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
陳宣章
（一）
仇必艮這幾天心裡樂開了花，整天笑咪咪的。但是，別人問他卻回答說沒有啥。蘇北人心直口快，心裡藏不住事情。但是這一回事關重大，千萬不能露半點風聲，所以他死勁憋着。遇到醫院裡的老鄉、好友問，實在要憋不住時，他就捧着肚子說“肚子痛”，急着衝進廁所大喊幾聲“啊！啊！啊！”再用冷水漱漱口：“還好！沒有泄露天機。”
他五十齣頭，八字眉，癟癟嘴，長頭髮。如果帶着白工作帽，愣一看，會誤認他是老太太。他是醫院的勤雜工，因為與鄉長是遠親，被安排在病理科當工務員。工務員與公務員天壤之別，勤雜工的工資最低。在其它科室或者總務科的工務員，工作又累又臟，還被人瞧不起。仇必根在工務員中算是“肥缺”，不但一天的活不多，又輕快，還有“洋撈”。
他的工作項目：請領和保管科室的醫學用品、辦公用品；處理病理標本；整理保管病理蠟塊、病理文字資料和病理切片；打掃科室衛生；兼管太平間。仇必艮的腦子很活，因為工資低，病理科的獎金全院最低，而在病理科自己的獎金係數又是最低，所以他無孔不入地創收：醫學用品、辦公用品可以揩油家用；修蠟塊的余料可以賣錢；病理標本中的膽結石（尤其是膽紅素結石）收購價很高；外借病理切片的押金，很多病人家屬不來還，也就不了了之……最肥的是兼管太平間。
一般醫院的太平間由總務科的工務員管。這個醫院病理科以前經常做屍體解剖，而解剖室在太平間，所以從建院以來一直由病理科管。仇必艮接替退休的老工務員以後，他就發現其中“油水”很足。太平間分兩間：停屍房和屍體解剖室，一牆之隔。因為建院時很早，太平間的製冷只能靠大冰塊。屍體有異味，要噴酒解味，死者家屬送的酒常常檔次不低。一般送兩瓶酒，實際只用幾口。除了供自己喝、送人，還可賣錢。自從到病理科工作，他的酒癮越來越大。蘇軾詞《於潛僧綠筠軒》：“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醫；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痴。若對此君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鶴？”而仇必艮則是“可使食無肉，不可餐無酒；無肉令人瘦，無酒令人愁。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救；傍人笑此言，似高還似疚。若對此君不大嚼，世間那有揚州鳩？” 除了免費酒的外快，替死人換衣、簡單“美容”則是真金白銀，而且數量不低。這種紅包從來不入醫院打擊的範疇，歷來如此。唯一不佳的是：屍體常常異味太重，戴在雙重口罩還令人作嘔。所以，每餐無酒怎麼行呢？因為真金白銀，異味又算得了什麼？
所以仇必艮每月的實際收入，比病理科主任高得多。
前幾天，他接到一筆特殊的生意：有個朋友的朋友簡尚秘密借用屍體解剖室作臨時倉庫，每月3000元租金。這不是飛來的橫財嗎？怎麼不讓仇必艮心裡樂開了花？
（二）
也許你會想：“屍體解剖室作臨時倉庫，怎麼會是個秘密呢？不通過醫院，病理科主任怎麼會不知道呢？運貨的車輛進出怎麼掩人耳目？裝卸貨物怎麼不引人注目呢？”這就要說到太平間的特殊位置了。
太平間在建院時就定位：在醫院最偏僻的角落；運屍體進太平間的只是一個一米寬的夾道，一邊是太平間，另一邊是圍牆；太平間門正對着圍牆的醫院後門，外面是條專供殯儀館運屍車的道，周圍沒有居民住宅。醫院後門鑰匙在仇必艮手裡。所以，這就被人惦記是個秘密之地。
屍體解剖室雖然不大，現在很久不用了。以前經常做屍體解剖；後來除了有醫療糾紛的屍體，就沒有解剖任務了，只有產房送來的畸形兒才做屍體解剖；現今，孕期對胎兒早期診斷，畸形兒就早早終止妊娠，畸形兒屍體解剖也不多了；再加上婦產科醫生對畸形兒屍體解剖的熱情幾乎沒有了，醫生對醫學的熱情已經被對人民幣的熱情代替，即使有畸形兒也不想做屍體解剖了。以前發現畸形兒，醫生首先提出屍體解剖明確診斷。由於各種原因產婦有的不想做，醫生還要動員，而且常常不收費用。自從醫院轉制，不收費用已經行不通。除非產婦為了明確診斷，考慮以後再懷孕而提出屍體解剖，醫生不會首先提出屍體解剖。所以，屍體解剖室“空關”很長時間了。
誰都沒有關心過這個“空關”問題。有一天，仇必艮有個朋友的朋友急於尋找倉庫四處打聽，得知有這麼一個絕妙地方就到仇必艮談判，當然隨手帶來的禮品很不一般。一拍即合，而且雙方都同意“不簽書面合同”。除了先交三個月定金，租金每個月結算。
拿到定金，他馬上去開了一次“洋葷”。這件事還得從他的老婆王綉菊說起。
王綉菊小名阿菊，又矮又黑又丑，是老家的鄰居。他倆究竟怎麼成的婚，現在誰也說不清。王綉菊對別人說是仇必艮追求得緊，才嫁給他的。她說自己年輕時是村裡“一枝花”，仇必艮老是套近乎，還給她暗送“秋波”。究竟什麼是“秋波”？她說：“就是秋天的菠菜。”後來電視中有過這種說法，但是據阿菊的說法，這個典故她有二十多年的“版權”。為什麼不打官司呢？她說：可惜當時沒有文字記載，也沒有收集旁證材料。否則她和名人打官司，自己也就成了名人。
但是，仇必艮卻說是阿菊賴上的。那時候“強姦是大罪”，說不清道不明，只能娶了這個醜八怪。而周圍的人們告訴他：“這是個‘三心太太’：看看噁心，想想傷心，放在家裡放心。”那時候，一個人的生活作風是一件大事，他也只能將就。
生了大兒子以後，阿菊在家中的地位上升，反而控制了財政大權，當然主要是為了防止仇必艮在外花心。尤其是改革開放以後，她對仇必艮的灰色收入查的很緊，唯恐他有私房錢出去找“野雞”。現在，街頭巷尾的“野雞”出沒無常。
仇必艮喜歡女兒，頂着壓力就是讓阿菊回老家生了第二胎，結果又是一個帶把的。生了老二以後，阿菊發福了，肥得“橫”了過來。三人沙發她就佔了兩個席位，肚子像癩蛤蟆一樣，晚上那個事情也不方便。你想：在一個饅頭山頂上，怎麼到山下的洞里盡興？
醫院附近有個“野雞”，好幾次下班時主動拉仇必艮。老仇心裡痒痒，但是口袋裡空空，怎麼行呢？是“有賊心沒有賊膽”嗎？不是，是沒有“賊錢”。現在他腰纏萬貫，竟然上前談價錢。啊！300元，不貴！
這個“野雞”名叫虞小姬，將近四十歲，有幾分姿色，可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對於仇必艮來說，則簡直視為月宮嫦娥、三國貂蟬，心曠神怡。每次前往還要打扮一番。
虞小姬是這個區域出名的暗娼，以前曾經被舉報進去接受教育，但是屢教不改。他自己說：“這是繁榮市場經濟，促進消費。外國人稱為‘無煙工廠’。”隨着時間推移，現在110也不再管這種事情。有一次，虞小姬拉客竟然是個老外。鄰居老王十分氣憤，打了110，結果被對方一訓斥：“你有神經病啊？通姦是人身自由，受法律保護。”對方“砰”地一聲掛斷了電話。老王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法律？
仇必艮的異常，阿菊有所覺察，但是沒有證據。因為請不起私家偵探，她干著急，只能千方百計地進行“經濟制裁”。她知道，男人沒有錢是無法花心的，而男人一有錢是難以不花心的，尤其是現在的社會環境。
（三）
虞小姬也很有心計：凡是他的客人，都被贈送一盆虞美人。
虞美人是毛茛目、罌粟科、罌粟屬的一種花卉，拉丁名Papaver rhoeas L. 別名：麗春花、舞草、小種罌粟花、苞米罌粟、蝴蝶滿園春、百般嬌、錦被花，亦稱田野罌粟(field poppy)或法蘭德斯罌粟(Flanders poppy)。一、二年生草本植物，一般為一年生。株高40-70cm，分枝細弱，被短硬毛。全株被開展的粗毛，有乳汁。葉片呈羽狀深裂或全裂，裂片披針形，邊緣有不規則的鋸齒。花單生，有長梗，生於莖頂上，未開放時下垂，花萼2片，橢圓形，外被粗毛。花冠4瓣，近圓形，花徑約5～6cm。花色豐富，通常為鮮艷的紅色、橙色、黃色、白色，有時基部有一黑色斑點。雄蕊多數，離生。子房倒卵形，花柱極短，柱頭常具10或16個輻射狀分枝。蒴果杯形，成熟時頂孔開裂。種子腎形，多數，千粒重0.33克，壽命3～5年。花期4～7月，果熟期6-8月。虞美人還有複色、間色、重瓣和復瓣等品種。同屬相近品種有冰島罌粟（P.nudicaule）和東方罌粟（P.orientale）。東方罌粟外觀與真正的罌粟很相似，常常被群眾誤以為是罌粟而舉報。其實只是觀賞植物，而虛驚一場。
從前虞美人為耕地內分佈廣泛的雜草，種子在泥土內休眠多年，於土壤被翻耕時方發芽。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及戰後，受戰爭蹂躪的土地遍開虞美人，於是虞美人成為這次戰爭的象徵。由虞美人培育而成的、最常栽培的庭園花卉品種之一是雪莉罌粟(Shirley poppy)。虞美人是比利時國花。
虞小姬贈送虞美人有許多意思：
1.自比當年虞姬一樣美貌。據說，西楚霸王被困於垓下，兵孤糧盡，四面楚歌。虞姬拔劍自刎，鮮血落地，化為鮮艷的花朵、此花便是“虞美人”。曾宣子夫人魏氏作《虞美人草行》，有“三軍散盡旌旗倒，玉帳佳人坐中老，香魂夜逐劍光飛，輕血化為原上草”之句。
2.“虞美人”非毒草，而是有用的花卉。據說，毛茛目、罌粟科、罌粟屬的所有植物都稱為罌粟。不過大部分罌粟都是可以種植的，僅是毛茛目罌粟科、罌粟屬的鴉片罌粟種和苞鱗罌粟種的白色乳汁和果實可制毒品的，國家禁止種植。
“虞美人”藥用價值高。入葯叫雛罌粟，無毒，有鎮咳、止痛、停瀉、催眠等作用，其種子可抗癌化瘤，延年益壽。全草入葯，含有麗春鹼、麗春分鹼、罌粟酸；果實含嗎啡、那可丁、蒂巴因等。據《本草綱目》記載：花及根味甘、微溫、無毒，主治黃疸。過去，歐洲人常用花煎水作止咳劑或加入蔗糖作鎮咳劑。虞美人花瓣還可提取一種紅色染料用作某些酒類和藥物的添色劑。
3.自比虞美人草。虞美人的花未開時，蛋圓形的花蕾上包着兩片綠色白邊的萼片，垂獨生於細長直立的花梗上，極像低頭沉思的少女。待到虞美人花蕾綻放，萼片脫落時便脫穎而出：彎着的身子直立起來，向上的花朵上4片薄薄的花瓣質薄如綾，光潔似綢，輕盈花冠似朵朵紅雲、片片綵綢，雖無風亦似自搖，風動時更是飄然欲飛。原來彎曲柔弱的花枝，此時竟也挺直了身子，撐起了花朵。實難想像，原來如此柔弱樸素的虞美人草竟能開出如此濃艷華麗的花朵。虞美人姿態蔥秀，裊裊娉娉，因風飛舞，儼然彩蝶展翅，頗引人遐思。虞美人兼具素雅與濃艷華麗之美，二者和諧地統一於一身，其容其姿大有中國古典藝術中美人的丰韻，堪稱花草中的妙品。因為一株上花蕾很多，此謝彼開，可保持相當長的觀賞期。如分期播種，能從春季陸續開放到秋季，冬季在室內也能開花，因此可以常年贈送客人。
4.“虞美人”一名，在樂府中曰行；在植物曰草；在琴曲曰操。考其原，皆由項王“虞兮”之歌而得名也。最初是詠項羽所寵的虞姬，因以為名，以後作一般詞牌使用。有一首著名的詞是南唐李煜所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虞小姬非常喜歡這首詞，而且會唱。客人一定難忘此音韻。
5.希望客人見花如面，不忘情人，常來常往。
其實，虞美人和罌粟兩者區別：1.學名：虞美人Papaver rhoeas 罌粟 Papaver somniferum。2.虞美人全株被明顯的糙毛，分枝多而纖細，葉質較薄，整體感覺纖弱。罌粟全株光滑並被白粉，包括莖、葉、果等，莖粗壯，莖稈分枝少，葉厚實。3.虞美人花徑相對較小，一般約為5-6厘米；花瓣極為單薄，質地柔嫩。而罌粟花朵較大，花徑可達10厘米；花瓣質地較厚實，非常有光澤。4.虞美人果實較小，直徑在0.6-1.0厘米左右。罌粟的蒴果，直徑可達3-5厘米。
虞美人的花語：白色者象徵著安慰、慰問；紅色者象徵著極大的奢侈、順從。而虞小姬贈送的虞美人一律是紅色者。她希望客人大把給錢，絕對順從。
（四）
起先，仇必艮對虞小姬只是金錢與肉體的交易。隨着時間推移，他有點同情虞小姬了。每次幽會，虞小姬總是弄幾樣小菜，喝酒助興，還會來一點吟詩、唱曲、演戲賣弄。仇必艮文化低，在喝酒時只有提問，當然就問一些關於虞小姬身世的問題。
私娼分幾種：1.丈夫去世、在外地或者被丈夫拋棄又不能再婚；2.經濟或生理因素丈夫默認；3.丈夫也在外面胡來，各行其事。那種與丈夫合夥設局詐騙引誘男人上鉤者不屬於私娼，因為丈夫會及時“捉姦”而不失身。當然，有些地方警察和私娼合夥敲詐外地出差幹部的“捉姦”是另一回事。失身和不失身，敲詐錢財的數量是不一樣的。警察和私娼分成比例相同，而分成數量不同。
虞小姬的丈夫原來是幹部，因為下海暴富，帶着小蜜出走到美國了。自己帶着女兒艱難度日。後來工廠倒閉，自己下崗，一氣之下做起了皮肉生意。原因：1.為了錢財。她很快就富了起來，跨進了“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行列；2.再就業要這要那，社會競爭那麼激烈，自己沒有後台、沒有資金、沒有文憑、沒有年齡優勢，再說再就業一個月掙多少錢？3.解決了生理需要。記得有一個小說後來還拍成了電影：一個農村中的男人都跑出去了，女人們耐不住，竟然有的和公豬亂搞。《聊齋志異》中有一篇《犬奸》，商人在外，老婆與公犬成奸。商人回家后，竟然被公犬咬死。4.報復和玩弄男人。那種時候，男人都被女人控制，要他怎麼做都行。這時候，虞小姬歪曲的心靈似乎得到了滿足。
虞小姬的女兒在大學住校，虞小姬幾次要仇必艮留夜，而仇必艮不敢久留，常常匆匆忙忙離去。好在附近有一些老頭可以充數，這些老頭行房時間久，常常自備“偉哥”，倒也能夠盡興。這樣，一天還可以掙兩份錢。
有一次，仇必艮得到兩瓶“郎酒”，就帶去助興。兩個人都飲酒過量。藉著酒興，仇必艮在上面，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心肝寶貝，我看你女兒不錯，就嫁給我大兒子做媳婦吧。這樣我們可以常來常往。”虞小姬在下面浪聲蝶語，雖然因為酒過量有一點暈乎乎，心裡卻十分明白，回答：“這是不可能的。我女兒是校花，將來不能嫁給億萬富豪，也要嫁個千萬富豪。等到那時候，我就去當老闆，找一個男小蜜。我還要入黨，當政協委員。”
“拉倒吧。你這種人還能入黨，當政協委員？”
“怎麼不行？人家犯罪釋放分子還能當副省長，我做出事業，為什麼不能入黨，當政協委員？現在時代不同了，蘇聯的赫魯曉夫也重新評價了。他的和平共處、和平競爭、和平過渡已經是偉大發明。他的‘土豆燒牛肉’共產主義雖然很臭，但是‘階級鬥爭熄滅論’、‘全民黨’可是很吃香啊！”
因為話不投機，仇必艮離去時不太高興。後來再幽會時就不再提攀親家的事情了。一晃，到手的一萬多元就沒有了。
（五）
阿菊也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年輕時在紡織廠曾經是技術能手、勞動模範和先進個人。她積極靠攏組織，無奈車間黨支部書記艾成森厭她拿不上檯面，重點培養小魚。
小魚叫魚羊甜，美貌活潑，又有文藝細胞，曾經在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演過阿慶嫂，唱過“紅燈記”。阿菊十分氣憤，私下裡散布流言蜚語：“小魚技術這麼差，就是靠臉蛋吃飯。曾經有個朝鮮電影，裡邊有個‘六百工分’說過一句名言：‘漂亮的臉蛋不能出大米。’艾成森肯定舔過小魚的腚溝蜜。”
自從與艾成森作對，阿菊再也沒有技術能手、勞動模範和先進個人的份。後來也成了第一批下崗工人。
阿菊從下崗以後無法再就業，就迷上了打麻將。這個麻將遊戲沒有“刺激”就索然無趣。雖然是“小來來”，終究是真金白銀；雖然數量不大，終究是窮人家的買菜錢。所以，仇必艮下班回家也關心阿菊在麻將桌上的戰況。當然，自己在外面“花心”，回家表示關心，也有心理因素。
麻將一般都有老搭子，而且有老位子。阿菊喜歡坐南邊，因為北邊有“敗北”一說，不吉利；西邊呢，毛澤東有一句詩詞：“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太凄涼；東邊呢，毛澤東有一句詩詞：“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也不好；而南邊呢，廟裡的菩薩都是朝南坐的。其實，阿菊確確搞反了：坐在北邊才是“朝南坐”，而坐在南邊才“敗北”。
坐在西邊的退休幹部老刁打麻將很精。阿菊做什麼牌，他就做什麼牌；阿菊打什麼牌，他就打什麼牌。更為“惡劣”的是：老刁出牌還常常給北邊、東邊的人“碰”。阿菊說：“這叫打橫炮。我就失去摸牌機會。”打麻將靠摸牌換牌才能“挺張”，經常是好幾圈下來，阿菊原封不動，眼睜睜看着別人“吃”、“碰”。好不容易摸牌，別人已經自摸和牌。
後來，阿菊就要挾“除非和老刁換位子就不打了，就叫你們三缺一！”可是換位子以後，老刁換了戰略：老是“吃”。阿菊在老刁前面，不知道老刁做什麼牌，只要一打牌，老刁能“吃”必吃，能“碰”必碰。麻將有“三包”之規定：出沖給“三包”者加倍；“三包”者自摸則五倍。兩“吃”后，阿菊就緊張了，不敢再打相同花色的牌，也不敢打生“風相”，唯恐“三包”，這樣就不得不拆自己的牌。阿菊自己“吃”、“碰”上家兩口，一旦上家打“風相”，自己能“碰”也不“碰”，越過自己等着“碰”別人的。只有“碰”第三口能“挺張”，而且估計上家還沒有“挺張”的情況下，才冒險“碰”第三口。阿菊說：“小心行得萬年船。”可是，老刁“吃”、“碰”兩口后，阿菊不得不拆自己的牌，常常誤了自己的“自摸和牌”。
有一局阿菊做“萬”子，老刁吃兩口“筒”子。阿菊萬不得已打掉“六萬”，自己還有一張“四萬”，接着就摸來一張“五萬”；打掉“四萬”，又摸來一張“七萬”。等到東邊“和牌”，阿菊一看，老刁手裡亂牌不少，“萬”子、“束”子都有。
老刁說：“打亂上家的牌，自己就少1/3書輸牌的可能。打麻將不‘出沖’就是贏家。”
又有一局，阿菊上手十張“筒”子、三張“萬”子。第一手摸來一張“七筒”，打“二萬”，老刁吃嵌“二萬”；第二手摸來一張“五筒”，打“七萬”，老刁吃嵌“七萬”；第三手摸來一張“二筒”“挺張”，阿菊就打“九萬”，老刁“碰”，“三口”！第四圈老刁摸“南風”暗“杠”、“大吊車”，誰知道他“杠頭”摸來一張“四萬”，“杠頭開花”！氣得阿菊差一點吐血！運氣就是那麼差，牌就是那麼巧！
於是，阿菊又換回南邊：與其被老刁屢屢以“三口”搞得心驚肉跳，不如以前，雖然難以“和牌”，但是只輸在別人“自摸”上，自己“出沖”的機會並不多。
不打麻將又沒有事情做，無聊透頂；打麻將呢，常常輸錢。後來阿菊就想出來一個辦法：老刁老婆剛剛去世，麻將桌外搞“公關”。老刁就常常故意放阿菊贏牌，有時甚至故意“出沖”給阿菊，卻又假裝後悔。
阿菊常常贏牌，又得到老刁的幽會，對仇必艮就放鬆了許多。
（六）
這一天一上班，簡尚就來電話：“老仇，昨天進的100箱茅台酒，我已經找到下家，馬上過來拉走。”每次進貨、出貨，仇必艮都有額外紅包，他一聽就興奮起來。
仇必艮打開醫院後門，又打開太平間門，進入后再打開屍體解剖室門。可是，100箱茅台酒不翼而飛，室內只有一些零星的貨物。
簡尚大怒：“仇必艮，你是怎麼搞的？你知道，一瓶茅台酒值多少錢？”
仇必艮還沒有返過神來，額頭滲出冷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茅台酒，100箱啊，怎麼一夜之間就沒有了？三把鎖都是好好的，門窗也沒有砸破的痕迹。
這件事情難辦：既不能報警，也不能醫院內報案。可是，人家馬上要賣掉，立馬要貨。簡尚甩下一句話：“下家那裡我去擺平。你在三天之內還我100箱茅台酒，要不就賠150萬。”說著，他就上車走了。
仇必艮到哪裡去弄100箱茅台酒或者150萬？就是給他三年也不可能辦到。
下班后他迷迷糊糊地又去了虞小姬家。雖然帶去兩瓶洋河大麴，他喝着悶酒，一肚子心事。虞小姬再三追問，才知道個大概，不過對於仇必艮最近發財的原因弄清楚了。為了保持這條財路，虞小姬也幫他思考起來：“會不會是醫院發現私自出租倉庫而沒收了100箱茅台酒？”“不可能！否則今天醫院就會把我叫去追查。再說，100箱茅台酒也不可能放到其他地方，醫院只要封掉屍體解剖室門就行了。”
虞小姬：“那麼誰會偷100箱茅台酒呢？誰還知道那裡放着100箱茅台酒？怎麼偷的？沒有車，沒有搬運工，沒有三把鑰匙怎麼偷？這真是一個個謎。”
“是呀！昨天下午才放進去，今天上午就不見了。這個偷兒本事真大。”
兩個人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回到家裡，仇必艮更加不敢提起此事，悶悶不樂。滿腦子就是：“到哪裡去弄150萬？難道去搶銀行？這可是大罪，案件破得很快，難逃法網的。”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對簡尚就硬着頭皮拖着，而且是永無止境地拖着。反正雙方沒有書面合同，他也不可能去法院告狀打官司。
簡尚一天好幾個電話，仇必艮就不接，或者讓科內同事回答：“仇必艮不在科內，到其他科室辦事去了。”仇必艮上下班很注意周圍，唯恐被簡尚盯着。反正簡尚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地址，看他有什麼招？這樣拖着已經一周，仇必艮雖然慶幸，但是擔心，總有一天會被簡尚發現行蹤。
果然，簡尚派人在下班時盯梢跟到仇必艮家。第二天一早就綁架了仇必艮。
（七）
因為仇必艮無故曠工，打電話家裡又沒有人接電話，科主任下班就作了家訪，看一看老仇家出了什麼事情。可是，老仇家沒有人：兩個兒子還沒有下班，王綉菊也不在家。看來，他家真的出事了。
居委會沒有人，這是空檔時間。等到鄰居下班，找到王綉菊的麻將搭子，尋到老刁家，才把王綉菊拖回家。
家中的電話正好響起。王綉菊接過電話：“喂！你是仇必艮家嗎？仇必艮偷了我100箱茅台酒，已經躲了我很久。今天我打了一天電話，你家就不接電話。想一直賴賬嗎？現在他在我手中，三天之內交150萬賠償款，否則後果自負。”電話就掛斷了。
王綉菊：“我一天在外打麻將，沒有接到電話。電話里說的事情，我一無所知。什麼100箱茅台酒？什麼150萬賠償款？這是怎麼一回事？”
因為電話對方聲音很響，科主任知道：這是綁架案，立即打110報了案。可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王綉菊、科主任和警察都莫名其妙。
綁匪第二次來電話，王綉菊根據警察的要求，問了100箱茅台酒的事情，才知道“私自出租屍體解剖室”的事情。
公安局和醫院保衛科一起從屍體解剖室尋找線索。用醫院總值班的全院鑰匙板的太平間和屍體解剖室的鑰匙，打開屍體解剖室一看，其中的確有少許貨物。看來“私自出租屍體解剖室”的事情不假。但是，100箱茅台酒是怎麼一回事呢？仇必艮既然私自出租屍體解剖室，怎麼會偷別人的100箱茅台酒呢？
因為太平間偏僻，那裡發生的事情誰也不知道。醫院後門也沒有攝像頭。因為醫院許多科室都有夜間值班，除了辦公區和門診部曾經發生過撬竊，但是損失的只是工作人員的私房錢，所以醫院保衛科也不當一回事。現在這個綁架案牽連醫院人員甚至醫院的管理，保衛科感到這是一個立功揚名的機會。保衛科在醫院中一直無事可做，科長和科員都是轉業軍人，以前在部隊都是政工人員，破案本事不大，頭腦思維還很靈活。
警察提出：“既然是100箱茅台酒，就必須有運輸車輛。車輛從醫院後門進貨、出貨，雖然沒有直接的攝像資料，但是醫院後門外通到正規馬路的交叉口應該有攝像資料。看一看，最近有什麼運輸車輛來過醫院後門？這是一個重要方向。”根據攝像資料，最近沒有什麼運輸車輛來過醫院後門，只有殯儀館的運屍車來過幾次。
保衛科科長說：“殯儀館的運屍車來太平間，這是正常的。醫院後門就是為殯儀館運屍車設立的。”保衛科科員說：“殯儀館的運屍車會不會就是運私貨的車輛呢？難道100箱茅台酒是用手推車運的？”保衛科科長說：“殯儀館運屍車的時間很重要。運屍體都是醫院在家屬要求下與殯儀館聯繫的，醫院應該有這方面的記錄。如果沒有屍體送殯儀館，那麼運屍車來的就是不正常。只要查到不正常的運屍車，就可以追查下去。”
警察一聽，有道理！很快就鎖定**殯儀館的一輛運屍車。到殯儀館一查，這一天沒有到這家醫院運屍車的任務。這輛運屍車的駕駛員叫楊醪，是一個老職工。因為資格老，又會與領導拉關係，所以很自由。以前曾經發生多起公車私用的事情，都被他用錢擺平了。
楊醪見警察找上門來，有點心慌。一問到醫院“私自出租屍體解剖室”的事情，就承認是自己從中牽的線。因為多年與仇必艮交往，對醫院太平間情況很清楚。朋友簡尚是麻將老搭子，有一天到處打聽，想租一間車庫，就向他介紹了醫院屍體解剖室。因為是私自出租，租金可以談低一些，自己可以得到介紹費。而且，自己也可以乘機私自幫他運輸貨物，撈一點外快。
“*月*日，簡尚有沒有用你的車到屍體解剖室運過貨？100箱茅台酒。”警察直截了當地追問。
“有。下午運進去的。夜間又來電話說要馬上送給買家，就趕緊運走了。”
“運進、運出時，仇必艮都在場嗎？”
“運進時仇必艮在場；運出時，簡尚說仇必艮家中有事把三把鑰匙都交給他了，所以是簡尚開的門。仇必艮不在場。”
“這100箱茅台酒從哪裡運來，又運到哪裡去了？”
“當時我也奇怪：不是說買家急要，怎麼又運回原來的倉庫呢？但是我們這種私活一般不過問僱主的其他事情。我拿了運費就走了。”
“現在有人以偷100箱茅台酒為名綁架了仇必艮，勒索150萬元。你實際上成了綁架案的幫凶。現在估計綁匪就是簡尚一伙人。你說說簡尚的情況。”
“我與他以前只是麻將老搭子，後來幫他運貨。他是幹什麼的？家住哪兒 我都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是他的手機號碼。他綁架仇必艮，跟我沒有關係。”
可是打手機對方不接，甚至關機。再也查不到什麼了，警察只能叫楊醪回家“好好想想，提供更多的信息。”
在戶籍調查中也沒有找到楊醪的資料，線束又斷了。
（八）
因為打手機時未用楊醪的手機，簡尚以為楊醪不知自己綁架仇必艮之事，更沒有想到警察已經通過楊醪在搜捕他。
這一天，簡尚大搖大擺去棋牌室打麻將。楊醪不露聲色地到廁所里給警察發了短信。簡尚被警察戴上手銬時，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環節出了紕漏。
警察直接提問綁架仇必艮之事，簡尚只能如實交代，低頭認罪。原來，簡尚並不是奸商，而是外地流竄作案的敲詐勒索團伙。“租用屍體解剖室做倉庫”只是一個幌子，幾次小打小鬧的進貨、出貨都是為了搞到三把鑰匙的模子。100箱茅台酒實際上也是租用的“道具”。敲詐勒索不成他才綁架仇必艮。其實，150萬隻是嚇唬，他知道：能夠敲詐到10萬20萬也就罷休了。沒有想到，自己很快落網，還損失了不少錢。
當簡尚領着警察去鄰省毗鄰的農村倉庫落實100箱茅台酒時，警察發現：這裡各種“名酒”都有，全部是假酒。倉庫隔壁就是製造假酒的“車間”，幾個大酒缸里是劣質的散裝酒加少量DDV、少量洗衣粉和適量香精。一些民工正在往收購來的名酒瓶子里灌裝，連那些有特殊瓶口的名酒瓶，也用廢的“頭皮針”塑料管往裡邊灌裝。
警方封了假酒“車間”和倉庫，拘留了工頭和民工，很快就追捕了假酒製造和販賣的團伙老闆、銷售人員。根據不完整的銷售記錄，這些假名酒遠銷各地紅燈區的酒吧，數量巨大。因為這些“名酒”是三陪小姐們點酒、取酒和開瓶幫助消費，沒有人會想到是假酒，也就沒有被破獲過。
簡尚“租用”倉庫搞敲詐的詭計，仇必艮因為貪錢，中了奸計。經過一番艱難的偵查，簡尚抓捕歸案了，仇必艮也獲得了解救。
仇必艮對醫院保衛科交代了全部過程，並且哀求不要開除公職，願意接受一切處分，保證痛改前非，但是對租借費的下落要求醫院對家屬保密：“你們可以扣我的工資，我一定還清租借費。但是千萬不能讓我家的阿菊知道我嫖娼。”
根據仇必艮以往的工作表現、認罪態度、犯罪情節，醫院最後決定：給仇必艮“留院察看”處分，三年內“降低”工資兩級（這是工資單上做文章，其實是還租借費，胡弄阿菊），扣罰全年獎金。
雖然在被綁架期間仇必艮沒有受皮肉之苦，可是膽戰心驚地度過了那些日子，又怕阿菊真的去借錢交贖金。後來仇必艮獲得解救，也偷雞不著蝕把米，敗壞了名聲，挨了處分，經濟損失也不小。
回到家裡，阿菊為他“接風洗塵”。她心裡也後悔最近沒有關心老公，對老刁之事內疚。但是，那些租金哪裡去了？她還是十分注意的。聽說被醫院收去了，她才放心了。
仇必艮呢？結案以後天天借酒澆愁，不久，就發現“晚期肝癌”。他叫阿菊把那盆虞美人送到病房，天天對着那盆虞美人出神，心裡還想着虞小姬。自從獲得解救，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幽會了，只能對花自憐了。現在，生命已經沒有多少天了，他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甜、咸、酸、辣、苦，樣樣俱全。那些與虞小姬幽會的日子，竟然揮之不去。
他對着那盆虞美人偷偷地流下了淚水，又咽進了肚子里。
（陳宣章小說集《花之淚》第十二篇）虞美人 標籤：十二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