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煙化青黛,芙蓉羞顏色,明眸一顰淡望月,初發紅葯點絳唇。情堪浮落英,清音靜岐山,明朝誰執子之手,笑言今晨雲鬢亂。
又是雨天,灰色的天空看久了,不覺有些睏倦,在號稱天下第一樓的碧潮閣上,他靠着雕花的檀木窗,聽着雨聲,抽着煙袋鍋。今天的客人不多,他也難得清閑,抽出點時間抽袋煙。衣服雖然整潔,但也是普通的款式,普通的布料,可他的神態,年齡和行為卻不那麼符合他的職業——店小二。你見過五十多的店小二么?你見過在客人不多的時候,敢在店裡悠哉抽袋煙的店小二么?
廚房裡,一個中年廚子把做好的菜倒在盤子里,看了一眼正在偷懶的小學徒,笑着搖了搖頭“柱子,招呼小玉把菜給客人送去。”小學徒伸了個懶腰“讓董夥計去唄,他一個小二不招呼客人,跑樓上……”“小崽子,犯渾了不是?”廚子拉着小學徒的耳朵“董爺才是真的掌柜。”小學徒的眼睛睜得比燈泡還大——倘若那個朝代有燈泡的話。“整個碧潮閣都是董二爺的,人家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他當,當小二?!”廚子微微一笑“人家的愛好。就你這眼力——能看出來我以前是一代名醫么?”廚子擺了個自以為很瀟洒的姿勢,可他肚子上棉被一樣的肥肉無情地出賣了他“哈哈,哈哈哈,馮師傅,您別逗我樂行么?您是喝多了吧?”柱子樂不可支“閉嘴!信不信我拿你剁饅頭餡!”柱子看着怒氣衝天的馮大廚,摸摸笑疼的肚子“馮,馮師傅,得,我,我服你了,那你以前有啥行醫史啊?給我講講您是怎麼懸壺濟世的唄?”“小玉,來,把菜給客人送過去,順便拿個凳子。”不一會,一個十幾歲的丫鬟拎着凳子從內廚走了出來,馮師傅接過凳子坐在小夥計身旁。
“那是我剛剛十八歲的時候”“唉?您十八歲就是一代名醫?”“去!老實聽着!再張牙舞爪的我拆了你!”
第一章:那些人
那是三十年前的一天,那時的碧潮閣和現在一樣不姓董,是一個五短身材,笑吟吟的中年男子掌柜;興許真是胖人都和氣生財,那時候的碧潮閣已經是京城的第一把交椅了,不單是因為佳肴飄香,美酒醇厚,碧潮閣的特色就是在店外有一座略矮,卻豪華十分的房子,尤其那房蓋很是寬大,獸首龍吞,亦是精美。按說房子能有什麼看頭,可在這房蓋上,卻有不少精彩戲。
那房頂,是給江湖人決鬥用的。
江湖什麼都不缺,不缺美女,不缺金錢,不缺神兵利器,更不缺所謂“高手”;但江湖什麼都缺,缺一份安穩,缺一份平淡,更缺少一份真正的道義。
少林武當,崆峒華山,星宿唐門,拜火九宮,各門各派如此種種。既有“名門正派”亦有“妖流邪教”總之是五花八門,林林總總,門下弟子大有揮袖成雲之大勢;不過說白了,江湖,乃至整個人間也只是有兩個人比較出名,一個叫名,一個叫利。
當然了,江湖昌盛的日子,怎能少了什麼這個榜那個譜的,排名的不是器,便是人。就像幾百年前百曉生的兵器譜一樣,當時的江湖也有各種排行榜,不過,只有一張榜,是至尊無上的,說白了就是牛人排行榜。那上面的人物,都是技壓群雄,武藝卓絕的頂尖高手,而排行榜的前四名,卻是五位義結金蘭的生死兄弟。五位?你問着了,第三名是並列的。
榜首狀元:玉顏衣勝雪,青鋒漫紅塵——金憬騏,曾為武當子弟,道號雪陽子,在他十七歲,也就是兩年前華山論劍一舉成名后揮淚下武當,今不知其所蹤。其器為一柄青鋒,曰:離。
榜眼:一葉長刀輕點雪,金風百里送無常——董青雪,無門無派,掌中長刀雪音,四尺余,二指寬,若蟬翼。為人古道熱腸,只是天涯浪子,本就無跡可尋。
探花:三千金蛟舞,繞君相思環——劉朔。無門無派,不拘禮法,所持雙環,曰:千蛟舞。
花開花落何處春?雙影清波紫鴛飛——姜笑雲。傳為峨眉嫡系子弟,手裡雙刺,名曰:紫鴛。
四舉子:赤焰殤狼處,鐵血照丹心——朱陽。師承少林心燭老方丈,為人耿直,稍顯木訥,一把長槍焰殤,可敵百萬軍。
金憬騏和董青雪空占榜中前二,今卻無影無蹤。劉朔,姜笑云為人亦是低調,都說二人閑居姜家莊,可多少“豪傑”前去拜會,總是被童兒告知“兩位少爺都不在,有話告訴俺吧,過幾年兩位少爺回來,俺轉告一嗓子。”於是江湖中有了不少鼻子被氣歪的高手。而朱陽常年在少林清修,試問哪個敢去少林說:求見朱陽少俠。打不過人家小朱肯定在一群大小禿驢面前丟醜,就算趕上人家失手,自己打贏了,那老禿驢心燭難保不會暗中記恨自個,自然無人敢去問津。
扯遠了,回正題。今天,下着小雨,無風,碧潮閣生意依舊紅火,跑堂的是個俊俏後生,十八九歲,相貌很是俊秀,皮膚被晒成健康的古銅色,精神頭很足。要是他生得白凈些,穿件綢衫,再拿把摺扇,滿可以把那些瀟洒的公子比下去。那時候的碧潮閣旁,還有一家小茶鋪,叫金家茶鋪。幾方桌案,記味便宜茶葉,幾堆瓜子花生小乾果;卻也是平民百姓的上好去處。開店的也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相貌也是如碧潮閣那個迎客小二一般俊秀,但他眼中,總是流着安靜的光,讓人看了很舒服。他年紀不大,但通曉很多奇聞逸事,常在自家茶鋪說書,走路的腳夫,市井的百姓,不少來喝茶的人也是為了聽他說的書。當然,也是要看看對面房蓋上的龍虎鬥。
這時,茶老闆剛說罷關公過五關斬六將,正想啜口茶潤潤,不經意斜眼瞥去,看見這樣一幕;細雨中,一位老者穿着家織的粗布衣,左手舉着一柄舊油傘,右臂挽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是一身粗衣,但卻是明眸皓齒,清秀可人。一看便知,這是祖孫二人。爺倆向茶鋪走來,可能是想吃點什麼,因為這家小茶館也賣些糕點麵食。當然不是什麼上檔次的了,但桂花糕小糖餅肉饅頭之類的平民吃食,倒是物美價廉。茶老闆放下茶盞,向旁邊一個正在擦桌子,拾果皮的小夥計道”小馮,去招呼客人。小馮與茶老闆年紀相仿,且高且壯且精神。小馮應了一聲,便向茶鋪門口走去。
老少二人走到碧潮閣門口時,小姑娘向裡面張望,眼神很複雜,有渴望,有驚奇,但更多的,是淡淡的憂傷。那不是屬於她的世界。華衣的公子,富態的權貴;有好酒好菜,也有濃妝艷抹的彈唱女子,而這一切,與貧者無關。她望着,望着,腳步也慢了下來。老人微微一頓,看了看孫女。小姑娘有所察覺,小聲說“爺爺,走吧,咱們去金家茶鋪吃點心。”小姑娘拉了拉老人的衣袖。老人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說出什麼。過了一會,老人笑着對小姑娘說“心兒,想去碧潮閣吃點什麼?來,今兒咱們也吃點好的!”老人拉着小姑娘就往碧潮閣走去“不,爺爺我不去,我要吃點心,不吃這裡的東西。”窮人家的孩子懂事早,知道爺爺平日里採藥掙不到幾個銅板,便這樣說;可心裡,又是這樣想的么?“爺爺有錢,有的是錢—”老人用右手拍了拍肩上的布搭,聽得見那少得可憐的錢鼓足了勁碰出的響聲,好像這樣,可以安撫女孩的心。老人拉着小姑娘,有些顫巍地邁進碧潮閣的大門,俊秀的小二一臉笑容迎了上來。到底是大地方的小二,有素質,不會狗眼看人低。小二上前要幫老人收傘,老者趕忙推卻“不敢不敢。”“沒事的老爺子,進門便是客,何必如此。”小二的笑容好像陽光,讓老者懸着的心,微微平穩了些。“老爺子,咱想吃點什麼?”“小哥,有什麼,什麼便宜一點的吃食么?”老人的語調有點顫。“哈,那就看老爺子想吃點什麼了。”小二依舊和顏悅色。
這時,鄰桌一個珠光寶氣,懷裡摟着個妖精般女子的胖子一臉厭惡“這他娘的是人吃飯的地方,什麼叫花子都給爺整進來,老子還如何飲這西域紫光葡萄!”老者一臉驚慌,小姑娘怕得抱緊了爺爺,躲在爺爺的大手下面。小二趕忙上前“哎呦,趙大員外,您先請息怒,您大人大量,咱碧潮閣咋能把客人往出攆呢?你是菩薩心腸,長命百歲,就原諒他們祖孫一次吧,嘿嘿。”胖子看了看滿臉堆笑的小二“得,就當給你們錢掌柜個面子吧。”一副暴發戶獨有的囂張神態。“小哥,你看我們這……”老者站在桌邊,護着孫女,不知如何是好。“沒事,您老請坐,想吃點啥儘管說。”小二依然面帶微笑。“小哥,可有,可有陽春麵?”老者輕聲問道。“哈哈哈哈,這糟老頭到碧潮閣就是想吃個陽春麵,真他娘樂死本大爺了!”趙員外笑得一臉橫肉直顫“他娘的咋不要碗豬血喝呢!真他娘的樂死我了!”
趙胖子的聲音很大,周圍近百號的食客都看了過來,而那些歌女依舊彈唱,不為所動;這也叫素質。除了歌女,還有兩個人沒看過來,是坐在角落的兩個男子。十八九年紀,一個長發披肩,有一縷白髮自額上垂下,目光很冷,卻毫無殺氣可言;另一個是公子打扮,但並不落俗,眉眼間有股文氣。一襲白衣,腰佩長劍,只是這劍造型古怪,上下都是劍鞘而不見劍柄,就如一根短棍。眼力好的人才能看出,那劍鞘正中有一道接痕,真正的兵刃應該藏在裡面。
“有,當然有!咱這碧潮閣什麼都有!山中走獸雲中雁,是陸地牛羊海底鮮,要連個陽春麵都沒有,這碧潮閣的牌子,還敢往出掛?”小二面向眾人喊道,不像是在告訴老者,倒像是向趙胖子示威。只是他沒看見趙胖子的嘴角,劃過一絲陰毒的笑,這笑容,絕非一個普通的暴發戶所能擁有。
“您老請坐,我這就給您吆喝;陽春麵兩碗——!”小二一邊吆喝一邊走向後廚,別的小二仍舊忙着招呼客人,卻好似要把那個永遠面帶笑容的小二的活都干出來一般。
小二進了后廚,拍了拍一個壯實大廚的肩膀“兩碗陽春麵,湯料要最好的,多些麵條。嗯……兩碗分煮,一碗多煮會兒,客人年紀大,做軟點。”大廚點頭“知道了。”“老王,弄碟小菜,鹵煮什麼的,微微熱一下,火候掌好了。”“明白,董掌柜。”“再叫我掌柜我扣你月錢,記住,這家酒樓姓——”小二把尾音拉得很長。“姓錢,姓錢,叫錢來也,錢來也,錢來也——”“這才像話。”小二笑着走出后廚。
“客官,請,來點什麼?”小二清亮的聲音傳遍碧潮閣。
老人和小姑娘看着眼前的面,愣住了,不光是這對貧家祖孫,怕是誰見了都要愣住。油光輕漾,湯頭上乘,配料精選。看着自然舒服。更要命的是這撲鼻的香氣,直撩人的五臟廟,呵,這特製陽春麵那叫一個香!在看這碟滷肉,微熱,肉凍將融未融,滑溜溜卻既不掉又不粘盤,肉質細膩,散着異香;可是上好黃牛腿肉腌煮而成。
“小哥,這要多少錢?”老者聲音很抖“嗨,老爺子,不貴,一個銅子。”小二笑吟吟的。“這,這才要一個銅子?”老者驚呆了。“真一個子,還怕咱碧潮閣坑您老?哈哈,請用吧,我得去招呼客人嘍!”小二轉身向角落的那兩個男子走去,似乎想詢問是否再來壺酒。
“不會吧,師傅,那一老一小去碧潮閣吃飯,能吃得起么?”夥計小馮拎着抹布靠着門框感慨。茶老闆看了看窗外的細雨“你又不是不知道。碧潮閣那館子可是正八經的黑點,有的人去吃,任你王侯大賈,一頓飯非吃進去個千八百銀子;有的人去吃,任你乞兒貧戶,吃個三天就要一個銅子。關鍵是有人能不能看你上眼。”茶老闆啜了口毛尖,雖不是上品毛尖,卻依舊很有味道。“師傅,你是說董——”小馮的眼裡滿是光彩“董夥計待人周到,錢掌柜樂善好施——”茶老闆走過去,伸手照小馮屁股使勁一掐,比茶老闆高半頭的壯實小馮登時怪叫連天,茶鋪的人都樂了,這師徒倆天天掐架,有趣的很。
茶老闆伏在小馮耳畔低聲說“以後你在敢當外人面嘴裡蹦出董青雪仨字,我就那你剁饅頭餡。”“師傅,懂——”“還董,想死是吧?”“懂了——嘿嘿。”茶老闆抄起門邊的掃帚就追着小馮在小小的茶鋪里亂跑,不明所以的茶客們,當然跟着起鬨“小馮,給我添點水!”“小馮,給俺沖壺大紅袍(閩南名茶)你這兒有么?哈哈哈!”一時間茶鋪里歡聲笑語。
此時的碧潮閣里,也上演了一幕鬧劇。
那年代有沒有童妓我不清楚,但戀童癖是鐵定有了。祖孫二人吃罷湯麵,對小二千恩萬謝;而趙胖子這時發現,那小丫頭長得又幾分姿色,很是水靈,饒是不同那庸脂俗粉。便動了歪心,讓十幾個手下圍了上去,搶那女孩。老人哪裡肯依,無奈人老力不從心,又寡不敵眾,被一個虯髯的大漢一拳打得吐了口血,昏死過去。而周圍的人,有的是不敢管,更多的是不想管。當然,畢竟是一出鬧劇,看不到高手對決,看看鬧劇也算飯後消遣。小姑娘哭得死去活來,趙員外笑得七顛八顫。
“你想管么?”角落裡的那個長發男子冷冷地說。“不想管,我又不是好人,不過——”白衣公子回頭看了看一臉冰霜的小二“估計有人要管。”“咱們呢?看熱鬧?”“哎呀,他一個人就能輕鬆解決的事情,犯不上咱們插手。咱們又不是好人。”“……”
小二一臉怒色,大踏步走上前去。“好了好了,青雪毛了,一會就大開殺戒了。弄不好刀無常又要現身,可要看仔細。”白衣公子拿着酒杯看着怒氣沖沖的小二走來“吖,不對,他沖咱們來了……”白衣公子懵了。只見小二走到兩人桌前,一屁股坐下,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幫忙。”
兩人徹底暈菜……“媽的,又要當好人,明明自己的能耐都躥天了,還讓我們干這事兒……”長發男子無語。
虯髯大漢抓着小姑娘的手腕就往外走,卻發現門口立着兩個男子。
微風,撫着他的長發,那一抹飄飛的白,彷彿訴說著一季的哀傷。瘦削的身形,卻讓他像極了雨的精魂。
白衣,舞着他的逍遙,那一抹淺淺的笑,宛如春風的顏色。寧靜的眼神,卻讓他帶着冰一樣的冷寂。
“你們是……”大漢猛的一驚。
“我們是好人。”白衣男子說道,語調很輕柔,可表情卻像吃了只蒼蠅。
“……”長發男子說不出什麼表情。
“拉倒,呸,廢話不扯了,把那丫頭放了,咱爺們去對面樓上玩玩……”
“噹啷”一聲脆響,一對由雪域秘銀鑄成的雙環落在地上,入了地上青石板三寸,環的握把,護手,護手鉤,刃背,皆是由藍田玉製成的鏤紋。共七七四十九條蛟龍,爪破碧空,尾驚滄浪,一看便知,乃是絕極之器。
“掉了。”“恩,掉了。”“怎麼掉的?”“環背在背後的衣服下,靠門框時間長,環把繩子割斷了。”“誰讓我靠的?”“我。”“為什麼要靠門框?”“像好人”白衣男子又像吃了只蒼蠅“這樣真像好人。”
“千蛟舞!!”虯髯大漢連退幾步“閣下,閣下可是多情環劉朔?”
“穿幫了,怎麼辦?”“……”“說話,別木喝的。”“在這兒打。”“合適么?”“多打碎點桌子什麼的,坑死青雪。”“好,終於像好人了。”
劉朔腳尖一挑,雙環便回到手中,左腳前探一步,右腳發力,左手環刺向虯髯大漢頸部,大漢向後一閃,抖手從腰間扯出一條九節鋼鞭,直掃劉朔雙腿,這是鞭法中的一式“虎剪”詳攻下盤,引敵人施輕功躍起,手中長鞭再借回身的腰力向空中一斬,足以斷人脊骨。可是他錯了,錯的很徹底。劉朔根本沒有躍起,而是一步踏了過來,那一步的速度,在當今江湖絕對無人可敵。劉朔扭身,右手環輕輕劃過大漢的哽嗓咽喉,這時,劉朔收環,立在大漢身後,依然是冷冷的。
“縮地步——”大漢好像從牙縫裡往外蹦鋼釘一般,蹦出了三個字,小山一樣的身體便倒在了地上。
白衣男子蹲了下來,用腰間那把古怪劍鞘撥了撥大漢的腦袋“咽氣兒了。”“……”在座賓客無不大驚失色,傲塵榜探花多情環劉朔的環,是出了名的絕情之物,以快,准,刁鑽,歹毒無情見長,但親眼所見,才知竟可快至如此。只是有一個人還不驚不慌——趙員外。但他的眼中,竟似乎有淚。
趙胖子一步三晃地走到白衣男子身前,深施一禮,臉上的肥肉堆得好像豬腩一般。“姜探花,可是別來無恙?”白衣男子想了想“哦——你啊,呵呵,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趙胖子陰慘的一笑“姓姜的小兔崽子,別他媽裝了,你老早就不認得我了。幹嘛裝這副德行?你是小人,我也是小人,擺明了井水不犯河水,你攪和我的事有意思么?”趙胖子看了看地上的死屍,眼中幾乎冒血,但只是轉瞬就又掛上了那副陰慘的表情。姜笑雲趕忙賠不是“都怪我這兄弟,哎呀,你看,這……唉”姜笑雲低聲說道:“都是我們不好,讓他一個人在下面寂寞,唉,作孽啊……那,就讓你去陪——”一道紫光襲向趙員外的心窩,趙胖子旋身一躲,右腳跺地,向後飄出一丈,站在一張桌子上。“呵呵,姜笑雲,你——忘了兩年前華山論劍,傲塵五舉子,笑面閻羅趙三絕了么?”
居傲塵榜前八的人物,多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偶爾識得一面的人可謂少之又少,再者說,誰能想到笑面閻羅會是個一嘴粗話的暴發戶呢?況且,姜笑雲也不會認識這種陰險的角色。
“外面場子大,出去玩玩?”媽的,這房子是拆不成了!姜笑雲差點氣炸心肝肺,挫碎口中牙。但周圍人多,不去不好下台,畢竟他姜笑雲有時侯也要臉。“走走走,快點。”
“老人年紀太大了,心脈已亂,而且,他體內有股星宿派的陰毒之氣,怕是難以回天。”小馮嘆了口氣“你不是神醫么?”董青雪一臉焦慮。原來,在碧潮閣混亂之時,青雪和幾個小二把祖孫倆抬到茶鋪內室,茶鋪的客人早去看熱鬧了,誰管這事。茶老闆看着昏死過去的祖孫倆,淡然道:“青雪,你真是濫好心,無親無故,何必救他們?”“師傅,別這麼說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年在武當山上時,大師伯不就常這麼說么?人有旦夕禍福,這事讓誰攤上都……哎呀,師傅你啊,身為一代——”茶老闆照小馮屁股狠狠一腳“少給我廢話,你長嘴了是么?一炷香,救不活老頭我拿你剁饅頭餡。”茶老闆扭頭就走“師傅你幹嗎去啊?”“點香。”“……”
小馮取下床頭的一個古舊藥箱,伸手打開,這藥箱里除了常見藥材,還有三千金針,金針寸許,極細,卻泛着幽光,懂行的一看便知,此非凡物。小馮拿起一根金針,悠然道:“青雪啊,今兒就讓你瞅瞅,我醫聖馮軒,是怎麼起死回生的。”說罷,將金針插入老人咽喉旁的氣舍穴。
雨,還在下,房蓋上有一胖一瘦兩個身影,猶如雨中的兩尊石刻。“話不投機半句多。還請趙前輩賜教。”瘦的那人先動,兩道紫光襲分別向趙三絕的心窩和咽喉,趙三絕向後一躍,順勢從腰間扯出一條三十六節白骨鞭,掃向姜笑雲左肩,紫光輕吟,架住了鞭稍,“不錯,紫鴛飛姜笑雲的手法,果然夠快。”趙三絕水桶腰一扭,白骨鞭卻猶如一條靈蛇,掃向姜笑雲左腿,紫光一閃,兩把峨嵋刺把長鞭鎖住。再看那兩把刺,竟是通體透明的紫晶雕成,形如流雲,左鐫鴛,右刻鴦。紫晶刺在真氣的催動下,閃爍着清亮的紫光,美矣,邪矣。“長恨秋水斷情絕,燕山魂髓化紫鴛。不錯,靈器配高手,只可惜——”“可惜什麼?”“可惜你要死了,這紫鴛也就絕了傳人。姜少莊主,還記得你爹是怎麼死的么?”姜笑雲一驚“你?!”“你爹在十五年前的華山論劍時,被星宿派長老暗算,毒入骨髓,不治而亡,對吧?”“你到底是什麼人?知道這麼多。”姜笑雲暗暗壓下怒火。“姜少莊主,你兄弟殺我兒子的時候,你可想過我是誰?!老子就是當年星宿海蛇門長老——青鱗子!”趙三絕現在的表情,倒真像只毒蛇。姜笑雲心頭的怒火再也按不下去,兩道紫光襲向趙三絕,趙三絕劈頭便是一鞭,姜笑雲身形一閃,紫光二分四,四分八,織成一面光網。光網中,狂怒的姜笑雲撲向趙三絕。趙三絕右手叫力,長鞭猶如一道骨劍,直刺光網中心。此時的趙三絕早已把畢生功力注入長鞭,他明知這一刺如同毒蜂的尾針,用過一次后,不僅三十六節白骨鞭會碎盡,自己也必定會丟掉一條右臂。但這一招,他有把握置這個早已被仇恨沖昏頭的小子於死地。
一聲驚雷平地起,傲塵又隕一奇才。
趙三絕的右臂和他所料一樣掉了下來,白骨長鞭也碎了一地;只不過,姜笑雲絲毫未損。因為有一隻環,擋在了他的心口上——是千蛟舞。雨中,劉朔的眼中,有殺意。趙三絕半跪在房頂的琉璃瓦上,左手捂着右肩齊刷刷的斷口,低着頭,看不出什麼表情。紫光長嘯,刺向趙三絕,姜笑雲的“雲體”卻不再像從前那般飄逸如一片閑雲,而是一片烏雲,蘊着萬鈞的雷霆。趙三絕猛地抬頭,一揚左手,左袖中飛出一隻青蛇,正正咬在姜笑雲右邊鎖骨;姜笑雲吃痛,一聲低吼,滾落房檐,載到一個人懷中。
那是茶老闆,左手拎着一隻掃帚的茶老闆。
“憬……”姜笑雲的嘴唇發青,想說些什麼,卻暈了過去。小馮趕快把姜笑雲接過來,向茶鋪走去。小馮到了茶鋪門口,回頭望着茶老闆“師傅,我只用了半柱香。”
茶老闆已經站在了趙三絕面前。沒人看見他是怎麼上去的,好像在眨眼之前,他在街上,而眨眼之後,他便在了房上。
“趙三絕——鞭絕,毒絕,心絕。白骨鞭已碎,護身青蛇剛才被劉朔所斬,你的右臂更成了身外之物,三絕破了兩絕,你只剩一顆蛇蠍心,又能如何呢?”趙三絕看着茶老闆,面如死灰,一是因斷了右臂,二是因為面前這個男子的身份。“白衣一襲更勝雪,長劍惜情悵別離……你是衣勝雪金——”
一道光,那是一道月光,青青的月光,甚至能用眼眸感覺它的微涼。那是一道彎彎的新月,是少女的蛾眉,是那淺淺的笑靨。月光的衣袂,割不斷的——是別離。
“是離,那是離,是離啊——”趙三絕的話說了一半,便倒了下去。咽喉處,有一道紅絲。
茶老闆看着劉朔“別擔心笑雲,馮軒的醫術你我都心知肚明。”“憬騏,過的還好么?”劉朔收起手中雙環。“苦的很,不像你,天天有肉吃。”茶老闆把掃帚夾在腋下“走,去我那裡喝點茶。”“你那茶鋪的茶葉太差了,管青雪要包好茶葉吧。”“嘴還挺挑。我那有現成的飯菜——剛出鍋的大肉饅頭。”“什麼餡?”“馮軒白菜餡。”“太肥了。”“將就吃吧。”兩人相視而笑。
“趙三絕是沖你來的吧?我倒覺得,他搶這小姑娘只是個借口,一個引你上鉤,讓你顯形的陷阱。只是他沒料到劉朔和笑雲。”馮軒喝着劣質茶,一臉怡然自得。“可能罷……可我也只是在上次華山論劍時見過他一面而已,他這是為了什麼?小姑娘,你也歇一歇吧,你爺爺的傷沒事了。”青雪看着一臉淚痕的小姑娘。“畢竟,知道我是誰的人太少太少了……”馮軒看了看坐在老人床邊的小姑娘,說:“陪我去煎藥罷。笑雲的傷不打緊了,只是體內還有些餘毒。好不容易兄弟齊了,晚上在這吃頓飯吧。”董青雪呡了口劣質茶水“……算了,去我那裡吃吧,二樓有三十六個雅間。”不料馮軒眼中精光一閃,猛地抓住董青雪的手,“你,你,你幹嗎?”董青雪冷汗直流。
“我要吃鮑魚,你家做的鮑魚好吃!”
“……我終於知道憬騏為啥天天揍你了……”
第二章:那些事
五年的時間,究竟有多長?在時間之河面前,五年只是最渺小的一滴水罷了,可對於一個人而言,一生,又能有幾個五年?只是,這五年的光陰,其實也不過轉瞬而已。
“天機老人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這才引出一段天機老魂喪上官手,是李探花飛刀斬金虹!”金憬騏把醒木一拍,便抽身走出茶館“茶老闆,這後面事兒,能不能給大家透點底啊?這天機老人咋能死上官金虹手裡呢?人家天機老人是兵器譜第一,上官才是第二啊!”“對,對!”茶鋪里的茶客們都嚷了起來,茶老闆金憬騏回頭擺了擺手“這個,等明兒的吧,要不,我指什麼拉回頭客啊?哈哈”他還沒笑完就被一堆花生砸了出來。“別扔別扔,我炒幾個花生也不容易。”小馮可倒是心疼了。
天將近晚,很多小販開始擺攤準備夜市了,平日夜裡因為宵禁所以不能擺得太晚,可今天是天子誕辰,特別恩准夜市開到次日清晨。這還不夠,天子壽誕,更有皇家煙火可看;這可是平日不可多得的盛事,小販們當然忙得不亦樂乎。
董青雪送走最後幾位食客,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抬頭看着天邊的晚霞。餘暉給他的雙頰添了一抹紅暈,也把他的眼底染上了淡淡的琥珀般清亮的顏色。董青雪從后腰摸出一隻羊脂玉嘴的煙袋鍋,蹲在金家茶鋪門口,深吸一口,悠閑的吞雲吐霧。
“笑雲啊,為什麼這個月茶鋪的賬本有點出入?”金憬騏站在姜笑雲的身邊,翻着賬本。“你問我呢?我不知道。”姜笑雲蹲在董青雪旁邊磕着一兜糖炒栗子“最近我發現糖炒栗子比平時多賣了好幾斤,可收賬的錢比往常還少——”金憬騏斜眼看着姜笑雲“你知道怎麼回事么?”“不知道。”姜笑雲面前對了一座栗子殼小山。“那我怎麼感覺是你這個缺德玩意兒偷的呢?”金憬騏道。說時遲,那時快,姜笑雲早已撲向了金憬騏;憬騏也不是吃素的,掄拳便打,兩人攪在一團,打得不亦樂乎。蹲在董青雪左邊的劉朔邊抽邊說“這羊脂玉的煙嘴可是好東西,比普通玉石強多了。”董青雪嘴裡應着,眼卻望着街口。
七月的夕陽下,有一個人漸行漸近,稍圓的臉龐帶着稚氣,眉宇間有着一股不服輸的勁。乍眼一看,倒是一個惹人喜愛的大男孩。背後背着一根被灰布包裹着的長棍樣的東西。
“小朱!”青雪喊了一聲,劉朔站了起來“你兩個別打了,朱陽在前面呢。”姜笑雲一把抓住金憬騏的左手三根手指“好玩不?”憬騏一臉傻笑“不好玩。”姜笑雲一使勁“不好玩玩到好玩為止。”“好玩好玩好玩。”憬騏像磕頭蟲一樣點頭“好玩接着玩。”“……”
“青雪,你生意做挺大啊。”朱陽一拳揍倒向自己撲來的馮軒,回頭對董青雪說道。
“走吧,今天可得好好吃他一頓!哎,青雪,地窖底下那三十壇百年女兒紅,總該拿個幾壇吧?”笑雲的眼神賊溜溜的。“不對啊,我說,你怎麼知道酒的事呢?”“這小子昨兒晚上半夜鑽你家酒窖里去了,我親眼……”笑雲一把抓住憬騏的左手手指,右手摟着憬騏的肩膀,從後面看就是好兄弟,講義氣;從正面看就是人類手指彎度極限挑戰賽。“今天天真藍,是不是啊?憬騏——”“嗯,嗯真藍,真藍。”憬騏趕忙回答。這兩個傢伙就站在大街中間對着天邊的火燒雲不厭其煩地說著藍,真藍。而青雪早就進了碧潮閣,在朱陽倒拖着被打迷糊的馮軒過門檻的時候,所有人都聽見了一種類似葫蘆瓢和木頭相撞的聲音(往往腦袋裡什麼都沒有的人的腦殼撞到木頭就這動靜),還有一聲低語——好像是“鮑魚”。
“天真藍。”“大哥,我錯了,我哪兒都錯了,你放過我吧,我去招呼雪心一起吃飯……”雪心,就是五年前哥幾個救下的那個小丫頭,現如今,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和這哥幾個關係很好,尤其是憬騏——再說準確些,他們是一對戀人。想知道雪心長得什麼樣子?文章開頭的那闕詞就是憬騏寫雪心的。雪心剛看到詞的時候,小臉一紅,感動萬分。可這丫頭她不知道這詞是怎麼寫的;那天晚上憬騏一手拄着腮幫子,一手拿着剛剛舔開的毛筆(舔開?!恩,那破筆在床底下壓了半年,狼毫硬的跟錐子似的,人家憬騏用了一個時辰才舔開)嘴裡叼着從青雪那兒偷來的煙袋鍋,哼着不知道哪裡的騷歌浪曲,一氣呵成了這闕詞。雪心他爺爺晚上解手,路過憬騏房間時大發感慨;現在的年輕人可算完了。
這祖孫倆怎麼到金家茶鋪落腳了?別急,這就告訴你。當年,馮軒救活了雪心的爺爺之後,金憬騏收留了爺倆兒。老人白日里在董青雪的碧潮閣里研究葯膳,老人通曉草藥,所做葯膳可謂上上之品。為這馮軒無數次向青雪表示抗議,聲稱自己醫術絕代,比老爺子強多了,而每次青雪一句話就把馮軒那一嘴廢嗑頂了回去“你是沖我家廚房裡的鮑魚來的吧?”而劉朔和笑雲還是難得回來一次,平日里都在各地遊盪。這兩人有一次在京城外慧性山下的農田裡偷瓜吃,結果被農人放狗所追,還好這兩個人一個輕功蓋世,一個身法絕倫;硬是一口氣跑出好幾十里。笑雲做賊心虛手裡摟着兩個西瓜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結果撞樹無數次。事後憬騏問他偷瓜幹啥,沒錢買咋地?非得逼得人家整了二十多條狗攆你。笑雲說偷的就是好吃,比買的強,你說這是什麼心理。後來京城附近的農戶間有這麼一個說法,說有兩個腦子有問題的潑皮無賴,一穿黑,一着白,在京城混不開了跑到村裡鬧事。
又扯遠了。說到雪心祖孫二人,還真不是一般人。那老者是星宿海百草門長老青顏子的門徒,有幾分陰毒內功,上次小馮在給老人把脈的時候就感覺老人體內有股星宿派的內氣,雪心當然也會幾式星宿掌功。可這一老一少當年在星宿第一門門主青鱗子的面前哪個敢動手(況且動手也沒用)?祖孫倆平日並不在星宿海,而是在外採藥製藥。那一日要不是老爺子賣了顆靈芝賺了幾個錢,尋思帶孫女改善一下生活,也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完……有扯遠了。拉回來~~~~~~~
兄弟六人和雪心祖孫在雅間里圍着一張八仙桌坐下,菜份上齊,這頓飯,當然是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草窠里蹦的一應俱全。自是美味珍饈,瓊漿玉液。“不準喝酒。”雪心給憬騏夾了一塊鹿肉。“就喝點,就喝一點,就一點。”憬騏眨着眼睛晃着手指頭。“不行。”“這開心時候,不喝點不是事。”雪心白了他一眼,她就連微微慍怒的時候都是這麼好看。“你喝點就耍酒瘋,誰敢讓你喝?上回你喝高了什麼德行,忘了?”
兩年前,哥幾個聚在一起吃飯,憬騏酒量很差,三杯下肚就開始發瘋。先是摟着姜笑雲指着劉朔說“董青雪你不要樂,你那雪音就一廢鐵,你那幾下夠毛啊?刀無常算,算什麼東西?嗝……什麼東西?”然後把酒桌上所有人大罵了一通,然後非要回店去拿掃帚,說要舞劍,大傢伙一頓猛揍,他可算消停了。馮軒酒量更是奇差,喝點就犯迷糊。他跟憬騏要回茶鋪的時候(雪心覺得跟他倆回去丟臉,就跟碧潮閣的丫鬟們睡了),憬騏走着標準的蛇行步,嘴裡哼着跑調小曲;馮軒頭頂着牆就吐,吐完在身上摸了半天,大家納悶他想找啥,就聽他在那嘟囔“鮑魚啊……鮑魚……”大家更納悶了,那他摸啥啊,身上能長鮑魚?這時候,憬騏暈乎乎地轉了過來,看看地上嘔吐物里的鮑魚渣,再看看馮軒,說出了最為震撼人心的經典話語——
“他找勺呢。”
然後呢?除了憬騏都吐了唄。但憬騏這丫也真叫人捉摸不透,三杯下肚連就跟猴屁股差不多,然後就耍酒瘋,可這丫不管喝多少,從來沒喝吐過。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醉的,真醉還是假醉。
夜的青絲,漫遍了蒼穹,溫柔地遮住了最後一縷暮光。星辰,是發間晶瑩的露,跳躍着銀色的靈光,有人說,每一顆星,都是一段故事,也許悲傷也許唏噓的故事;在夜風中流轉千載,終究不死不滅,它們有開始,卻不一定有結束,因為結尾那個句號的譜寫者——已經不在了。那些故事,便用一種殘缺的形式在四季更迭的時候找尋安慰,無意間,又為自己續寫了一篇……於是,便只剩下冗長的寂寞。而那些故事的名字,叫命運。
夜市的人很多,接着宛如白晝的燈火,不難看清男女老少都是一臉笑容。吆喝叫賣聲不絕於耳,糖炒栗子的香氣纏在了冰糖葫蘆上,鹵煮小吃醇厚綿長的味道,散在茶攤前。女孩子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在民俗小玩意的攤前流連忘返;舞刀弄劍打把式賣藝的場子里,總有年輕小伙底氣十足的叫好聲。夜市,又何嘗不是小孩子的樂土?平日里調皮搗蛋的小兒拉着爺爺,去看那吹糖人藝者的精妙手法;也有的騎在爹的脖子上,叼着土糖,好奇地打量這奇妙的景緻,這時,他們總能表現出片刻的安靜。賣力氣吃飯的精壯漢子敞露着健碩而黝黑的胸脯,一邊望着遠處賣餛飩的雜攤暗暗咽口水,一邊又把肩上的布搭拉了拉,布搭里,裝着給媳婦買的便宜胭脂,也有給年幼的兒女用彩色雞毛和黃泥做的哨子,當然,還有一點點連賊都懶得去偷的血汗錢,那是他們做了許久的木工活,石匠活,泥瓦活才賺來的散碎銀子。很多平日里聲稱“不近此俗人之處”的公子小姐,都在這一年一度的七月盛會“偷偷”前來,嘗些平日里未曾聽過名字的小吃,賞些平日里難得一見的記憶。當然,小姐可是多有喬裝成公子的,那時候的大家閨秀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入。
倒是有三種人此時無拘無束,第一種是平民百姓,此時此地,就是屬於他們的歡愉;第二種是妙手君子,這個時候的偷兒,有着大好的下手時機和目標;第三種人的範圍很窄,六男三女。你可能猜出來了,就是憬騏等人。那麼,那三個女子呢?其中一個咬着冰糖葫蘆,眨着一雙水晶眸子的是調皮秀氣的雪心;那個風姿綽約,頗有幾分英氣的女子便是青雪的紅顏知己,傲塵榜第二十四位的芙蓉劍荷靈玉;和朱陽並肩而行的,便是他的戀人霽月了。
憬騏看着雪心長而黑亮的睫毛“給我吃個山楂唄。”“不給,不給饞貓東西吃。要不越吃越饞。”“吃一個,就一個。”“不給。”“摳門,整個糖葫蘆都是我買的呢……”憬騏嘟着嘴。雪心樂了,花枝亂顫“看你這麼可憐,就給你剩一個吧,嘿嘿。”“……”憬騏感覺自己快冒煙了。“雪心啊,來看看這個簪子好看不?”“姐姐我看看——哇,這麼漂亮!”
“叫那口子給撅了?”“唉……她啊,太淘氣。”“走,那邊有耍熊的,去看看熱鬧。”劉朔拉着憬騏擠進人群,青雪他們也緊隨其後。
哥幾個擠了進去,見一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身着虎皮豹裙,想是山中獵戶。男子正在喝着馴獸的術語,一大一小兩隻黑熊在那裡學人動作,手舞足蹈,憨態可掬。馮軒這個腦子缺弦的東西又冒出個自殺性的想法,高喝一聲“我也會馴熊,兄台可否容我一試?”馴熊人一臉嚴肅“不可不可,這熊可不比猴頭,黑瞎子認主,只怕傷了閣下。”“沒事沒事,我家世代馴獸,手法高着呢!來,咱這裡有些散碎銀子,兄台拿去,做些家用。且看咱的手段。”男子接過銀子,笑容滿面,樂不得退下。
“馮軒世代馴獸?”笑雲捅了捅憬騏“他世代馴屁。這丫和劉朔一樣,從小被遺棄,五歲時我跟師父雲遊,師父見他無依無靠收留了他。他在武當山跟我師叔清寒子學習醫術,他要說他家世代行醫我倒是信。這小子藉著你姐姐送他的那半卷古醫書,現在醫術幾乎超凡入聖。”“那他能跟動物溝通么?”“扯淡,從小凡是獸類就煩他,狗見狗咬,雞見雞啄。”“那今天他不完了?!”“恩。正好,看看他是怎麼給自個起死回生的。”憬騏笑得特陰險。
馮軒看着小熊“給爺笑一個。”小熊看看馮軒,厭惡地轉過頭去。“給爺笑一個!”小熊看看大熊,還是坐在地上不動。“給爺笑一個!!!”馮軒衝上前去,抱起小熊,掄圓了鐵頭向小熊的腦袋砸去。“當,當,當”三下脆響“不對啊,咋這動靜呢?人腦袋撞東西不是這聲啊。”董青雪一臉不解。“有的腦袋裡是空的,當然是這動靜。哦,我沒說小熊,它看起來很聰明。”朱陽娓娓道來。大熊這一看自個孩子受欺負,它可不讓了,但畢竟是家養熊,有素質。大熊走過去把馮軒抱了起來,掄圓了比西瓜還大幾圈的熊頭,“咣,叭,噗”三聲。“這更不對啊,咋這動靜?人……”這時憬騏打斷了青雪的話
“撞開瓢了唄。”
“死了?!”“就他那體格,我死一萬個來回他照樣是活蹦亂跳。”“不是腦袋開瓢了么?”“逗你玩你都信,你咋跟笑雲和劉朔一樣傻呢?”然後憬騏就被笑雲和劉朔拽出去研究如何讓人腦袋開瓢了,而一臉血的馮軒被朱陽拖走了,董青雪正在以一個王牌至尊店小二的口才向觀眾們解釋,剛才的一幕是個戲法。圍觀群眾掌聲雷動,董夥計還為此賺了幾個小錢。
“誰餓了,前面有個麵攤。”最能吃的憬騏笑得挺開心,因為剛才他把劉朔和笑雲的穴道給封了,兩個傢伙站在一個瓜攤前大眼瞪小眼(劉朔大眼,笑雲小眼),張着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賣瓜的老者抽着煙袋眯着眼睛,喃喃道:“這倆娃娃定力不錯撒,一腦袋瓜蚊子呦,搖都不搖一下噻。”聽了這話,笑雲哭了。
“老闆,我來碗牛肉湯麵!”憬騏高聲道。“那,我來兩碗青菜雞蛋的吧。”青雪看着荷靈玉,淡淡一笑。“你想吃什麼的?反正吃一點夜宵也好。”“依你。”朱陽和霽月倒是禮讓有加。“我,我,我要碗黃瓜肉絲的!”馮軒一聽到了麵館,立刻原地復活了。“哎?笑雲和劉朔呢?”青雪問朱陽。“可能買什麼東西去了吧。”“那咱們邊吃邊等吧。”青雪坐在憬騏邊上。這時,雪心把糖葫蘆棍往憬騏手裡一插,笑吟吟地說:“我忘給你留了。恩,我也餓了,來碗陽春麵吧。”然後憬騏就哭了,邊哭邊喊:“我……嗚。。。嗚。。。我,我來碗陽,陽春麵……嗚……”做麵條的師傅懵了,這咋還哭一個?
此時,遠處兩道人影以雷霆萬鈞之勢沖向麵攤,卷着濃烈的殺氣,人群中不時發出驚恐的叫聲。說時遲,那時快;兩把傢伙架在了憬騏頸上。
“兔崽子,可算找着你了。”笑雲的臉早已被蚊子折騰的慘不忍睹,基本上認不出來了。“宰了他。”劉朔相貌倒是沒怎麼變,但腦袋明顯大了好幾圈。“對,宰了他!”憬騏納了悶了,這倆人沖開穴道也就算了,畢竟自己的功力也封不了他們多久,可他們的兵刃都在青雪的店裡啊,這個……憬騏仔細一看,原來是兩把西瓜刀。幾百號人都驚訝地望了過來。董青雪可慌了,要是哪個眼尖的把他們認出來就麻煩了;他趕緊從懷裡掏了兩大把碎銀子,向空中一撒“哎呀——好多銀子啊——好多錢啊——”這幾百人一擁而上,好像餓虎撲食一般,亂作一團。誰還有心管這裡。大家的身份沒事了,青雪卻只能打掉了牙往肚裡咽,自個心疼自個;他自個對自個說,幾個小錢而已,小數目,小數目,小數目,小數目……青雪哭了……朱陽費了不少口舌才讓笑雲和劉朔脫離了抓狂狀態。幾個人安坐下來吃面,邊吃邊看這壯觀的場面。
“對了,大家能說說過去的事么?我很想聽一聽呢!”霽月笑得很陽光。“好吧,那我先講。我自幼無父無母,在深山老林里被一個老頭養大,老頭傳我環技。在我十五歲的時候,老頭把千蛟舞給了我,讓我去闖蕩。”“那劉朔哥,你是怎麼認識大家的呢?”“這個,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了。呵呵,我們都快忘乾淨了。”劉朔又恢復了沉默。憬騏怕霽月尷尬,接過了話茬“我啊,自幼長於武當,師父青玄掌門待我如父如母,教我武藝。”“不可能啊,光憑武當太極劍,憬騏你不可能成為傲塵之首啊。”荷靈玉道。“啊,我是在武當後山的一個幽靜山洞裡發現了十六式劍招,自學成才的。”“哦——”霽月恍然大悟。“那地方只我一人知道,嘿嘿,而且在我花了五年連成之後,把劍招全都銼掉了。”眾人集體扔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既已得傲塵之首,這江湖中你便是無冕之王了,堪稱第二天子,你又何必功成身退呢?”荷靈玉秀眉一揚,透着一股英氣。
憬騏笑了,苦笑。“天下第一又如何?武林至尊又如何?江湖,不過是個名利場,就像剛才搶銀子的人一樣。”憬騏的眼中流轉着寧靜的光“我要是抱着傲塵第一不放手,得來的就算不是殺身之禍,至少也沒了現在的逍遙自在。我習武不是為了揚名立萬,而是——”憬騏看了看兄弟們,目光又落在了雪心身上。她的秀髮斜披在肩頭,鴉羽般黑而光亮的顏色,而她的瞳,水般明澈。“保護我想保護的人,和我想保護的事。”
雪心的臉頰,悄然飛上兩朵桃花。荷靈玉笑着說“小朱,你說說你的。”“我從小就是少林俗家弟子,師承少林心燭大師。”朱陽說著,向嵩山方向拱了拱手“完了,這孩子連成武痴了——”馮軒話音未落,就被朱陽一記大力金剛掌拍到了桌下。“不過,我還真遇到過一件稀奇事。”“哦?說來聽聽。”雪心的小臉上寫滿了好奇“在我十歲那年,有個衣着破爛的老道拉着我,說要傳我武藝,我就跟他走了。”“你膽也太大了吧,沒準他是想把你拐走賣了呢。”霽月嘟着小嘴。“他說他不是壞人。”“……”霽月徹底無語。朱陽接著說:“他讓我叫他顧老二,我叫了,然後他傳我一招‘萬象歸一’但他傳我的不過是口訣‘釋迦降光伏魔處,大小周天絕陽處。三千世界猶微塵,萬象鐵脈逆任督。’大小周天絕陽處,這怎麼可能,大小周天絕了陽氣,人不就死了么;還有最後一句,人身上經脈中的真氣逆行也就算了,以我現在的功力逆行幾個時辰也沒什麼大問題,可任督二脈的真氣如果倒流,便猶如引火燒身,是與自殺無異的行徑,哪個敢試?”“哪個什麼‘顧老二’是瘋子吧?修道之人扯到佛家的三千世界,萬象歸一,真是……”荷靈玉打斷了劉朔的話“不一定是瘋子,傳說當年開創少林的達摩老祖的最強一式,便是金身護體,雖窮盡紅塵萬象而不得侵。可小朱他現在的金鐘罩好像練得也差不多了吧?刀砍一條白線,槍扎一個白點,也和金剛不壞體差不多少吧?”“差得多,我們哥六個中就有兩件兵刃能輕易傷我,就算是小孩子拿着這兩件兵刃都能破我金鐘罩。”“什麼啊?”霽月眨了眨眼。“千蛟舞和紫鴛。這兩件兵刃一個是上古共工座下四十九條碧螭所化,一個是謫仙火凰所成。雖然都是傳說,但這兩件兵刃,絕對是江湖中首屈一指的神器。”“離呢?當年華山論劍時號稱‘一劍若曦羞碧蟾,七分青月斬情絕’的神劍離呢?”憬騏笑了,夜風撫着他的雙鬢“我那把劍就是一塊凡鐵,是平庸匠人所鑄。江湖人總認為高手配名器,其實他們手裡的傢伙事兒比我的強上不知道多少倍。”憬騏喝掉最後一口麵湯“這真是可笑啊。”“對了憬騏,那次華山論劍,我姐姐給你的東西你怎麼給馮軒了?”笑雲擺弄着手中的筷子。“你姐姐給我東西時是這麼說的‘給那個傻瓜送去。’我一想,我所認識的傻瓜就只有馮軒了。”“其實你當時就是給了我,我也要給馮軒的。他更適合練那個東西。”笑雲吃飽喝足,抽着青雪的煙袋鍋。
二十年前,笑雲之父被青鱗子所殺,笑雲年僅十幾歲的姐姐便離家出走,拜入峨嵋,幾年前她更是成為了峨眉掌門,在華山論劍時給了憬騏三千頤命金針和一本醫書殘卷。而那本書,是一本上古殘卷,前闕講以金針度人,后闕則寫如何用金針奪人性命。那三千頤命金針在龍血草汁中淬鍊過,被金針刺穴之人,若服用獨門藥方,再加上普通的湯藥,可以發揮十倍藥性救人。如果不服那藥方,便是蝕骨之毒了。
直到現在,馮軒已練了數年,不僅救人是把好手,飛針殺人的功夫也不含糊。
本來搶銀票的人還想大打出手,可是官差來了,就都做鳥獸散了。幾人吃罷夜宵,該玩的也都玩差不多了,還有半個時辰就要燃放煙花了,一行人又回到了碧潮閣。哦,應當講清楚,是碧潮閣的屋頂。為什麼不去對面的比武場(房蓋PK場)呢?因為那裡早已被那些年輕的百姓佔滿了;那房子不高,隨便找個高點的梯子就行。哎,你也許會問,既是比武之人的場子,為何不蓋高些呢?反正輕功好,一個雲縱便能上去啊;非也。所謂的比武者,大都沒什麼真正的深仇大恨,只是為了“作秀”而已——倘若那年代有這個詞的話。真有仇的,在哪裡都可以動手,沒必要在這裡耍猴。這裡,其實也是個顯擺武藝之處。
幾個女孩子依偎在戀人懷中,這兒沒有道貌傲然的道學先生,更沒人能責怪她們有違禮法,戀人的懷裡,只有那暖暖的包容,這一刻,是她們最幸福的一刻;而雪心只是倚靠在憬騏的肩頭。憬騏笑了笑,不語。
煙花盛宴,開始了。
夜空的黑色幕布上,綻開無數盛夏的花朵,飄飛了年輕的夢想。煙花的絕美瑰麗,在於它的轉瞬即逝,剎那之間。煙花逆着消逝的命運,用盡它最後一絲力氣綻出它的精彩,震撼的,卻是別人的心靈。
煙花的光彩,映着戀人們幸福的表情。“我擔心我們會分開。”雪心若有所思。“怎麼講?”憬騏問道。“有些事,有些事是我們沒辦法改變的,我們都只是被命運玩弄於鼓掌中的傀儡……我不想,我也不想——”憬騏把雪心攬入懷中,用自己的唇,緊緊貼住了她的。那樣的熾熱,第一次的吻;那緊緊的擁抱,溫暖如和煦的陽光。這感覺,是心與心的交融么?而所謂的幸福,就是這種感覺吧。
雪心閉上了眼睛。
煙火更加絢爛,似乎要照亮這墨一般的蒼穹,它們在用盡自己的一切去抗拒命運的時候,那種美麗,即使悲哀,卻也雋永;而它們的生命,是為了照亮生者的幸福。哪怕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足夠了。因為愛過,因為擁有過,就算只有一剎那,又如何?
正在構思中……。。。。歡迎大家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