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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飲風雪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風雪寂,嘆紅塵,一曲離歌幾處愁。

  唱不完的湖光瀲灧,聽不盡的雨落花殘。

  橫吹湘笛,凄音裊裊,為那片山河點染出生世情仇。

  一、梅林冬色

  隆冬,冰潭潭水,寒徹刺骨。

  風雪劍,一把沉寂在冰潭潭底的曠世奇劍。

  “雁兒,我要把它取出來。”

  “風哥哥,你騙我。”

  風茗的嘴角略往上翹地勾起一份無辜,“我哪有,說帶你來賞梅,你看這不都是梅花嗎?”風茗指着冰潭附近的雪梅,“冰潭梅林果然名不虛傳,雪中綻放,英姿傲骨,冷香淡淡。我只是順便把那風雪劍撈出來。”風茗厚着臉皮壞笑道。

  “你……好,你要去我不攔你,但你如果超過半柱香時間還不上來,我就跳下去陪你。”

  風茗的臉色變了變,旋即又笑道:“我的好雁兒,你才給夫君我半柱香的自由啊。”

  “找打!”尹雁兒嗔怒道,舉起粉錘,卻被風茗一把攥住,無賴道:“才分開半柱香的時間,就這麼想我?”看着真要發怒的尹雁兒,風茗及時收住了那份揶揄,正色道:“我會出來的,乖乖在岸上等我。”俊朗的面容一如往昔,轉身,入水。

  雪飄落,尹雁兒的美艷亦如這清冷的寒梅一樣,冷清、傲然、絕色。

  風哥哥,你取劍全是為了我,我的仇家太過厲害,若風雪劍在手,他們不足為懼。

  但你知道嗎?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什麼都不怕。

  半柱香,時間不算長,可在尹雁兒等來,卻似千年。

  風哥哥,你如果再不上來,冰潭就是我倆的歸宿。

  尹雁兒走到潭邊,突然一串水珠濺到了她的臉上,那是刺骨無情的冰冷,尹雁兒不禁打了個寒戰。

  風茗破水而出。

  “雁兒,你看,風雪劍,傳說是真的,真的有。”風茗的臉上掛着水珠,開心的說道。

  尹雁兒不語,輕輕把風茗拉到身邊,用衣袖拭去他臉上的寒珠,如此冰冷的潭水你也敢下。沒有歡喜,只有疼惜。

  風茗微笑着撫摸着她的頭髮,眼神里深藏着不忍,“雁兒,對不起。”想把她摟入懷中,又突然想起了這身濕衣,怕自己的寒氣碰觸到她的身體,輕輕推開她,把風雪劍遞到她的手裡,狡黠地笑笑,“要打要罰,也得先把濕衣服烤乾再說,凍壞了我這個無名小卒不要緊,萬一這身寒氣衝撞了我們的尹大小姐,那罪過可就大了。”

  “以後你若再敢這樣不顧及自己的身體,我永遠都不要理你了。”

  風茗微微怔了怔,一抹愛憐閃過眼眸,卻又立刻掩蓋了下去,連忙賠笑道:“小的風茗遵命。”

  尹雁兒拉過風茗的手,風茗想掙脫,卻被尹雁兒握的更緊。

  手那麼冰冷,冰冷沒有一絲溫度,而且,還有些微顫。

  “風哥哥,先把寒毒逼出來。”

  風茗微笑地搖搖頭,“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了,咱們回逸閑小築。”

  “不,現在就逼毒!”尹雁兒執拗道。

  “好雁兒,這身冰衣服過一會兒就能抖下來冰渣子了,先把它換下來再逼寒氣好嗎。”風茗低眉順眼的央求道。

  尹雁兒緊緊盯着風茗,一字一句道:“你若再騙我,我決不饒你。”

  “是是,小的怎敢?娘子這邊請。”風茗暗暗舒口氣,笑道。

  逸閑小築。

  梅林深處的一所小庭院。

  竹案上,一杯清酒猶在火上溫着,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風茗換了一身乾淨潔白亦如這茫茫白雪樣的衣衫,對尹雁兒說道:“我去打只野兔。”

  “寒毒逼出來了嗎?”

  “那點寒氣算什麼?早就沒事了。”風茗一邊說著,一邊誇張的在尹雁兒面前擺了個造型,以示自己已經全好了。

  不想,卻被尹雁兒一把扣住了手腕上的脈門。

  風茗尷尬的笑笑,“我說娘子,你好歹也給為夫留些顏面,動不動就被你制住,很沒面子的。”

  尹雁兒皺眉道:“被我制住會很沒面子嗎?好了,算你這次沒騙我。我和你一起去打獵。”

  風茗垂首輕吻了一下尹雁兒的額頭,說道,“我去就行了,雁兒聽話,現在正值冬季,我去的時間可能會久一些,你在這兒等我。”

  尹雁兒的臉微微泛紅,低頭小聲說道:“恩,路上小心。”

  風茗微笑着點點頭,飄然而去,幾個拐彎,逸閑小築已不見。

  也就在此時,風茗突然一個趔趄,一條腿已半跪在雪地里,手不停地顫抖,可他的嘴角依然掛着笑容,“幸好沒讓雁兒發現……”一口鮮血噴出,灑在雪地上,殷紅點點。寒毒豈會那麼容易清除,剛才只是暫把毒性壓下而已。若在逸閑小築咯血,如何向雁兒交代。

  風茗盤膝坐在一塊兒平展的石頭上,閉目運功。

  大約半盞茶的時間,熱氣漸漸從風茗頭頂冒出,在冰冷的雪風中迅速凝結成薄薄的白霧,風茗的臉色也有了些紅潤。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把寒毒全部排出體外,可風茗卻在此時倏然睜開雙眼。殺氣!逸閑小築的方向有肅殺之氣,風茗一口血嘔了出來,血濺在雪地上,頓時化為朵朵紅梅。風茗滿眼的焦急,起身飛奔回到逸閑小築。

  逸閑小築。

  這還是逸閑小築嗎?風茗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僅半盞茶的光景,這裡已變得凌亂不堪。

  風茗一步闖進屋子,尹雁兒早已不在,風茗的目光同時停駐在一根樑柱上,躍起,從樑柱上取下一張字條:冷月宮見。楚晴。

  “師姐,你若恨我,就衝著我來,又何必劫走雁兒,整件事情與她無關。”如此痛惜的聲音,風茗再沒有往日的洒脫,緊緊攥着手中的紙條,“冷月宮。”

  二、無月離門

  冷月宮。

  無月城,一所地下城池。它建在冷月宮的下面,是冷月宮最黑暗的地方,終年不見天日,無光無月,無風無影,猶如地獄。

  無月城有生、死、離、悔四門。

  尹雁兒正在離門中,一條粗黑的鐵鏈在她纖細的腰間緊緊盤了兩圈,鐵鏈的另一端深深插在玄鐵牆壁上。尹雁兒微低着頭,單薄的身子讓人疼憐,然而左右兩條同樣粗的鐵鏈仍是毫不留情地死死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把她的胳膊直拉向兩旁。

  尹雁兒面前站着一位女子,風華絕代的女子,她手裡正擺弄着風雪劍。

  “風茗為了你,果然獨下冰潭。好一個痴情男兒。”絕色女子凄嘲地說。

  “是,風茗對我很好,我也會用一生去愛護他,不離不棄。”尹雁兒緩緩說道。

  “啪!”尹雁兒的臉被打得側向一旁,白皙的面頰上頓時一片青紫,鮮血順着她的嘴角溢出。

  “你不配!”絕色女子怒道。

  尹雁兒輕笑,“那你呢?你就配嗎?”

  又是一記狠狠的耳光。

  “不要逼我在風茗沒來之前就殺了你。”絕色女子陰狠的說道。

  尹雁兒吐出一口血,微笑地抬起頭,紅腫的面頰依然遮不住她嬌俏的容顏,“你不會,也不敢。”

  “我不敢?”絕色女子大笑,笑聲在空洞的離門裡回蕩,尤顯森冷,“這世上還沒有我楚晴不敢做的事。”

  楚晴,冷月宮宮主,還有什麼是她不敢的?

  楚晴拔出風雪劍,冷冷地看着尹雁兒,“我會讓你慢慢的死,讓你好好享受下死亡的滋味。”

  楚晴把劍漸漸逼向尹雁兒的面頰,在緊貼尹雁兒臉龐的時候,停住,劍鋒只要稍稍一側,就能劃破肌膚,尹雁兒的臉色也不禁微變。

  楚晴笑了,“你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尹大小姐也會有害怕的時候,當真少見。不過這種老套的遊戲我不想再玩了。”說著收起風雪劍,從懷中取出一粒褐色藥丸,另一隻手緊緊捏住尹雁兒臉的兩側,迫使她張開嘴,把藥丸塞進她的口中,然後猛地向上托起尹雁兒的下顎,內力灌入,強行讓她把葯吞下。

  尹雁兒乾咳幾聲,不語。

  楚晴微笑,“尹大小姐果真好涵養,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吃的究竟是什麼葯嗎?”

  尹雁兒扭頭不睬。

  “哼,你不開口,無月城有的是工具讓你開口。”楚晴從牆壁上取下鋼鞭,拿在手中晃晃,輕輕撥弄着上面的鋼刺,自言自語道,“我很好奇,若是風茗看到一個鮮血淋淋的尹雁兒會是什麼反應?不如我們來試驗下。”

  鞭子上的一枚鋼刺不小心扎破了楚晴的手指,楚晴眉頭微蹙,抬頭看了尹雁兒一眼,“好疼,我倒忘了,這鋼鞭上塗過一層藥水,打在身上比普通的鞭子更要疼上十倍不止。尹大小姐不比我們受的苦多,養尊處優的身骨不知能否經得住。”

  說完,鞭子從上呼嘯而下,引帶的風聲令尹雁兒的心都在顫抖,但她仍是緊咬着下唇一聲不吭。

  鞭子剛要碰到尹雁兒身子的時候,突然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握住,緊緊的握住,鮮血順着這隻手的指縫,滴落在地上。

  “放手!”楚晴驚怒。

  “師姐,不要為難雁兒。”風茗望着楚晴的眼睛,懇求道。

  楚晴靜靜看着風塵僕僕趕來的風茗,緩緩收起鞭子。

  “你終於還是來了。”

  風茗點了點頭。

  “我曾經說過,你若再踏入冷月宮半步,我決不饒你,會把你丟進死門,讓你受盡重重磨難,重重痛苦,然後屍骨無存的死去。”

  風茗點頭。

  “可你仍是來了。”

  “雁兒是無辜的,只要師姐放了她,我留下,留在死門,任憑處置。”

  楚晴覺得好笑,幾年了,風茗的脾氣一點沒變,在我的地盤上,你連一點主動權都沒有,還想和我談條件,我憑什麼聽你的,不過,貓抓老鼠的遊戲也不錯,“我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你若自認為有本事,就帶着她離開,若是自酌沒那能力,趁早到無風亭找我。”不見楚晴挪動,她人卻已飄出離門,離門裡留下餘音陣陣,“我不喜歡人走回頭路,所以你只有一次選擇,如果選錯了,你和尹雁兒都將死在冷月宮。”

  風茗回身,把內力灌注在風雪劍上,隔着劍鞘斬斷了纏在尹雁兒身上的三根鐵鏈。

  風雪劍能夠幫助雁兒,風茗不想讓風雪劍沾染到陰晦之氣,因為那樣會阻隔它的利氣。

  尹雁兒仍是站在那裡,不動。

  難道被點了穴道?風茗上前一步,剛要查看,尹雁兒卻突然後退,冷冷的說道:“你走,我不想見到你。”冷月宮如同地獄,雁兒死就死了,可風哥哥,你不能因為我而出事,不能。

  風茗心中一痛,嘴唇微微顫動,“雁兒,對不起。”風茗轉身,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冷月宮進來容易,出去難,我沒有把握帶你安全離開。而且,師姐對我恩義深重,我又怎能與她動手,所以只有去無風亭。

  尹雁兒望着風茗的背影,說道:“你若是要離開冷月宮,雁兒不攔風哥哥;可你若去無風亭,尹雁兒一輩子都會恨你,恨你背信棄義。你曾經答應過雁兒以後不再來冷月宮,不再見楚姐姐的。”

  風茗停住腳步,“我情願被你恨。”

  “你……”尹雁兒鼻腔里一片酸楚,“不,風哥哥。”尹雁兒突然從後面抱住將要走出離門的風茗,柔聲裡帶着泣音,“我們一起闖冷月宮,你不要去無風亭,雁兒好怕,雁兒求你。”

  “不行。”風茗掰開尹雁兒的手。同闖那是同死,所以,不能。

  三、庭院蕭瑟

  月色下的無風亭更顯凄美。

  “你知道它為什麼叫無風亭嗎?”楚晴聲音輕柔,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凌人盛氣。

  站在對面的風茗雖然知曉答案,卻無法回答。

  “因為我想忘了你。亭為無風,近年來,連茶我也喝得少了。”

  “強迫忘記的本身,更會成為無形中的提醒。師姐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風茗緩緩開口。

  楚晴笑道:“你說話還是這麼直衝沖的,幾年的江湖歷練都跑到哪裡去了?”楚晴瞥了一眼他的手,“還疼嗎?”

  風茗苦笑,“師姐的煉藥技術,又提高了不少。”

  楚晴的嘴角忍不住又往上翹了翹,“既是你自找的,你就受着吧。”

  “是。師姐就是讓風茗死,風茗也不會有絲毫怨言。”

  “少給我灌迷魂湯。你心裡在想什麼,我清楚的很,你想救你的小情人出去是吧?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什麼抓她?”

  風茗低頭,吶吶:“師姐一直都不喜歡雁兒……”

  “行了。”楚晴揮手止住他的話,“你別又像當初一樣在我面前說她一大籮筐好話,把我氣得趕你出冷月宮。僅她出身這一項,她就不配和你在一起。”

  “師姐。”風茗略帶埋怨,他可不希望聽到關於雁兒的任何壞話。

  楚晴冷笑,“你也別自認為你學的那幾招三腳貓功夫,就能護她一輩子,你連冷月宮都闖不出去,更何況整個江湖。”

  風茗立即拍馬道:“那是因為整個江湖都不及師姐您的冷月宮,厲害。”

  “胡扯。”楚晴嗔怒,“你可知道在江湖上,她有多少仇家?她的父親尹弋風流成性,殘暴不仁,殺害了多少武林同道。尹弋雖死,可仇恨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尹雁兒早成為眾矢之的。師姐不願你與整個江湖為敵。”

  “風茗知道師姐是為了我好,可雁兒從來沒有殺過人。”風茗分辯道。

  “江湖本就沒那麼多的道理可言。”楚晴不想再與他討論這些,不想和他一見面就吵架。於是轉開話題,“江湖上盛傳我喜歡你,連尹雁兒也吃了這門子飛醋。”

  怎麼連這話都說啊,風茗臉窘得通紅,垂下頭。

  楚晴的聲音里透着淡淡的哀傷,也有些凄然,“不論以前如何,自從那天起,我就不懷任何希望了。”

  風茗清楚的記得,幾年前的一天晚上,師姐徹夜未歸,直到早上,他才看見一身疲憊的楚晴從外面回來,她什麼也不說,一頭鑽進屋子,把自己反鎖在裡面,不吃不喝,三天以後她才出來,但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周后,江湖上就傳出尹弋的死訊。

  風茗隱隱感到尹弋的死可能和師姐有關,可每次問起那天晚上的事時,師姐總會把他怒訓一頓,有時甚至還會罰他接連練幾個時辰的劍,不準休息。

  風茗猜到也許那天晚上是師姐的痛,怕再戳傷師姐,後來也沒有再問。

  隨後的日子,楚晴總是以這樣那樣的借口命風茗出宮辦事。

  有一次,風茗辦完事,從外面帶回一個姑娘,一位冷如雪、傲如梅、眼睛里隱透着些許傷愁的女子,就連以美貌自詡的楚晴也不禁為之動容。

  “你叫什麼名字?”楚晴問道。

  “尹雁兒。”

  “尹雁兒?”楚晴眉頭微蹙,姓什麼不好,怎麼偏偏姓尹,“你認識尹弋嗎?”

  尹雁兒不安的看了風茗一眼,風茗沖她點點頭。

  尹雁兒定定的說道:“正是家父。”

  “什麼!”楚晴被這四個字狠狠砸了一下,霍然看向風茗,“跪下。”

  風茗在決定帶尹雁兒回來前,就預感到會有一場風暴,可他不想也不願欺騙師姐,隱瞞雁兒的真實身份。

  雁兒是無辜的,當他把她從仇家手裡的刀下救出時,就被她的這雙眼睛所觸動。

  風茗跪下。

  楚晴抬手一掌扇在風茗的臉上,盛怒之下,竟忘了含收內力。

  楚晴打出去之後就後悔了,風茗不會躲閃,更不會用內力相抗,風茗敬她如姐,就是打死他,風茗也不可能避開的,雖然以他現在的武功,放眼江湖,幾乎已經沒有敵手,但他也不會。

  風茗的身子被打得再也跪不住,橫趴在地上,眼前一陣漆黑,耳鳴仍在,臉火辣辣的疼,隨着翻湧的內息,腥甜直湧向喉間,想壓卻壓制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幸虧他是風茗,若換了旁人,必然被擊斃。

  “你幹什麼!”尹雁兒大叫,急忙上前扶起風茗,扭頭衝著楚晴怒吼道,“你憑什麼打他。”

  風茗叱喝道:“雁兒,不得無禮。”伴隨着這句話,又嘔出一口血,風茗強撐起身體,把尹雁兒拉到自己身後,“師姐,求您讓她留在冷月宮,外面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風茗以頭觸地。

  楚晴閉上眼睛,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幕幕,心彷彿撕裂般的痛,風茗,師弟,你難道要仇人之女在我面前一直不停地揭開我內心心底那條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痕嗎?

  楚晴看着風茗嘴角的血跡,心中的悲痛幾乎要把她擊垮,可這又怎麼能怪你,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的師姐已不在冰清玉潔,這都要拜尹雁兒的父親所賜,我雖然親手報了大仇,可逝去的再也無法彌補。

  而且,就算我肯留下她,如若有一天,尹雁兒得知她父親死的真相,那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我不怕血雨腥風,可是師弟你呢?該如何自處?

  “不行,她必須離開冷月宮。”惟有狠絕。

  “師姐,只要您留下尹雁兒,怎麼處罰我都行。”

  楚晴不禁大怒,為了這樣的一個女子,你居然一再忤逆我,“你到悔門好好給我反醒,什麼時候想通了,叫人告訴我一聲。”

  四、悔門有情

  無月城,悔門。

  它並不像其它門派的思過堂,面壁悔過就可以了。

  裡面有且僅有一樣東西,刑鞭。凡是進來的人,每天一律三十鞭子,只要沒出悔門,新傷打在舊傷上,不論傷口有沒有腐爛,都是三十鞭子,直到離開的那一刻。

  具體呆在裡面多長時間,都是楚晴說了算。惟獨這次,是讓風茗自己把握。什麼時候熬不住了,自覺的讓尹雁兒離開冷月宮,你就可以出來。

  一晃五天過去了,悔門裡沒有傳出任何音訊,楚晴也有些焦急,不會是風茗的倔脾氣上來了吧。可她是宮主,統領整個冷月宮,所以她不能去探望風茗。

  又是兩天,楚晴從椅子上站起,她忽然明白,風茗是不會向她低頭的,就算在悔門裡被活活折磨死,也不會同意尹雁兒走的。

  楚晴管不了那麼多了,就算宮主的威嚴掃地,也不能讓風茗死在悔門。

  推開悔門的那一瞬,楚晴的心被狠狠地揪在一處,血腥氣布滿了整間暗室,昏黃的油燈下,兩個行刑人正在鞭笞風茗,風茗把剩下的所有力氣都用在緊咬嘴唇上,強迫自己不發出痛苦的聲音。

  七天了,你難道都是這麼過的嗎?楚晴心痛。

  行刑人乍看見宮主駕臨,嚇了一跳,趕緊收起鞭子,垂首侍立。

  風茗慢慢抬起雙眼,眼神竟有些渙散,可他卻笑了,“我知道你會來的。”

  楚晴氣得真想讓旁邊的兩個人再狠狠打他一頓,可當她看到風茗後背時,眼眶濕了。轉身,丟下四個字,“回去養傷。”

  風茗再見到尹雁兒的時候,已是穿戴整齊,拉着她的手,笑着說:“雁兒,你可以留下了。”

  “誰說她可以留下了?”楚晴在旁邊冷笑。

  “師姐,你不是……”風茗急道。

  “我承諾過什麼?我只是不想讓你為了這丫頭死在悔門而已。”

  “死在悔門?風哥哥,怎麼回事?”尹雁兒盯着風茗,他怎麼憔悴了那麼多,瘦了那麼多。幾天來,她一直被軟禁在屋裡,悔門裡有什麼她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

  風茗沒理尹雁兒,仍是向楚晴懇求道:“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絕無可能。”

  “師姐。”風茗心往下沉,回頭看了看尹雁兒嬌小孤單的身影,不忍、憐惜湧上心頭,正要再開口求師姐網開一面時,尹雁兒突然說道:“風哥哥,我走。”不願連累,不願他因為自己而受苦,惟有轉身,邁步的那一瞬間,淚水奪眶而出,風哥哥,我永遠不會忘了你的。

  “雁兒。”風茗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讓她走。”楚晴冷冷地說道。

  “師姐,你若定要雁兒離開冷月宮,我就和她一起走。”風茗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都在滴血。離開冷月宮,他風茗居然會說出那樣的話,離開師姐,離開這個照顧他,指點他武藝,是姐亦如師的人,他風茗當真忘恩負義。但師姐離開他,還有冷月宮,可雁兒呢,她一個人在外面,惟有死路一條。

  “你……”楚晴氣得說不出話來,渾身都在顫抖,“滾,全都給我滾!”

  風茗鬆開雁兒,跪在地上,向楚晴重重叩下,再抬頭時,已是星目含淚,額上帶着紫青。

  風茗緩緩站起來,拉着尹雁兒,朝外走去。

  看着風茗和尹雁兒離開的背影,楚晴的心都碎了,一字字道:“風茗,你記住,你今天若是走出冷月宮,今後就不要回來,如再踏入半步,我決不饒你,會把你丟進死門,讓你受盡重重磨難,重重痛苦,然後屍骨無存的死去。”

  風茗停住腳步,卻沒有回身,“若是有人敢冒犯冷月宮,為難師姐,風茗定會回來。”

  轉眼幾年過去了,冷月宮不僅屹立江湖巍然不動,而且聲勢更勝從前。風茗暗暗看着,暗暗幫着師姐,有時也會偷偷回去,探望師姐,但從不讓楚晴發現,也不讓尹雁兒知道。

  “尹雁兒在我這裡反而安全。”楚晴突然說道。

  風茗還沒有把思緒完全拉回來,猛聽見這句話,不僅愣住,又驚又喜,“師姐,真的,您答應留下雁兒。”多少年的期盼,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初不正是因為雁兒,他才狠下心腸離開冷月宮的嗎?

  楚晴點了點頭,“我會讓她離開無月城,在冷月宮住下。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答應,我答應。師姐但有所命,風茗莫敢不從。”風茗眉開眼笑,點頭如雞啄米。

  “去死門領罰。”楚晴冷冷的說道,不帶一點感情。

  “不是吧,師姐。”風茗立刻變得蔫頭耷拉腦,苦着臉陪笑道,“師姐不會這麼狠心的。”

  “不會?”楚晴冷笑,“當年你都能狠下心一走了之,我為何不能,更何況以前就是這麼說的。”

  “師姐。”風茗看着自己的腳尖,站在那裡不動,可他的眼角卻展露出笑意。

  楚晴無奈的搖搖頭,伸出瑩白如玉的手。風茗把風雪劍遞給楚晴,楚晴沒有接,反而一把扣住了主人的脈門,風茗不動也不躲,甚至連眼角都沒有挑一下。

  楚晴柳眉微顰,語氣冰冷,“寒毒侵體,本無大礙,但你卻不等把毒逼出來完,就強行停止,導致寒毒進入經脈,必須靜養一個月才能痊癒。”

  “知道啦,師姐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療養的。”

  楚晴臉一沉,呵斥道:“心不在焉,敢再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小心你的皮。”

  風茗小聲“嗯”了一聲,諾諾應了。

  “至於讓你做的那件事,我以後再告訴你。你先帶雁兒熟悉下冷月宮,告訴她哪裡能去,哪裡是禁地,免得她到處亂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是,師姐。”風茗爽快的答應着,“我就知道師姐是天下最好的人,我先走啦。”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個沒影。

  “臭小子其它方面沒見長,輕功倒是進步了不少。”楚晴眼神有些複雜,“若是師姐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莫要怪罪。”

  五、了斷恩怨

  蕭風吹索,枯木瑟零,山川大地儘是茫茫一片。

  雪氣寒,人心是否也會為之冰冷呢?

  尹雁兒撫摸着風雪劍,風雪,今生有你,有風哥哥就已足夠,雁兒沒有白來這世間一回,可是有些仇不能不報。

  尹雁兒苦笑,恩義總是比仇恨難了。

  尹雁兒抬頭,讓這漫天飛舞的雪花,片片清涼,化在臉上,落下的究竟是水還是淚。刺痛,換來的只有刺痛,像針扎一樣的痛,直扎到心裡,直痛到心裡。

  仰望蒼天,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我的父親竟然是死在楚晴之手。他在你們眼裡或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但他是我的父親,親生父親,他對我很好很好。

  父仇不共戴天,風哥哥,對不起,雁兒如果,如果真能殺得了楚姐姐,不用你動手,雁兒定當自刎告罪。

  冷月宮,禁地。

  風茗昨天帶尹雁兒來到這裡,說,“這是冷月宮不許任何人踏足的地方……”也就在此時,突然從裡面傳出一聲人響,很輕很緩,若不是風茗和尹雁兒具是耳力奇佳之人,定然聽不見。

  風茗眉頭微蹙,自己以前曾經偷偷溜進來過,這裡什麼都沒有,可現在卻……風茗尷尬地笑笑,“師姐做事往往出人意表,誰知道她又搞什麼鬼。我帶你再到別處看看。”

  尹雁兒覺得那聲音似乎有些熟悉,揣着疑惑隨風茗離開。

  但最終心有不甘,也是好奇作怪,想撥開這團迷霧。

  夜黑風高,正是作案的最佳時機。

  闖入禁地,推開禁門,尹雁兒看到眼前之人,又驚又喜,又痛又怒,揮劍,斬斷鐵鏈,跪下,“柳伯伯,您怎麼會在這裡?”

  “雁兒。”柳辰亦是驚愕,輕輕扶起尹雁兒,“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

  “當年擲葉山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辰一聲長長的嘆息,“我會把你離開后的一切都告訴你。”

  “柳伯伯。”尹雁兒低聲喃喃,依偎在柳辰身側,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天負氣離開擲葉山莊,竟成了她與父親的天人永隔,成為心中的一個悔一生痛。

  柳辰緩緩說道:“你可知道你爹是個什麼樣人?”

  尹雁兒抬起長長的睫毛,濕濕地向上卷翹着,“爹爹很疼我。但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的人恨他,要置他於死地。”

  “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你爹爹就是因為看不慣那些偽君子,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醜惡嘴臉,才會被人恨。個人的力量畢竟渺小,當不好的事物成為整個江湖的主流時,你爹爹如不同流合污,就是被攻擊的對象。楚晴,是她殺了你爹爹。”

  “什麼!”尹雁兒忽然明白了楚晴為什麼對她那麼冷,明白了幾年前不論風茗怎麼求,也不讓她留在冷月宮。本以為是因楚晴知道她是惡名昭彰的惡人之女,才不肯收容,但現在尹雁兒徹底明白了,原來不是那麼簡單。是啊,誰會引狼入室,同意仇人之女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斬草除根已經是客氣了。

  “她為什麼會……”尹雁兒問道。

  柳辰不語,他該怎麼說,那畢竟是尹弋對不起楚晴,可這污點,柳辰不想告訴雁兒,不想讓她對她已死的父親失望。

  “柳伯伯,告訴我。”尹雁兒晃着柳辰的腿,求道。

  柳辰閉目。

  “伯伯。”尹雁兒再次懇求。

  柳辰睜開雙眼,也罷,事實終歸是事實。想那擲葉山莊,在江湖上幾十年不倒,想那尹弋若非武藝超凡,怎會有那麼多人殺不死他。只因為他真的對不起楚晴,才會讓楚晴走進擲葉山莊,才會讓楚晴有機會殺了他,用血來贖罪。

  柳辰剛要說出真相,突然從外面飛進來三枚銀針,快如閃電,無聲無息,來不及躲避,已插入柳辰的咽喉。

  “柳伯伯。”尹雁兒駭然,悲從心來,扶抱住柳辰,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剛看見一個親人,一個父親生前的好兄弟,竟也無情把他從自己身邊奪走。

  禁地之中,還有誰會來?

  蒲團上,楚晴正在閉目練功。

  練功的時候最忌諱有人打擾。

  但也正是殺她的最好機會。

  尹雁兒拔出風雪劍,正要往下劈去時,楚晴倏然睜眼,閃身避過。

  但與此同時,從楚晴的嘴角也溢出一屢鮮血。

  尹雁兒緊接着一掌拍了過去,擲葉山莊,尹弋的女兒絕非泛泛,楚晴已受內傷,怎能敵得過尹雁兒。

  楚晴終被打倒在地上。

  “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爹?”尹雁兒含淚問道,你是風哥哥的師姐,我不想殺你,可為什麼偏偏是你。

  楚晴低頭,“你不必知道。”

  尹雁兒緊抿着雙唇,正要刺下時,風雪劍被阻。

  被人身所阻,風茗。

  “風兒!”

  “風哥哥!”

  風雪劍已刺入風茗的前胸,幸虧尹雁兒及時收住劍勢,才沒有讓劍透胸而過。

  “風哥哥,讓開,這是我們的恩怨,她殺了我爹。”

  風茗神色黯淡,俊朗的面容上有痛苦,有不忍,“我知道。”

  “你知道?”尹雁兒驚訝,那你還……

  “我是和你同時知道的,那天我也在冷月宮禁地。”

  “你殺了柳伯伯?”尹雁兒的劍又向前深入一寸,血在風茗的胸前暈開一片。

  風茗沒有說話。

  風茗因為看出尹雁兒白天的神色不對,猜出她可能會夜探禁地,卻沒想到聽見了她和柳辰的對話,當時的驚訝之情不亞於尹雁兒。

  至於,殺死柳辰的人是誰,風茗知道,除了師姐,誰會有那麼大的膽子在冷月宮內,禁地之中殺人?還有誰會比他更了解冷月宮的地形?誰還會有那麼好的輕功,就連他都沒追上?只有師姐。

  “說!”尹雁兒的劍又深了幾分。

  楚晴剛想上前,卻立刻被有所察覺的風茗伸右手緊緊拽住。風茗把全身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右臂上,不讓她走動。楚晴已受內傷,在風茗的大力之下,竟也無法動彈。

  “用我的血我的命來結束這場恩怨,好嗎?雁兒。”

  尹雁兒心痛如絞,突然吐出一口血,黑血,就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

  風茗也同時倒下,尹雁兒的那一劍傷的實在太深太深。

  風雪劍掉落。

  外面的雪還在下,裡面的血仍在流。

  對錯本無分。

  尾聲

  冬去春來。

  柔風輕輕掀撩起窗上的薄紗。

  竹屋內,一位頭上裹着方帕的婦人,手裡端着碗湯藥,來到床前。

  半躺在床上的年輕人望着窗外那幾軒修竹弄影,不接不答。

  “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婦人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今天是清明,一會兒我們去看看雁兒。”

  年輕人垂下頭,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他此時的表情,低低“嗯”了一聲。

  走過蒼翠,潺潺溪水流在其間。

  青山腳下,孤墳寂寂。

  一行大雁飛過,留下凄厲的長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