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理完入院手續,剛一推門進入病房,只聽得一聲:“呵呵,你來加入了?”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候聲一時弄得不知所措,只能諾諾地應承着:“啊啊,加入了,加入了……”
不等我在有所反應,問話的那人已經走到靠窗的40床邊提凳子坐下了。
“我因為那幾年的“危險工種”工齡,他們誰也沒的話說……”
這時我才有機會看清了他的模樣:50多歲的年紀,小平頭,黑黑圓圓的臉膛,招風耳,標準的西北漢子。身上一套藍白相間的肥大的病號服使他的身材顯得有些臃腫。說話間,眉眼飛揚,一副陶陶然。
透視、拍片、心電圖等等例行的各項檢查結束后,想着當天已經不能再進行其它檢查項目,我便離開醫院徑直回家了。晚上十點多當我再次回到病房時,白天那人已經在38床上蒙頭睡了。就在我輕輕地打開床頭燈時,身後冷不丁一句:“回來了?”
我連忙答:“哦哦,吵醒你了!”邊說邊換上病號服準備上床休息,那人這時又已經“拉起了二胡”。
睡夢在開門聲中醒來,護士小姐端着托盤進來抽血,待離開后我才發現隔壁的38床上已經空空如也。當我再次從開門聲中醒來時窗外天已大亮,38床一身有點褪色的運動服,手拿一把碩大的扇子從門外進來,他短短的頭髮上似乎還在隱隱地冒着熱氣。
“該起床了,一會醫生就要查房了。”
我探起身子:“去晨練了?”
“哦,活動活動。睡的早起得早,天天鍛煉身體好,呵呵呵呵……”
量血壓、查體溫、主治醫生查房接着是一個上午的檢查和手術前的簽字等各種準備,待結束已臨近中午,回到病房,38床正一手捏着兩饅頭,一手抓着一把“散子”吃得津津有味。因為下午要手術,我從昨天晚上開始就已經禁食禁水,此刻看到這情景在已經是飢腸轆轆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唉!真是一頓不吃餓得慌啊!”
“忍着吧,等你病好了要想吃啥還不容易。”38床頭也不回地說。
一個多小時的手術結束。也許是麻藥的副作用,加上傷口的陣陣疼痛以及輸液而動彈不得的手臂擾得人心煩意亂,不得不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狀態……
接下來幾天便是慣常的,一天到晚沒完沒了的輸液。因為從小自立貫了,看着家裡人床前床后地伺候感覺很不自在,好說歹說地把他們一一打發回家。直挺挺躺在床上,帶來的報紙都看遍了很覺無趣,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和38床聊了起來。
38床姓梁,57歲,五年前因為廠里效益不景氣於是利用有着八年“危險工種”的優惠條件辦理了退休。原想着從此可以過上清閑舒坦的退休生活了,不料就在此時,以優異成績大學畢業並順利考上公務員不到一年的兒子卻橫遭車禍,在他經受了中年喪子之痛的時候妻子也下崗了。屋漏偏逢連陰雨,隨後岳母也因髖關節脫臼四處求醫而不愈,劇烈的疼痛終年只能靠“杜冷丁”稍得減輕,但身邊一日也離不得人看顧。三年前他自己又查出結腸癌,癌變部位竟達9-10公分,一次手術化光了他幾年的積蓄,好在當時未發現病灶轉移。這次是他第二次複查,此前已經經過5次化療,而這一次複查和化療也需要5、6千元,以後至少還要堅持三年,直到徹底不再發現新的癌變。
原本性情粗拗,心氣桀驁,遇事總要爭三分的他,經過這一系列的打擊竟然一天天變得平和開朗起來了。他湊錢賣了一輛客運三輪車在廠福利區和城區之間每次三元、兩元地掙些小錢補貼家用。閑下來時,跟着晨練的老頭老太們學會了“十八式”“二十四式”等等多套太極拳。幾年下來已經比劃的像模像樣,反而成了那些“師傅”的師傅,現在,每天早、晚三套太極拳,一套太極扇的練習雷打不動。後來又學會了“國標舞”,不久便在他們那一帶小有名氣。他告訴我:“活了半輩子人,經過這麼些事,我終於想明白了,人這一生誰大大小小都會遇到一些不幸的事情,我便不例外,只是比別人多一些罷了。但遇到這些事情又該怎麼辦呢?唉聲嘆氣、愁眉苦臉?都沒有用。唯一的路就是坦然面對、平靜接受、想法克服。”
我聽着他的講述對他說:“我真的羨慕你負擔這麼重怎麼還會有這樣的好心情?”
他嘿嘿一笑:“心情這東西得靠自己調節。一輩子說長很長,說短也短。我也算是一個命苦之人吧,誰知道老天爺哪天就會把我收了去,但也說不準還能活個十年、二十年,我總不能被這些事活活托死吧。與其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把任何事情都看淡一點,物質上的慾望少一點,你的臉上的笑容自然就會多一點不是嗎。當你真的這樣做了,當你站在另外一個角度看問題,你會發現,這些其實並不難,你的心情也許就會好起來的。”
夜幕降臨,樓道外來來往往的人聲漸漸平息了下來。暗淡的燈光下病房裡的牆壁、天花板、床單、隔簾、輸液架全都一色的白,簡單而又整潔,空氣里瀰漫著淡淡的“84”消毒液的味道。聽着38床上老梁平和均勻的鼾聲,想起白天藍衣清潔女工僅用十多分鐘就把病房的所有物件都擦拭得乾乾淨淨,那樣輕鬆,那樣自如,猛然間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一時了無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