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錄久久擱置在第一頁,夜半的燈光映着我的影子像一隻孤零零的野鬼,宿舍里室友的的鼻鼾聲此起彼伏,小五還永不間歇的磨着牙,我咬着筆頭無奈地望着小五的床鋪腦袋裡亂鬨哄的。
“林秋毫,男,校友……”
“ 又是林秋毫。我說,燕子你不至於每天都把自己搞的這麼糾結吧?”大嘴巴的小五在我還沒有醒來時已經在我床頭聒噪個不停。
“小五,你昨晚又磨牙了!”我揉揉發漲的耳朵,不滿的說道。
“嘿嘿……反正你晚上也睡不着,就算免費給你聽音樂了。”
對於小五的無賴形象我早有領教,所以在早晨這個本來就口渴的時刻,我一如既往的選擇沉默。
小五是我的室友、同桌兼死黨。真正建立起我們鋼鐵般堅固的友誼是在一件難以啟齒的醜事之後。
高中一次歷史課上,河大出身的歷史老師在講到北宋經濟時不知怎地竟勾起了她的似水年華,又不知怎地竟談起了開封的吃,灌湯包,桶子雞,鍋貼,五香風乾兔肉,東京三酥,花生糕……我敢打賭,那節課是我和小五整個高中聽課最認真的一節課,一直到下課我和小五還未從吃中回過神來。中午,坐在餐廳里。看着讓人難以下咽的午飯,我又一次陷入開封的吃中,心裡不免濕漉漉的失落。我望着小五,她也如我一般無精打采。經過一個晚上的思想掙扎,第二天,我和小五請了病假,去了開封,為了吃。只是剛開學不久的我們太低估了老班,精明的老班在我們走後不久便分別通知了我和小五的家長。於是,一場空前絕後的人肉搜索便在S城展開了,這些是已經到達開封的我和小五回來之後才知道的。我們去了開封,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沒有見到所謂繁華夜市。為了吃突然變成勇士的小五鼓起勇氣問了一個在公園裡遛狗的老太太。老太太咧着沒有牙的嘴笑了許久,說:“小姑娘,夜市晚上才有。”我發誓,那一刻我真想拿只喇叭告訴全世界:我不認識這個叫小五的傢伙。雖然那一刻,我也還沒有想到夜市是在晚上才有,但我沒有去詢問別人。憑着這種無賴式的阿Q精神所帶來的勇氣,我和小五以光的速度消失在老太太的眼前。
智商嚴重受到質疑的我和小五,坐在龍湖前一個賣書畫的老店前心情沮喪。小五說:“去趟龍湖吧。這次失敗的出逃源自宋朝。”我雖然不明白去龍湖對彌補我們這次出行的失敗有幾毛錢的關係,但還是答應了。於是,去了一趟龍湖,吃了一包開封花生糕的我和小五便草草結束了這次失敗的出行。
回到S城的我和小五一天之內成為了S城備受矚目的對象,大街小巷上全都貼滿了我和小五的頭像。我和小五如過街鼠般向學校一路狂奔。此刻我們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這件轟動一城的最大笑話在我和小五十天的面壁思過和1000字的自我檢討中走進了尾聲,但我和小五卻從此成為了密不可分的組合詞。每當有人說起吃貨,S城人的腦海中便會不自覺的轉換為霍思燕和吳琉(小五)。
“今天周日,去逛街去吧。在學校呆了一個星期我都快發霉了。”小五抱怨道。
“我不去,我的朋友歸類還沒有完成。”我拿回捏在小五手中的通訊錄,“林秋毫,男,校友……”
“真不去?”小五狡黠的笑着。
“真不去。”我心中有些緊張,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
“你若不去,我叫上王琳和……”小五故意停頓了一下,看着我笑。
我紅着臉,默無聲息。
“好了,被你打敗了,我陪你去!”我最終還是妥協了,因為我和她對“和”後面的名字都心知肚明。
當然,去逛街的話,蘇馨奶茶店,是必不可少要去的地方。店主,就是蘇馨。去蘇馨奶茶店,是一次偶然的機會。那天我在圖書館借書回來時,天突然下起了雨。我慌亂中跑到一家店的屋檐下避雨,可是雨愈下愈歡,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味。我開始有點不淡定了,因為天越來越黑了,再晚一點恐怕便沒有公交可乘了。正在我準備冒雨前進時,從街道對面的店裡走出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子,穿着素凈,撐着一把天藍色的傘向我走來。等走進了我才發現她手中還拿着一把傘,我看看四周除了我一個被困於街角的落魄者,再無他人,便心存感動的接過了傘。由於趕時間,只匆匆道了聲謝便離開了。
第二天,去還傘時,我才知道她叫蘇馨,是一家奶茶店的店主,奶茶店便以她的名字命名。她的店就像她的長相一樣,素凈、安靜,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喜歡。我也不知道是迷戀上這個叫蘇馨的女孩子還是喜歡上了她的奶茶店,每次去市裡我總要去她店裡坐一坐。她的店客人不算多,每次都是散散的坐着幾個人。作為一個喜歡幽靜的客人,我當然對於她店裡的冷清是歡喜的。但作為朋友,我實在為她生意的慘淡而擔憂。每當問起為什麼要開這麼一個不賺錢的店時,她總會笑着反問我:“你為什麼喜歡看書?”
這麼來來回回去了幾次奶茶店,彼此便熟悉了。蘇馨很友好,不僅接納了我這個朋友,連小五這個聒噪的傢伙也被她列入了朋友的名單。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每次去見蘇馨總是一個潮濕的日子。這次也不列外,本來出門時天氣還好好的,可沒多久天氣便變得陰沉沉的,雨接着便下了起來。小五開玩笑的說,“依我看,蘇馨的奶茶店改命為避風灣好了。”
到了蘇馨的奶茶店時,我們已經被淋成了半個落湯雞。已經是深秋,穿着濕衣服的我和小五早已凍的鼻涕連連,小五還時不時的打着噴嚏,和外面嘩嘩的雨聲遙相呼應着。蘇馨一邊忙着為我們找衣服一邊忙着為我們沖奶茶。裹上厚厚棉衣的我和小五看起來像兩隻體重超載的北極熊,以這種形象出現在店裡的我和小五對於生意慘淡的蘇馨奶茶店無疑是雪上加霜,不久,最後一個在店裡喝茶的客人也匆匆的離去了。我和小五一臉歉意的望着蘇馨,蘇馨卻並不怎麼在意,一邊打理店,一邊說話:“這天氣真冷,今天就破例早打烊了。我前兩天研製了一種新奶茶,剛好抽着空閑做給你們嘗嘗。”
身為吃貨的我和小五,聽說稍後有好喝的奶茶等着我們,便再也掩飾不了深藏在歉意后的巨大喜悅。尤其是小五,很無恥的對蘇馨說;“真希望阿馨的奶茶店早點倒閉,將來等我工作就可以以最低的成本把這家奶茶店給承包了,讓阿馨只為我一人做奶茶喝……”
蘇馨的奶茶店後面便是蘇馨的小家,院子里有一片竹子,一個蓮花池,據蘇馨說,池子里還有金魚,只不過我只見過盛開的荷花。還有一個裝飾品似的老式水井,蘇馨說夏季時買來的水果她都是在井水裡冰凍的,比冰箱里的水果好吃多了。蘇馨的卧室兼書房就在那片竹子后。坐在蘇馨卧室的窗前便可以聽見瀟瀟的雨聲,看到在秋雨中搖曳的竹影。
等待蘇馨的奶茶比等待世紀末的鐘聲還讓人煎熬。在小五撕心裂肺的催叫聲中,蘇馨和奶茶終於都來了。我有種預感這個傍晚的奶茶和我們三人的故事有關。但我的猜想成了一個未解之謎,因為蘇馨告訴我,她還沒有想好奶茶的名字。那個傍晚,我們三個便依偎在窗前的沙發上,捧着奶茶,聽着秋雨,看着窗外的竹子,神情凝重,就像注視着自己的命運。
這個秋季,是我們和蘇馨相識的第二個秋季,也是最後一個秋季。不久,蘇馨便離開了S城。
我和小五被越來越多的考試和不斷逼近的高考折磨似乎已經失去了憑弔和感傷的力量,只有在偶爾失眠的時候才會想起蘇馨,想起那個像我和小五的避風灣一樣的奶茶店。再後來連這偶爾的想起也消失不見了。我們被假裝為能改變我們命運的高考消耗盡了所有的真情實感,若是還有感情可言,也只剩下依附在鮮紅的對號與叉子上那點兒可憐的潮濕心情。
在這場其實並篩選不出優劣勝負的比賽中,我們以為得到的是未來,卻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最寶貴的一些東西。小五和我也因為這場最沒有意義的比賽分道揚鑣了。臨走前,我們相約來到了蘇馨奶茶店,店門依舊鎖着,蘇馨還沒有回來。我和小五像兩隻依戀舊主的流浪狗一樣,蹲在蘇馨奶茶店門前遲遲不肯離去,直到夕陽收斂了最後一縷暖意。
這是蘇馨走後的第一個秋季,我和小五也要就此分別了。
我去了B城,小五去了P城,我和小五就像這兩座城池一樣,隔着S城遙相相望。
我曾和小五開玩笑道:“你瞧,我們多像數學書本里的對稱圖。”
小五罵我依舊是個矯情的書生。
我想了許久,認為她只說對了三個字,“我依舊”。
我確實依舊,在小五每年回來都給我一個驚艷或驚嚇的變化時,我卻如白開水一樣依舊。
不僅是外表上的一些東西依舊,就連習慣也依舊。暗戀的那個人依舊在暗戀,總是強迫性把把朋友歸類的習慣也依舊。
小五打電話說:“王琳和江永分手了,江永和你在一座城市。王琳昨天喝醉打電話告訴我,江永一直愛的人都是你燕子。她和江永只是一個錯誤的巧合……”
我沒有勇氣再聽下去了,我拿出通訊錄,又被“林秋毫,男,校友……”卡在了通訊錄的第一頁。
我決定回一趟S城,我想念蘇馨,比任何時候都想念。即使是夜車我也要趕回S城,這份思念告訴我,一刻也不能停歇,一定要見到蘇馨。
在第二天太陽出來的那一刻,我來到了S城。蘇馨的店還在,只是改了店名,換了店主,瘋狂的搖滾樂瀰漫在整條街道。我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眼淚就像搖滾一樣瘋狂不止……
這是我離開S城,離開蘇馨的第三個秋季。
我最終還是撥打了林秋毫的電話,是空號。空虛的盲音嘟嘟的響着,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林秋毫,我依舊無法將你歸類,你在我記憶里消失的只剩下了一片盲音。
那麼,就消失的更徹底吧。就像我那段蹩腳的戀情,再次見到江永時,我發現我並非有我想象的那麼愛他,而且,他還在潔白的街面上毫無羞愧的吐了一口痰,這絕對在我的想象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