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睡著了,春花不知道,醒來的時候,生財哥已不見了人影,床上還有生財躺下的深深的印痕,春花把生財換下來的衣服拿到了洗衣房,洗衣房裡有一台研磨機一樣大的全自動洗衣機,而且還是聲控觸摸屏的,據說是從德國進口的,造價折和人民幣16萬,春花在家也不喜歡用洗衣機洗衣服,在她的潛意識裡,女人做飯洗衣服是一種自自然然的快樂,她覺得洗衣機洗不幹凈,她喜歡和村裡的小媳婦們拎着一大桶換下來的家人的衣服,去楊柳依依的池塘邊,一邊洗衣服,一邊和那些小媳婦說些讓人臉紅的話語,清涼的池塘水,婆娑的陽光,白色的滑膩的洗衣粉泡泡,還有銀鈴一樣的說笑聲,才是一種真正的洗衣服的快樂。而且你洗衣服的時候,每一件衣服,彷彿都是自己的親人的臉一樣,那麼熟悉,那麼親切,那麼溫馨。
娜娜在客廳里和孩子們戲玩,幾天下來娜娜彷彿和兩個孩子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是的,都是農村出來的,骨子裡都有一種農村特有的那種炊煙的淳樸和泥土的憨厚,那是一種骨子裡的東西,不管你走多遠,不管你地位身份環境如何變化,一個小小的動作都可以喚醒那種骨子裡的親切。春花對娜娜說,想去生財哥的工地看看,因為來的時候,家裡的老少爺們,尤其是那些小媳婦們紛紛告訴春花,去看看她們的男人怎麼樣了,瘦了,胖了,讓他們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娜娜有些為難。嫂子,老總五六個工地,你去看哪個,而且那裡都是男人,他們夏天幹活都喜歡赤身露體的。春花說,去老工地,就是他們老家人在一起乾的工地,娜娜說,我打電話問問老總,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娜娜拿出一部靈巧的粉紅色的蘋果5,撥通了電話,好像生財在什麼地方正忙,娜娜唯唯諾諾的說,好好,我知道了。然後調皮的一笑,嫂子,老闆恩准了,我們走吧。老工地在老城區,那一帶全是拆遷的殘垣斷壁,奧迪A6走到一個狹長的衚衕前停了下來,娜娜指着前面不遠一個正在施工的18層樓房說,嫂子,那個正在貼外保溫的天藍色大樓就是工地,我和小琪我們就不過去了,我給德安哥打了電話,一會過來接你,兒子說,媽媽我也跟你去,春花想工地肯定很亂,就說你和姐姐在一起玩,娜娜說,這裡離動物園不遠,我帶她們去動物園玩,你看完了打電話給我,兒子聽說去動物園可以看獅子老虎猴子,就不堅持跟媽媽去了,娜娜她們倒車上了一馬路,春花一個人踩着衚衕里凌亂的瓦礫,這時候是中午11點多,陽光炙熱的彷彿好像曬化一切的樣子,白色的耀眼的陽光在衚衕里水一樣湧來涌去,快要拐彎的時候,一不小心,穿着高跟鞋的春花差一點摔倒,這時候春花才想起自己忘了換一雙鞋,她個子高,不喜歡穿高跟鞋,春花看見了胖子氣喘吁吁的從樓房的一角跑過來,嬸子,你來這地方幹什麼,來,我攙着你,春花嗔怒的打開小胖子胖乎乎的手,你嬸子沒有那麼嬌貴,我記得你比我還大哩,小胖子憨厚的嘿嘿一笑,俺屬豬,33了,說著話,兩個人穿過一片堆滿鋼筋,水泥,白灰的工地,那些正在炙熱的陽光下揮汗如雨帶着安全帽裸着上身的幹活的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目光好像要穿透春花嫂薄薄的衣衫一樣,這個是誰家的婆娘啥,一口不好聽的四川口音,春花知道這些人不是老家的人,也難怪,這些長年累月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的身強體壯的男人,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漂亮的女人,那種欣喜若狂的驚喜是可以理解的。工地是十八層高的公寓樓,春花往上看,那些坐在晃晃悠悠的吊壺裡,在離太陽那麼近的距離下揮汗如雨的人,看起來好像動物園的籠子里的猴子一樣。春花只知道出來掙錢不容易,其實她也只是自己的一種想象而已。去了伙房,兩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正往一口大鍋里下麵條,那些麵條好像熟都沒有就撈出來,伙房的地下的籠格里堆滿了發黃的饃饃,許多蒼蠅在上面爬來爬去,春花說,工人們這麼辛苦,就吃這飯,那兩個做飯的師傅顯然是本地人,用一口聽不太懂的西寧話說,就這有的還吃不飽里,老闆一個月給500伙食費,一百號人,買面都成問題,我們也想頓頓肉饃湯,你給錢啊,小胖子說,老徐你胡扯什麼,不想幹了吧,這是老總的媳婦,那兩個做飯的男人伸伸舌頭,嚇得趕緊去撈麵條去了,工人們陸陸續續下來,每個人撈一大盆麵條,兩個饃饃,澆上一些鹽水,蹲着,坐在一些預製板上,只見一片呼嚕呼嚕的吃麵條的聲音,春花突然有一種抑制不住想哭的感覺,他們這些在家裡被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尊為兒子爸爸老公,寶貝一樣的人,乾著世界上最繁重的活,吃着狗都不吃的飯,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咱們的春花看不下去了,她從身上掏出來1000元錢,給了那兩個師傅,買頭豬,菜,酒,讓幹活的鄉親們晚上吃一頓好飯,那些吃飯的工人聽出來了親切的漯河話,那些男人們都放下了自己的碗,一個個曬得古銅色甚至脫皮的裸露的身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們大部分不認識春花,儘管是一個村的,畢竟生財結婚是半年前的事情,他們出來半年多了,只是聽說生財結婚,沒有見過人,呼啦一大群赤身露體的男人圍着了春花,有喊嫂子的,有喊嬸子的,有喊奶奶的,春花說,我來的時候,家裡的包穀已經出苗很高了,家裡雨水非常及時,你們的父母老婆孩子都非常想你們,牽挂你們,你們辛苦了,我,我,來看看大家,大家跟着生財吃苦了,我謝謝大家,說完深深的鞠了一躬,大家看見了春花眼睛里濕濕的淚花,那些站在陽光下的五尺高的男人啊,一個個淚流滿面,那陽光拚命的舔舐着他們叫花子一樣灰塵撲撲的臉。大家有什麼話要捎回去,現在給我說,我過幾天就回老家了,一下子那些男人彷彿潮水一樣圍着春花,這個說,讓俺娘晚上不要繡花了,娘的眼睛不好,那個說,讓陳萍晚上睡覺插好門,底下一陣哄堂大笑,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揮揮手,七嘴八舌的聲音停了下來,我叫大柱,按輩分俺應該喊你奶奶。俺出來就知道不是享福的,苦俺可以受,因為生財爺爺以前對俺們一直不錯,只是這一年,工資已經幾個月不發了,吃的伙食越來越差,沒有油水,男人們俄得快,家裡花錢的地方很多,一家老小都等着俺們掙錢養活,奶奶,俺希望你給生財爺說一下,伙食俺們不要求魚肉菜,有點油,讓人吃飽就行,另外每個月給俺們借支一些錢,男人畢竟吸煙,喝酒,晚上打打牌是離不開錢的,你看,這個男人扯起自己的褲子,膝蓋處有一個已經腐爛的口子,上面抹一些煙沫樣的東西,借不出來錢,去買一副藥膏都買不來。春花蹲下來,摸着這個喊她奶奶的漢子的腐爛的膝蓋,淚水一個勁的往下掉,在陽光下那麼清涼,那麼透明,嘩啦,陽光下跪下一群五尺高的漢子,春花哭着一個個拉他們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起來吧,我代表生財替大家道歉,放心,我回去后,一定讓生財給大家改善伙食,一定給大家發零花錢,我這一次回家,一定給大家一家稍回去上半年的工資,都是有老有小的,春花我說話算數,陽光下那驚天動地的掌聲驚起一大群鴿子嘩啦啦飛向遙遠的遠方,彷彿是報信的鴿子,飛越千山萬水,飛到我的家鄉,漯河,告訴這些男人的親人,他們在外面很好,不要牽挂他們,鴿子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