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方敏是電視台記者，因為工作出色，電視台獎勵了她一輛十萬元的採訪車。現在，方敏就開着這輛車送女兒上學。女兒妮妮7歲了，可看上去像5歲。妮妮性格孤僻，曾被診斷有輕微的孤獨症。就因為這個孩子，丈夫忍受不了家裡的壓抑，和方敏離了婚。每每想起這件事，方敏就忍不住黯然神傷。妮妮坐在車上，手擺弄着上面的話筒，為了方便聯絡，採訪車可以直接連線到電視台。
到了校門口，妮妮下了車，朝教室走去。看着女兒瘦弱的身影，方敏嘆了口氣。她正要掉轉車頭，突然發現妮妮的座位上有一幅畫。畫上是一口小棺材，白色的，白得觸目驚心。方敏呆愣片刻，想起妮妮最近十分反常，她常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方敏一進去，她就驚慌失措。妮妮為什麼會畫這樣的畫？方敏疑惑不解。
晚上，妮妮做完作業，早早地睡了。方敏點了根煙，吸了兩口，悄悄走進妮妮的房間，打開了她的抽屜。抽屜里有許多畫，方敏拿出一沓，進了自己的書房。
妮妮學過兩年繪畫，不管畫什麼，都惟妙惟肖。方敏看着那些畫，吃了一驚：幾乎每幅畫上都有一口小棺材，有的裡面躺着一個小女孩，有的是妮妮在棺材里舞蹈，還有的是妮妮和女孩一起躺在棺材里。奇怪的是，棺材放在一棵粗壯的老槐樹下，樹的後面是一幢紅頂白牆的歐式別墅，四周有花草樹木，十分漂亮。
方敏獃獃地看着畫，突然，她聽到門響。方敏回頭，昏暗的燈光下，妮妮赤着腳站在她的身後。方敏嚇了一跳，走到妮妮身邊，蹲下問：“告訴媽媽，棺材里躺着的女孩是誰？你為什麼會畫這樣的畫？媽媽愛你，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好不好？”
妮妮大大的眼睛恐懼地瞪着方敏，然後搖搖頭，伸出手。方敏看看妮妮，只好把畫放回她的手上。
第二天，送妮妮進學校后，方敏沒有馬上離開。她找到了妮妮的班主任吳老師。吳老師年輕漂亮，氣質高雅，待人親切，方敏對她很有好感。吳老師說妮妮最近有進步，偶爾能和班裡的同學一起做值日，雖然注意力不太集中，但功課還是很好。方敏從背包里掏出妮妮的一張畫遞給吳老師，吳老師看到畫，極為詫異，半晌才說上面的女孩是宋琪，三個月前轉學走了。她和妮妮曾是同桌。方敏吃了一驚，問她和妮妮處得怎麼樣。吳老師說那也是個特別的孩子，經常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但兩個人看上去處得不錯。
晚上回到家，方敏越想越不安。妮妮的世界是封閉的，三歲那年，她的心就對所有的人關閉了。每每看到妮妮毫無表情的臉，方敏就忍不住自責。既然把孩子帶到了這個世界，她就有得到愛的權利，可是以前，她做得太少太少。
妮妮做完作業，又開始畫畫。這次，是她躺在棺材里，棺材前站着她的父親。方敏看着畫，心一揪一揪地痛。妮妮雖小，卻也有自己的思想，她一定早就意識到，在父親的心裡，已經把她埋葬了。
夜深了，寫完採訪提綱，方敏很疲倦。她正要上床休息，手機突然響了。是吳老師。她問妮妮的畫是什麼時候畫的。方敏說在一個月前，妮妮的畫都標有日期。吳老師在電話里沉默了半晌才說：“宋琪死了，三天前溺水身亡。”
方敏一下子驚呆了。
B吃過早飯，方敏把妮妮拉到身邊，輕聲說：“妮妮，媽媽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不要難過。”
妮妮抬起頭，疑惑地看着媽媽。
“宋琪死了。”方敏輕聲說。
妮妮聽了，突然一臉恐慌，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方敏摟住她，安慰她，喃喃地說：“妮妮別怕，告訴媽媽，畫里的別墅是哪兒？宋琪的棺材為什麼會在那兒？”
“那是她的家。她說她死了，就會埋在院子里的槐樹下。她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否則她就活不長了。媽媽，因為你看了畫，她才死了，對嗎？”妮妮流着眼淚，看着方敏。
方敏為妮妮擦着眼淚，說：“不是這樣。這些畫沒有魔法，和宋琪的死沒有關係。”
整整一天，方敏魂不守舍，眼前總是浮現出一口小棺材，一幢別墅。下了班，她打電話給曾照看過妮妮的吳大姐，叫她去接妮妮，她有事得晚回去。方敏打開S城地產網，把幾個別墅區挨個搜索了一遍，發現妮妮畫的別墅是梧桐苑小區。只有那裡的別墅是紅頂白牆，有濃郁的歐式風格。方敏開車過去，在小區門口，方敏說自己是電視台記者，來採訪一個姓宋的業主。門衛很熱情，馬上說他住12幢，開一家化工廠，剛看到他的車進去了。
方敏順利地找到了12幢，別墅門前，果然有一棵粗壯的老槐樹，和畫上一模一樣。方敏停下車，上前敲門。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他的臉色瘦削蒼白，看上去鬱鬱寡歡。聽方敏說是宋琪的同學的母親，他冷漠地問她有什麼事。方敏說想了解一下宋琪，因為那個孩子和自己的孩子有些相似之處。男人扭轉頭，說：“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死了。”男人說自己帶她去鄉下看奶奶，她下河游泳，溺水身亡。方敏還想再問什麼，男人神色痛苦地搖搖頭，緩緩地關上了門。
在回去的路上，方敏接到吳老師的電話，說她想起了有關宋琪的一些事。宋琪與妮妮相反，嘴巴和手腳總是不停，喜歡說些稀奇古怪的話。她曾說自己看到媽媽躺在棺材里，大概半年後，她媽媽果然因為青霉素過敏，死了。有不少人說宋琪是個邪惡的孩子，是她咒死了自己的媽媽。後來，他們搬了家，宋琪也就轉了學。“你相信她能預言嗎？”方敏問。吳老師嘆口氣，說：“只是覺得她古怪。她媽媽本來身體就不好，也許宋琪害怕媽媽死才說出那樣的話，或者，也許她做過類似的夢。孩子，有時候無法分辨夢和現實。”方敏不置可否。如果宋琪預言媽媽的死是巧合，那麼她對自己的預言呢？也是巧合？
掛了電話，方敏去接妮妮。吳大姐還幫人帶着一個5歲的女孩，叫童童，她和妮妮正一起畫畫。畫上畫的是一棵開滿花朵的樹，樹下有一口白色小棺材，妮妮和童童坐在棺材上。方敏正看着畫，吳大姐將她拉到另一間屋子，關緊了門。
吳大姐憂心忡忡地說：“剛才我在廚房為她們做飯，妮妮進了衛生間，童童突然附到我耳邊偷偷講了幾句話，我給嚇壞了。”
“她說什麼了？”方敏問。
“童童告訴我，說棺材里躺着的女孩叫宋琪，她媽媽被爸爸灌了葯，死了。爸爸不喜歡宋琪，說媽媽在天上很寂寞，叫宋琪去陪她。宋琪早就知道爸爸一直想給媽媽灌藥，她說媽媽快死了，可沒有人相信她。宋琪說自己也會死，因為爸爸喝醉了，說選個日子就送她到媽媽那裡。她害怕爸爸。並且，這件事宋琪要妮妮保密，否則爸爸也會叫妮妮死。”
聽完吳大姐的話，方敏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心裡感到一陣又一陣地悲哀。不管宋琪對妮妮說的是真是假，能確定的是，妮妮獨自承受着恐懼和痛苦，卻不肯對媽媽吐露半個字。她不信任媽媽，四年前的遭遇讓她無法相信這個世界最疼愛她的人。
C第二天，送妮妮進了學校，方敏簡單地對吳老師說了昨天聽到的一切。吳老師無比震驚。在她的印象中，宋琪的父親誠懇忠厚，宋琪的媽媽不善言詞，但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並且，宋琪的媽媽是青霉素過敏而死，純屬意外。方敏搖搖頭，說自己也覺得孩子的話未必可信，但總覺得這其中必有疑團。宋琪媽媽的死是意外，但如果宋琪父親把這歸罪於女兒呢？宋琪的死，還會不會是意外？
吳老師看看錶，說得上課了，她下午再跟方敏聯繫。
方敏腦子裡像有一團亂麻。這件事，讓她一天都心緒不寧。同事見她不停地在網上查市裡的化工廠，便開玩笑說有個鑽石王老五的化工廠長，要不要給方敏介紹一下？方敏白他一眼，同事一本正經地說廠長叫宋鐵，半年前妻子病故，這個人路子廣，有魄力，黑道白道都很吃得開，幾個月前經濟廣角還介紹過他呢。方敏聽了，沉思不語。
下午下了班，天空飄起了雪花。方敏正要去接妮妮，吳老師打來電話，說她在市桐路20號，和一個警察朋友在一起，這個朋友對方敏說的事很感興趣，想和方敏聊聊。方敏猶豫了一下，打電話給吳大姐，叫她去接妮妮，自己開車直奔市桐路。
天完全黑了下來，雪越下越大。市桐路在偏僻的城鄉接合部，沒有路燈，也少有行人。路面完全被雪覆蓋了。方敏的車開得很快，她想儘快穿過這條偏僻小路。20號，在路的盡頭。一陣風從車窗灌進來，夾帶着雪花。方敏打個寒戰，正要關緊窗子，車突然猛烈地顛了一下，接着車輪打滑，直線下落，兩隻前車輪陷進了一個深坑，整個車子倒着栽了下去。方敏系著安全帶，頭猛烈地撞到了前車窗，額角冒出血來。方敏掙扎着，腿被卡在座位下，不能動了，額頭在不停地流血。方敏有暈血症，當越來越多的血流到臉上和手上時，她開始驚恐不安，感到一陣陣地眩暈。
四周是無邊的黑暗。不知過了多久，方敏似乎聽到了妮妮的聲音。她在哭，妮妮才三歲，她哭得聲音嘶啞，無助而絕望，那哭聲穿透黑暗，一直抵達她的耳邊。她到外地採訪，老公在海南出差，家裡只有妮妮和奶奶。可奶奶突發心肌梗塞，死了。臨死前，她牢牢地抓着妮妮的手。妮妮守着奶奶冰冷僵硬的屍體，在恐懼、無助和絕望中度過了一天一夜。從那以後，她的心就對所有的人關閉了。她生活在一個黑暗的世界，那個世界只有她和死去的奶奶。
妮妮的哭聲彷彿給方敏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她長長吸一口氣，極為艱難地睜開眼，手摸索着按向了通往電視台的按鈕。值班室沒人，話筒里傳出自動錄音的聲音。方敏突然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她會不會死？她的手四下里摸索，皮包掉到了車座夾縫，手機在裡面，可她的手根本摸不到。
方敏停下來，喘了幾口氣。血糊住了她的眼，她只好緊緊地閉上。恍惚中，她聽到腳步聲，接着有手電晃了一下。是吳老師。她看到方敏滿臉血污，一動不動，額頭的血還在汩汩地流下來，禁不住搖搖頭，說：“這個地方，到天亮都不會有人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那個故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吳老師說著，長長嘆了口氣，“宋鐵早厭倦了妻子，他處心積慮才布置了她青霉素中毒的假象。宋琪發現了這件事，現在她還小，但她會長大，她仇視父親，她一定會把這件事說出去。這真是個討厭的孩子，宋鐵沒有辦法才溺死她。有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和宋鐵就要結婚了。你還是幸運的，至少在臨死前知道了真相。”說完，吳老師微微一笑，後退兩步，揚長而去。走到小路的盡頭，她把一塊“施工勿行”的牌子擋到了路邊。
採訪車上的話筒紅燈在閃，所有的聲音都通過無線電路傳輸到了電視台值班室，並自動錄音。方敏吃力地拉下脖子上的圍巾，抹一把臉，用力纏到自己頭上。這時，話筒里傳出焦急的聲音：“16號採訪車，你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方敏用力咽一口唾沫，聲音微弱地說：“我在市桐路，快，快叫救護車。”掛上話筒，方敏拚命地支撐着。黑暗中，她的眼前晃過妮妮和宋琪的臉，那兩張小臉靠在一起，無比清澈的目光一直在看着她。
圖畫里的魔影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