為如果真是這樣,便成了男的無能力的表現了。基本上男的自尊心都很強,哪能容忍自己女朋友被自己有本事,常此下去,如果缺少溝通和諒解,必將走到盡頭。
就這樣,本來在大學里無憂無慮,只知道談談戀愛的男女,人生的第一道坎,便給了他們之間感情一個深深的考驗。嘉銘女友固執的抉擇,無疑給他一頭棒喝,沒過一個月,整個人便無精打采,提不起一點精神去面對工作,那就跟別說有所成就了。
那個瘸了一隻腿的女孩,那天無意間出現在他伶仃大醉的一個夜晚,大城市的街邊燈紅酒綠,被酒精麻醉着的嘉銘被那紅紅綠綠的燈光晃悠着找不到了東南西北,更別說能找着回家的路。
曦晨攙扶着嘉銘一路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你是……是誰?怎麼是你扶……我回家。”
曦晨見嘉銘酒量過度,說話語無倫次,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路叮囑着。
“以後少喝點酒,不要傷了自己。”
“我……我不……要你多……多管閑事……”
嘉銘后又晃悠着昏昏噩噩的腦袋,仔細的打量着曦晨看了半天。曦晨有些羞澀,頭略低了下去。
“誒……我看你怎麼這麼眼熟,好像……恩,好像很多年前,就……就見過你似的。”
“你……你為……為什麼不……回答我?”
到了嘉銘的住處,還算好,嘉銘竟然能掏出鑰匙將門打開,曦晨扶着嘉銘剛在床上躺下,“噗……”的一聲,一股刺鼻的酒精夾雜着胃酸味,熏得整個小房間滿是味道。
曦晨耐心的將其打掃乾淨,看着已經熟睡過去的嘉銘,輕輕地為他蓋上被子,后將門反鎖而去。
第二天清晨嘉銘被調好的手機鬧鐘鬧醒,晃着沉重的腦袋爬了起來,回憶着昨天發生的事,似乎又好像有一個陌生的女孩送他回來,但又記不得其他的細節,也沒想太多。翻開手機查看了一下昨天酒醉后的一個未接電話和一條短信,是他女友打來的,短信質問道:你現在在哪裡,怎麼不接我電話。
瞬間被驚醒般撥了回去,電話那頭又再一次傳來了質問的聲音。
“你昨天晚上搞什麼啊?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信息也不回。”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喝多了?誰叫你喝這麼多,又沒有人招你惹你,下次再不接電話,看我還理不理你。”
本來嘉銘心裡也就夠煩的,沒想自己女友還如此口氣質問自己,滿是委屈和無奈,真不知何時才是盡頭,也沒多說什麼,電話里連聲帶氣的應了應,洗洗簌簌便上班去了。
【來到這所大城市,我從來不曾過後悔,雖然我很不喜歡這裡的噪雜,因為在這裡,除了八年前他背着我的那一次,到現在,我第一次離他是如此的近。那天夜裡,看着他大醉迷糊的樣子,我心滿是疼惜,只恨自己不能在他身邊,為他撫平心中所有不平的怨恨。
那天他問我,我是誰,還說看着眼熟,他那莫大的眼睛傻傻的盯着我,樣子真的很可愛,其實當時我差點沒把一切告訴他,但想到他牽着的那個女孩,我還是吞了回去,我並沒有想要在他們之間有太多停留,但又不忍心看見他如此模樣。
原來愛也不像母親所說的,僅僅靠付出那麼簡單,總是有很多東西擺在眼前,讓人難以取捨,但不管如何,愛這門課程,付出那是必修的。我也只有站在原地等待着,不知是在等着什麼?或許等着有一天,他能來到我的身邊,又或許等着那一天,他牽着她走進了婚禮的殿堂。愛情,它更像是一場賭博,贏了是一生,輸了也是一生。】
鳥兒長了翅膀就會飛,而女孩有了青春之後也會飛,像風箏般越飛越高,直到風箏斷了線。嘉銘手裡握着的風箏線越放越長,其實他不想,但無奈風太大,拉不回放出的線,只能任由它不停的向外不停的延伸着,起初他最起碼會認為,不管線再放多長,那風箏也會一直在這根線的另一頭,心想等着哪一天,風停了,他便可以將風箏拉回來。但沒想,那根他認為不會斷的風箏線,在一瞬間,各分了東西。
“我們分手吧!”
電話另一頭,傳來了嘉銘女友斬釘截鐵的語氣。
事至如今,哪怕能當面一起吃一頓飯,能當著面說出口也算是一個美好的結束。這一切,雖然嘉銘早在意料之中,但是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在電話里結束了長達了整整四年的感情。
電話里,他更無力去挽留些什麼,只是平靜的問了她一句。
“你能告訴我,我們為什麼會走到今天嗎?”
“嘉銘,你冷靜的聽我說。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公司決定把我調往公司總部,而公司總部遠在上海,我怕因此而拖累了你,你能理解嗎?”
“哦,我知道了。原來在你心裡,我什麼都不是。好,你要走,我絕不挽留,但最起碼你連問都不問我一聲,哪怕是簡簡單單的問一句:嘉銘,我要去上海了,你會陪我一起嗎。答案我可以告訴你,我願意。然而……你現在的表現實在讓我很失望,你知道嗎?你變了,不再像從前的你,你走吧,我們分吧,我成全你。”
“嘟……嘟……”
嘉銘說完掛斷了電話,飽含着淚水。或許他是害怕再次聽見她的聲音會讓淚水輕易地流下來。突然間,電話響起,是一條短信。
既然你也這麼認為,那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我最後要用現實的一句話告訴你,四年來,那是因為曾經的我們都太天真。
嘉銘看罷,重重的將手機往地上砸去,咣……手機瞬間被他砸成了好幾塊,就像他們之前的愛情一樣,就算以後拼貼完整也會有刮痕,且永遠都無法修復。
從那一天起,嘉銘幾乎每一天都會在夜裡買醉,很多人都說,情場失意,職場得意。但嘉銘在職場上卻怎麼也得意不起來,反而一天比一天糟糕,最終也是情職兩空。淪落到窩在房間里天天飲酒詩月,倒也讓他文筆增進了不少,難怪會有些人說,有文才的人一般都在愛情上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曦晨如昔般一樣經常照顧着嘉銘,但嘉銘高中時“情痴”的稱號一直讓他無法忘記那個女孩,而對於曦晨,這個“之後”認識的瘸腿女孩,自己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即使他清楚這段時間來,女孩給了他之前他女友從未給過他的關懷和照顧。
【我開始以為這會是我的機會,但漸漸的我明白,他不會看上我的,更不會喜歡我,他開始迴避我為他所做的一切,有一天,在他酒後摔倒在地上時,欲將上前扶他時,他卻掙開了手臂,回頭很生氣的樣子對我喝道:“請你以後不要再干涉我的個人生活好不好?我已經夠煩的了,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付出,你懂嗎?”我當時難過極了,一度好幾天都沒有再去他平常去的那家酒吧找他。
但幾天不見,我反而更加的擔心他,就想去看看他,但是從那以後,我幾乎都是在不遠處看着他,不敢靠近。看着他每一天都用這樣的方式麻醉自己,我心裡真的很痛,但無奈無法給予他任何一點鼓勵和安慰。】
依然是城市昏沉的夜晚,一個打扮妖艷的女人,在夜場昏暗且多彩的燈光下,嫵媚着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妖嬈的走到嘉銘所坐的圓酒桌旁。
“喲……帥哥,一個人喝悶酒吶。”
……
醉醺醺的他摟着她從迪吧里走了出來,欲上前打車。曦晨瘸着腿,快步奔了上來。
“啪……”
一個耳光扇在嘉銘的側臉。
“顧嘉銘,你清醒點好不好。”
“啪……”
又是一耳光,比之前的響亮得很多,那女人被胭脂塗得泛紅的指甲,無比鋒利,在曦晨的臉上深深劃上了四個指痕,其中一個還滲着鮮血。
罵咧着摟着嘉銘打車揚長而去。
城市的囂雜,所謂愛的城堡,就想被畫在了紙上一樣,經不起一點點風吹,經不起一點點雨打,如此的脆弱。
曦晨已經感覺不到側臉的疼痛,或許已經被發自內心的酸痛所完全遮掩。
深夜城市裡的每個角落,依稀散落着人們孤獨的身影,就算偶爾四五成群,就算偶爾男女成雙的曖昧在街燈下,都好假,其實他們都在欺騙着自己,掩飾着自己脆弱的一面。無度的揮霍着青春,同時揮霍着金錢以及感情。
凌晨十分,曦晨漫無目的的遊走在一條條漆黑的街邊,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晚了還未歸家。
突然間,一隻黑手從身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瞬間失去了重心,被兩個人硬拽着拖進了身後街邊的一個公園裡。
他此刻明白,但使出所有的氣力去掙扎和叫喊也於事無補,心裡不斷浮現着孩時嘉銘背着自己的那一瞬間,在那年秋風的凌厲下,緊緊依偎在他後背時的那種溫暖,淚水悄悄地劃過眼眸,淌落到了草地上。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似乎也只是為這充滿罪惡的城市戴上一層虛偽的面紗而已,讓人看了作嘔。嘉銘抱着昨天夜裡的那個女人,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懶洋洋的掏出電話,眯着眼睛接通了電話。
“喂!你是夏曦晨的親人或是朋友嗎?
這頭依然傳出懶洋洋的聲音。
“怎麼了?”
“那就麻煩你來醫院一趟,她今天凌晨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呢。”
嘉銘似夢中驚醒一般,爬了起來。
“什麼?她出事了?好好,我馬上過來。麻煩把地址……”
掛完電話,心裡默念道:這傻姑娘做了什麼蠢事了。想想昨天夜裡的一切,愈想愈感覺事情的嚴重,急匆匆的就衝出了賓館的房間直奔醫院而去。
剛到醫院,曦晨已經被推出了搶救室,一名醫生正和一個中年男子正在病房門口交談着,他趕了上去。
“你好,我是這病人的朋友,請問下她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中年男子應聲答道。
“今天早上起來晨練時,看見她心神不定的走在街邊,後來一個不留神便發現她自殺式的衝到一輛行駛的轎車跟前,就這樣撞上了,我當即就把她送到醫院來搶救。
醫生打量了一下嘉銘,問道:
“你是?顧嘉銘對嗎?”
“我是!”
“喏!這袋子里便是出事時,病人隨身攜帶着的物品,你幫她查收下吧。”
嘉銘接過塑料袋,一部手機,一個錢包,一個鑰匙串,一隻水寫筆,還有一張字條。他打開字條,字條上這樣簡單的寫着一句話:
顧嘉銘,對不起!我走了。我的命是你給我的,現在我不得不把這骯髒的身體送去地獄,原來我這八年來,我一直都是在為你而活。希望你能從新振作起來,做回從前我記憶中的顧嘉銘。
嘉銘死死地盯着幾個字眼,你給我的、骯髒的身體、八年來、為你而活,他似乎察覺了些什麼,揣着曦晨的鑰匙往曦晨住在和自己同一個居民樓的家裡趕去。
打開了房門,走進了房間,將四周仔細的環顧了一圈。發現枕頭旁放着的學生證,拿起來看后一切都明白了。恍然大悟后,轉身又往醫院趕去。
回到了醫院,才在醫生的口中得知,曦晨雖然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但因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很可能,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來,亦就是說,她將會徹徹底底變成一個植物人。
520號病房裡,嘉銘合上曦晨的回憶錄。嘉銘走出了病房,去到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剛買了兩袋牛奶,兜里的電話再次響起。
“嘉銘啊,家裡都安排好了,你看什麼時候你就把她接回家療養吧,在外面花錢不說,你一個人連頓早餐都不會煮,怎麼能把曦晨的病治好呢?”
“知道了媽,日子定下來了沒有,我老爸他後來有沒有說什麼?”
“定下來了,就等你倆回家了。你看,這事把你爸給氣成什麼樣。哎!你執意要娶這麼個媳婦,我們又能怎麼樣呢。只要你真大長大了,懂事了就好,但願這媳婦的病能治好吧。”
“恩,謝謝媽!她是個好女孩,我相信她一定會醒來的。”
“嘿!你這傻孩子,媽也相信你,好了不說了,儘早回來就是了啊。”
電話另外一頭嘉銘老媽掛斷了電話,嘉銘提着兩袋熱騰騰的牛奶回到了病房,小心翼翼的把曦晨扶坐了起來,端着牛奶一點一點的喂着她咽了下去。
遙遠郊野的海邊,沒有人們自古流傳下來名勝古迹的頭銜;也沒有人們所謂開發后旅遊景點稱號;更沒有為了人類發展而不得不排泄的廢氣廢水的污染;和繁華都市裡汽笛和人群的侵擾,那海水甚藍,大自然的聲音異常清晰。新郎手牽着仍癱瘓在輪椅上的新娘,等待着下一個日出的到來。遠處,大海夜空的交界處,一縷火紅的光球正漸漸的浮出水面。
“曦晨,你看!這兒便是美麗的大海,那便是你曾經說過的,海邊美麗的日出了。你看見了嗎……”
曦晨那張若無表情的臉龐,被光束渲染得通紅,一雙剔透卻獃滯的雙眼,依稀似乎可以看見有少許淚水在眼眶中打着轉,但卻不知她是否還能望得見遠處緩緩升起的太陽。嘉銘蹲了下來,強忍着淚水,仰望着太陽升起的上空,也許這次連天都不會知道,她,是否還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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