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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友(原創)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病友

  老王要去看老沈。老沈住院了。

  他們是病友。

  老王坐在門口的方凳上,用左手穿好鞋襪。半爿人的生活,他已經習慣了。

  十年了,習慣了。偶爾,老王還能用僵硬而麻木的右手夾一份報紙什麼的,但多半是爬到五樓的家門口,報紙卻在四樓躺着。

  我去看老沈。

  老王對着空氣低低地吼了一聲。“砰”。老王重重地關上門,一步一步挪下樓去。有一個聲音打開門喊,你小心點,我陪你去,我陪——————-。老王粗聲粗氣說,不用。

  老王對老伴不好?

  是的,至少在老王生病之後是。

  但原先不是。老王的老伴長得小巧而清秀,想當初,可是鎮工會各類演出的台柱子,雖然現在是上了歲數,但還是難掩她年輕時的美麗。跟老王一米八的個頭站一塊,只到咯吱窩。在老王四十五歲得病前,老王不讓她碰一下家裡的碗筷,買菜,洗菜,燒菜老王全包。單位的同事就笑他,說他得了“妻管嚴”。老王也不搭理他們,“馬大嫂”當得津津有味。這事不知怎麼讓社區知道了,報上去,老王得了“模範丈夫”,證書獎勵。老王心裡想,自己年輕時家徒四壁,要啥沒啥,她放着一排排脖子伸老長手裡拽着鈔票等候招用的小夥子不要,偏嫁我這個窮光蛋,就沖這點,他樂意伺候照顧她一輩子。

  生活像天邊飄忽不定的雲。

  那天晚飯時,老王說,單位體檢了,醫生說我血壓有點高,叫吃藥呢!老婆說,吃什麼葯啊,你沒見我那娘家爺爺,八十五歲,血壓高也沒吃藥,不是好好的,是葯三分毒哦。老王想想也對。可是,第二天下午,老王就突然發病了。老王只覺得頭脹,一股熱流從腦門頂湧出,鼻腔里有一絲絲淡淡地血腥氣。

  老王恢復意識在十九天後,是單位同事打的120救了他。醫生說,回家去調理吧,多鍛煉。表哥一米六的個頭把老王馱回家並不輕鬆。等表哥走後,老王把自己緊鎖在房間里嚎啕大哭,像個孩子。老婆拍着房門,哭成淚人。幾天後,老婆去買菜了。老王在網上百無聊賴地遊走。有一張關於女人面相的畫吸引他了,說什麼樣的痣是旺夫的,什麼樣的是克夫的。老王暗暗吃驚,老婆不是也有這樣的克夫痣嗎?去你媽的,胡扯。老王關了電腦,但是,心底胡思亂想的門卻開了。那天起,任憑老婆怎樣照顧呵護,老王像塊冰。

  老王甩着那不屬於他的右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柏油路上。醫院不遠。因為去看老沈,所以心裡都是老沈。

  老王是在參加社區舉辦的“心腦血管康復講座”上認識的老沈。老沈可是鎮上的名人,身家千萬。原來老王只是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幾期講座下來,課倒沒聽啥,老王和老沈倒挺投機,有話說。老沈從不提家裡的事。後來,老王才聽別人說,老沈沒有子女,現在的老婆是后娶的。老沈總說他的前妻。那次,聽完講座,陽光很好。老沈不想回家,拉着老王在社區的小公園裡坐了半天。老沈喃喃地又說他的前妻,知道嗎,老王,她是個好人,就是死早了。我窮時,她陪我,我富了,她走了。走時,全村人都送她。老王,我如果再犯病,不能說話了,你要能來看我,把手掌墊在我左手下面,我要畫個“1”,就代表我想走了,叫醫生不要救我了。老王並不驚訝,因為同樣的話老王和兒子也說過。

  708病房。

  老沈不在,房間里空空的,這是間單人病房。

  宋醫生是老沈的主治醫生。老王走進醫生辦公室。

  老王問,宋醫生,你好,我是708病房病人的朋友,問一下他的病情?

  宋醫生說,哦,他的病情,其實還好,就是要用藥物控制,要有人精心照顧,雖然目前意識有點模糊,但還是有恢復的希望的。不過,剛才家屬把病人接回家了,放棄治療了。

  下雨了。

  雨不大,滴在心裡涼涼的。

  老王佇立在醫院的大門口。門口車水馬龍。

  老王看見一個嬌小而熟悉的身影,正向醫院走來。她頭頂着“霜花”了,那白白的顏色讓老王想起了故鄉的蘆葦花。每到深秋,苕溪岸邊鋪天蓋地飄滿白白的蘆花,白白的,輕輕的,弱弱的,隨風飄散。是什麼時候她變成這樣?一年,二年,還是,十年?

  老王的鼻子酸酸的。

  下雨了。老沈怎麼樣啊,你怎麼滿臉是水?她怯怯地看着老王。

  回家吧,雨小,別打傘了,你站我左邊來。老王說。

  她從右邊轉到左邊。

  老王用真真切切的左手一把摟住她。

  摟得很緊,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