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孫來的時候沒帶書包,剛在這兒玩了七天就張羅要回去,說暑假作業多,回去晚了開學前就做不完作業了。回去就回去吧,孩子學習是大事!儘管他媽媽囑咐我們老倆口兒不必往回送,說要讓孩子自己鍛煉一下自理能力。可我想,與其送小外孫上車就開始提溜着心,倒不如乾脆送他回去,這樣心裡踏實。
怕直接到車站買票上車掌握不準時間,一大早就去長途汽車站買好十一點五十由J鎮發往C市的兩張車票,座位是三號四號。買上車票心裡有了底,上午又領着小外孫由北體育廣場轉到濱河路,沿濱河路帶狀公園轉到南廣場小花園,玩了個痛快。
早早的吃完中午飯,發車前二十分鐘,我們一老一小在門前攔下一出租車,到車站乘長途客車去C市。
滿以為到汽車站用不了十分鐘,時間很寬裕,絕對誤不了剪票,可誰知離車站還有公交車一站地,卻“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
製造了一片緊急剎車聲,“程咬金”也被撞翻在地,左手中的手機扔出了好幾米遠。
——出租車不快不慢,在中間“行車道”上以四十邁的速度載着我們爺兒倆去車站。從搖下的車窗吹進絲絲涼風,溫柔而果斷地推出了盤踞在車廂中體態臃腫的暑氣。我坐副駕座,小外孫坐后大座居中,幾個人的視線都很好。司機從後視鏡中看到後面有車要超車,便略打方向,使車向右靠了靠,以便讓後車順利通過。就在後車欲超未超之際,突然從我們車右前方四五米遠的衚衕中衝出一台電動車,車速不低於三十邁,駕車的女士右手握調速把,左手舉着手機喊話:“馬上就到,馬上就.....哎呀,哎呀!”“吱~”、“吱~”、“咣!”、“嘩啦~啦!”
——駕車打電話的女士發現自己面臨險境,急忙向右順車,手忙腳亂中,調速器擰到了底,電動車搖頭擺尾地衝上馬路,幾乎與我乘坐的出租車車頭相抵!說時遲那時快,出租車司機左打方向踩剎車,隨着兩聲尖銳的剎車聲和電動車倒地的“嘩啦~啦”聲,兩輛小轎車與一台電動車“親密”地擁在一起,出租車後面超車到一半兒的小轎車,狠狠地撞了左右為難的出租車一頭,車輪下瞬時飄起一縷青煙,同時一股瀝青與橡膠混合燃燒的氣味兒撲鼻而來。
不遠兒就是交通崗亭,我打開車門,見電動車倒在出租車右前方兩三米遠的地方,後車輪還在嗡嗡的轉;騎車人從地上爬起來,左右撒目找她的手機,右邊臉頰上一片殷紅;交警發現撞車,也從崗亭處走過來;見這位女騎士並無大礙,摔了一跤是自找,也應該有這樣的一個教訓!我從包里摸出五元錢和一張名片交給司機,囑咐他如果交警處理事故找證明人,我可以作證證明事故沒有司機的責任,做完這些,我讓小外孫下車,我們必須步行去車站,去晚了就誤車了。這裡的交通事故不是三五分鐘能處理完的,儘管沒出嚴重的傷亡事故,可後車撞了前車,是前車非法變道造成的,前車非法變道又是電動車非法侵入機動車道造成的,追根溯源,騎電動車打電話被摔的女騎士應該負本次事故的全部責任,可除了車,她又是唯一的傷者。
緊走慢走,離發車時間還有五分鐘進入候車室,按照車票上標明的檢票口,見四號檢票口無人排隊,心想這麼快都上車了?剛想詢問站務員,一位三四十歲的穿交通制服的女士走過來,伸手示意看票: “十一點五十C市么?”
“對,檢票了么?”
“對不起,十一點五十的車壞了,改簽吧。”
“改幾點?”
“跟我來!”
來到售票口,兩張票遞進去:“十一點五十改簽!”
“十四點四十!”票又遞出來,座位號改成了三十三、三十四號。
離發車還有兩個多小時,回家去等?步行一來一回差不多走一小時。坐車?來回八塊錢沒了!坐下等吧,好在候車室座位並不擠。
坐下等時辰,時間顯得漫長而無聊。候車室里的乏煙味兒、殘酒味兒、汗臭味兒、汗腳味兒,各種難以言表的怪味兒熏的人頭暈腦脹。好不容易等到剪票,爺孫倆上車找自己的座位。
“佬爺,咋沒咱的座位號?”
“是么?”
“看,單座兒最後一個號二十八號,大座沒編號。”
“那咱就大座吧!”
這時候,大座兒還沒坐人,我坐在靠一邊的一頭兒,外孫兒挨着我坐。緊接着大座兒又坐下四個人,已經顯得有些擠,擠就擠點兒吧,好歹四個小時到地方了。
“喂,讓讓,這是我的座兒!”一個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的車軸漢子,臉上一條褐色刀疤顯得猙獰可怖。光着膀子,一件古銅色T恤搭在左手小臂上,肩頭下面的刺青,一邊刺着呲牙咧嘴的狼頭,另一邊刺着呲牙咧嘴的骷髏,光天化日之下,憑添了三分冷森森的鬼氣,顯示出這是一位“橫衝直撞”遊走江湖的主兒。刀疤臉漢子拿着車票的右手指着我的座位,以不容置疑的語氣向我下達命令。
“你的座兒,何以見得?”大座沒有編號,況且我坐在最後一個座位上是有根椐的,按照座位排號推斷,後面的大座應該是二十九到三十三號,再擠進一個人,排三十四號也勉強可以,而我就是這勉強的對象。我坐在最後一個座位可以說是理所當然!如今又跑來一個人說這座位是他的,我倒要看他如何解釋。
“你的座兒是多少號?”
“三十四號!”
“你們都是多少號?”刀疤臉詢問大座的其他人。
“三十號!”
“三十二號!”
“三十一號!”
“看看,我是二十九號!要從你坐這頭排號,這頭兒是二十九號,那頭兒是三十三號,翻過來排,那頭兒是二十九號,這頭兒是三十三號,兩頭兒都沒你的份兒,這大座只能坐五個人,三十三號為止!”
我啞口無言。八個人也抬不過一個“理”字去!甭管刀疤臉漢子把自己的面目捯飭的多麼可憎,這大座兒上沒有我的位置卻是無可爭辯的事實。我不能在這裡倚老賣老,更不能花了錢還得向人低三下四!換車改簽完全是車站的責任,三號四號車票變成了三十三、三十四,同樣不是刀疤臉漢子造成的,眼下唯一的辦法是退票。
“師傅,等等關門,我們退票,不走了。”
“怎麼不走了?”
“沒座!”
“別退票,我給您找座,來來來,大爺,您坐這!”司機指了指自己座椅後面的一個空座,空座的椅套上標着:“駕駛員座”。
“這孩子呢?”小外孫見刀疤臉漢子凶神惡煞的樣子,說什麼也不在後大座坐了,跟我商量說,咱明天走吧!我也表示同意。現在司機給我安排了座位,如果小外孫的座位安排不了,我還是堅持下車,明天再走。守家在地的忙什麼,非今天走嗎?
“小夥子,你在這行嗎?”司機關上車門,放下車門邊的一把摺椅,那是副駕駛員或售票員的座兒,(今天既不見副駕駛員也不見售票員,大概就這位司機一個人上路吧?按照客運管理規範,這可是違規的!但這不是乘客說了算的事兒,你總不能說,“沒有副駕駛員的客車缺少安全保障,我拒絕乘車”吧?)前面的大車窗視野開闊明亮,這個位置,一下子抓住了孩子的心,小外孫連連點頭兒認可!
“說好啊,坐這裡可不能睡覺,防止磕着。”
“知道了。”
我對司機熱情的服務很是滿意。但這滿意的感受僅僅持續了十幾分鐘,便對司機滔滔不絕的手提電話通話感到深切的擔憂:客車剛過乘降檢查站,司機抄起手機就和什麼人聊上了。這怎麼剛看完一個駕車打電話出事的,如今又來一個?因為剛才親眼所見,騎電動車打電話出事故的女士,半邊血乎乎的臉,現在還令我心驚肉跳。剛才的事故是她一個人僥倖,只是受輕傷,屬於咎由自取。那麼現在一車三十多人,生命安全都交給了客運公司,司機開着車打電話嘮閑嗑,誰能提醒這位司機“開車別打電話”么?
“你已超速,請減速!你已超速,請減速!”電腦監控系統發出超速警告。
“喂,喂,醒酒了么?噢,沒事,不~睏!回去接着造,啊,房卡退了嗎?啊~?誰~?那沒咱的事兒,他們安排的...... ” 變速桿兒上拴個手機袋兒,隨着換檔變速定位,一手握方向盤,一手從變速手柄上熟練地滑向手機袋兒,單手熟練地摁了幾下手機鍵,叫通被叫電話,開始聊一些無聊的話題。正是因為所聊話題並非非聊不可,使聽到聊天內容的乘客特別反感。
“喂,喂,我~聽不出來啊?想你了唄!對,開車呢,啊~?笑話,我開車你放心!好,好,收車再打,收車再打,白白!”從通話的內容分析,對方一定是這位司機的紅顏(或是蘭顏)知己,對他開車打電話的嗜好了解甚深,不跟他深聊又進行了堅決的規勸。從這點看就不是一般的朋友!也許是朋友的規勸起了作用,小夥子麻利的放下手機,又迅速從座邊拉起安全帶掛在肩上,我心裡一陣感動,這朋友夠朋友,管事兒!感動之餘抬頭朝路上一看:四五個交警查車!
“你已超速,請減速!你已超速,請減速!”電腦監控系統不斷發出超速警告。
順利通過檢查,司機又抄起了左手邊的電話接着打。好傢夥,兩部手機左右開弓哈!從出發到現在兩個小時,走了一半多路程,這位“我開車你放心”的司機,足足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而且都是他主動撥出的。
“老同學啊,昨晚打麻將來,給你捎的東西放你姐門市了,你自己去拿吧......啊,...... 啊,別理他!那小子一根筋,過兩天找機會......”
“呃嗷、呃嗷、呃嗷、嗷、嗷、嗷、......” 一頭帶着二三十米長覔繩的陝西黑大叫驢站在路邊,牠見大客車風馳電掣般似乎是朝牠衝來,領會成有意向牠挑釁,便朝着大客車來的方向放聲大叫,又撅尾巴又跺蹄,看看大客車已到跟前,這大叫驢猛一用力,覔繩橛竟被牠拔了出來,大叫驢拖着覔繩如兒戲般站在道中耍橫,牠壓根兒就不知道這鐵傢伙的厲害!大客車以近百公里的時速衝上來,勢不可擋!司機此時把他的老同學晾在一旁,電話也不打了,緊急剎車躲閃,大客車搖晃着擦着已經閃過車頭的驢腚前行二十餘米才剎住了車。可是,驢雖然在千鈞一髮之間看透形勢,緊急避險狂奔着逃走沒被撞上,拖在地上的覔繩卻讓車輪壓了一下,驢這時候正在四蹄騰空向前衝刺,猛然間頭被壓在車輪下的覔繩拉住,一個腚眼朝天,結結實實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操你個媽地,開車不專心開,一個勁磨磨嘰嘰打電話,你想讓這一車人和你這頭驢對命啊?你個二逼、潮種騶地!” 刀疤臉趴在前面的座椅后靠背上打盹兒,緊急剎車使他的鼻子與座椅后靠背來了個親密接觸,鼻血瞬間染紅了座椅套。刀疤臉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站起身來就要對司機動武。如果不是眾人苦勸,他非要“揍這個王八羔子操地,摔了這個龜孫的手機,再讓你一個勁兒地瞎嘞嘞,真拿這一車人命不當回事兒啊!?”
雖然刀疤臉破口大罵有些過份,但話糙理不糙,開車打電話也屬違章,嚴格說是要扣分的。這次驢和車較勁,如果司機不是打電話影響正常駕駛,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往壞處想,這頭驢若跑慢一點兒被車撞到,那麼必然是兩敗俱傷,翻車、傷人甚至死人都是可能發生的。我深感慶幸的是,孩子回家,我送來還是對了。剛才我見小外孫睏的磕頭兒,和他商量換了座兒,他在我那個座上系著安全帶打了個盹兒,緊急剎車的時候他睏勁兒已經過了,沒磕到他。我呢,本來有上車就睏的毛病,可是見司機不斷分心打電話,再睏的毛病也能主動克服,坐這樣的司機開的車,步步驚心啊!
司機剎住車,下車往車后看了看,見大叫驢已經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來路跑了。他面含慶幸的坐回駕駛座,也沒問有沒有人受傷,剛落座,后大座便傳來刀疤臉忿怒的斥罵聲。司機這才發現刀疤臉鼻子被磕破了,自知理虧,不管罵的多麼難聽,也還是轉過身來一個勁兒打躬作揖陪不是,刀疤臉這才住口。
“沒事兒啦,開車吧?”乘客們紛紛勸解刀疤臉,平息他的忿怒,一面又好言寬慰司機:“意外,意外。以後小心注意就行了!”
司機滿臉沮喪地點着一支煙吸了一口,啟動發動機掛檔松剎車離合器,同時下意識地抬頭瞥了駕駛台上方一眼。隨着他一瞥而過的目光,我看到那裡兩隻監控探頭的中間,有一條黃字標語:嚴禁吸煙,違者罰款五十元!標語下邊是客車違章舉報電話:××44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