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心動魄的早晨
文／葉萬安
1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從醒來到現在，阿丸的心跳速度就沒低於每分鐘100次。現在他坐在書聲琅琅的教室里，心有餘悸地想，這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二十五分鐘前，阿丸從夢中驚醒，發現天已大亮，頓時脊背一涼，遲到了！他一骨碌翻身起床，迅速換上校服，同時看見鬧鐘不知什麼時候已定格在了三點二十分五秒。只一分鐘后，阿丸已經蹬着他的藍色喜德盛飛馳在馬路上。這時他才從路邊的早餐店裡的掛鐘看到了真正的時間：六點五十七分。離七點還有三分鐘，而到學校至少還要八分鐘的車程。
人在緊急關頭總是能爆發潛能。最後，阿丸還是在三分鐘后趕到了——校門口，這時上課鈴剛剛敲完，校門正緩緩合起來。校警即將關門抓遲到。然而就在校門還剩一米寬時，阿丸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一腳猛蹬，徑直從校警和值日的領導身邊沖了進去。少頃，身後響起了值日領導的吼聲，“站住！”
今天值日的領導是劉主任。因為年過六甸的校警是不可能追上來的了。所以劉主任緊緊地追在這個強闖校門的男生車后，不過，阿丸很快就把四十多歲而且滿身贅肉的劉主任遠遠甩在了後面。
這時阿丸離教學樓只有五十米，離高中部車棚僅三十米。阿丸當然不可能現在把車停到車棚，因為一切都在劉主任的視線範圍內。於是他一轉車把，駛上了旁邊的草坪。
身後的劉主任早已氣喘吁吁，眼看男生即將逃脫時，卻見他進了正有十幾個初中生搞清潔的草坪，自是大喜，便朝那些學生吼道：“攔住他！”不料這些初生牛犢有三分之一裝作沒聽見，又有三分之一只準備看熱鬧，剩下三分之一猶豫了一下，似要行動，但被這個一臉兇相的高年級男生一瞪，頓時低下頭去，專心掃地。
所以在劉主任大聲呵斥那些無辜的初中生時，阿丸已經拐到了教學樓後面的初中部車棚，放好車后還不忘把車上的班別標籤撕掉，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教室……
突然，阿丸彷彿想起了什麼，他掏了掏口袋，頓時臉色變得鐵青——校卡不見了！
上述畫面再次飛速地在阿丸腦海里掠過，他終於想起，在衝進草坪的時候，單車磕了草坪邊的水泥護欄，也是在那個時候，阿丸的校卡悄悄地從口袋裡滑了下來……
阿丸懊惱不已，遲到一直是學校嚴抓的項目，每遲到一次都要扣文明分五分，檢討一次，這就是阿丸強間校門的原因。但是，強闖校門的話，至少記大過一次。如果被劉主任撿到了那張校卡，阿丸可就玩完了。不過，當時場面驚心動魄，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阿丸的校卡掉了，至少當時離阿丸五十多米的劉主任注意不到……
阿丸頓時把五官擰在一起，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對同桌說：“我去上個大號，老師來了你跟他說聲。”說罷飛奔出教室，徑直往教學樓旁的草坪衝去。
2
到達草坪時，搞清潔的值日生似乎快完成了任務，大多數人都離開了。阿丸立刻埋下頭，背對剩下的幾個人，開始在草坪邊緣進行地毯式搜尋。
草剛好沒過腳踝，掩蓋一張校卡綽綽有餘。阿丸繞着校卡落下的地方踱來踱去，都快能數清草一共多少根了，卻沒看見他的校卡！難道已經被刺主任撿到了？
阿丸朝一個值日的男生走去，問：“喂，你有沒有看到我的校卡？”
男生見他氣勢洶洶的樣子，誠惶誠恐地說：“沒有……不過，有人撿到了。”
阿丸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誰？誰撿到了？”
男生顯然被嚇到了，指着行政樓說：“那、那、那個女生，剛才搞衛生撿到的，現在拿去行政樓了。”
失物招領都是把失物交到行政樓的某個領導處，然後由他開廣播或者寫告示讓人認領的。
而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領導正是……劉主任！
阿丸吼道：“她不知道隨便撿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嗎！”說罷向行政樓衝去。
男生很莫名其妙，卻認出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男生正是剛才拒抓遲到的人，馬上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3
阿丸找到女生的時候，女生說她已經把校卡交給劉主任了。
阿丸聽罷，萬念俱灰。
女生又說：“不過劉主任不在，我就留了張字條，把校卡放進他那個小箱子里了。”這裡的學生都知道，所謂的“小箱子”就在劉主任的辦公桌上，平常有學生上交撿到的東西，劉主任都會放到那裡，有的很快就會有人認領，有的卻永遠成了壓箱底。
阿丸說：“同學，你幾班？”
女生：“啊？我……初二（5）班。”
阿丸一把奪過女生手中的掃把，說：“借我一下，待會兒還你。”一瞬間，阿丸消失在行政樓大門后。
阿丸知道，現在這個時候，行政樓基本沒人——只有當日值日領導會特別早到。所以現在拿回校卡而且全身而退也並不是沒有可能，更何況女生剛才還說劉主任不在，自己手裡還握着掃把，完全可以冒充值日生。
果然，不費吹灰之力，阿丸就找到了劉主任所在的辦公室，大門洞開，空無一人。阿丸找到那個紙皮箱子，翻了翻，卻沒發現自己的校卡。怎麼會沒有？阿丸最後甚至把整個箱子的東西都倒了出來，裡頭的失物可真多哇，飯卡、鑰匙、人民幣，真是琳琅滿目，不過阿丸可沒空管這些，他只想知道，自己的校卡在哪裡！
“噠噠噠”，突然，走廊里傳來腳步聲，劉主任回來了！阿丸慌忙地把東西一把撥進了箱子，再把箱子放回原位，轉過身賣力地開始掃地。
果然，腳步在辦公室門口停了下來，劉主任出現在門外。看見打掃的學生，劉主任有些驚訝，邊走進來邊自言自語：“我怎麼記得這裡好像沒有學生打掃……”突然，劉主任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電話，就開始在那裡“嗯嗯啊啊”。
趁這個時候，阿丸轉身走出了辦公室，撒腿就跑。然而這時劉主任卻打完了電話，三五步走出門來，朝阿丸的背影喊道：“這位同學，請你等等！”
阿丸僵住了，他只感到自己全身的每個毛孔都在冒着冷汗。他轉過身，好不容易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那麼顫抖：“什麼事？”
劉主任說：“校報送到校門了，你跟我去幫忙提回來。”
“好吧。”阿丸說道。同時心裡長舒一口氣。至少目前劉主任還沒認出自己來。
4
校報是學校社團部製作的，因為學校文印室不提供彩色印刷，所以得拿到校外去印。由於校報是每班三張，所以全校一共也就兩沓。兩個男人把兩沓紙從校門搬到行政樓是絕對足夠了。
出校門的時候阿丸故意走在劉主任後面，以免他跟自己搭話。到了校門一切順利，倒是校警這個糟老頭卻有意無意地盯着自己！阿丸很“自然”地躲避着校警的目光，接過校報后馬上開始跑起來。劉主任看着提着一大摞校報還能健步如飛的男生，眼裡露出讚賞的目光的同時哀嘆時不我與。
不過走出十來步后，阿丸就快上氣不接下氣了，後來居然被劉主任超過了自己。他分明聽見，劉主任從自己身邊經過的時候，輕輕地嘆了口氣。
把校報運到劉主任辦公室，阿丸正要離開，又被劉主任叫住了，說要清點一下數量。劉主任還說，自己數學不好，數字也數不好，所以只好勞煩這位同學了。阿丸本來還打算說這麼兩大摞肯定夠了，但他哪敢在劉主任面前說一個字，只好乖乖坐下來數報紙。
數着數着，劉主任說：“這位同學，你讀幾年級啦？”
阿丸愣了一下，最後決定說真話：“高二。”
“噢，高二，明年就可以畢業了呢，得好好用功呀。千萬不能遲到，遲到是萬萬不可的……”
天啊，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嘮叨……阿丸心想，再讓他說下去恐十白自己的下一個任務就是去抓早上強闖校門的人了，於是他打斷劉主任說：“劉主任，我忘記數到多少了……”
劉主任說：“噢，噢，噢，不好意思，不說了不說了。呵呵，呵呵……”
十分鐘過後，阿丸給劉主任報出了數字，劉主任說，那就夠了。然後阿丸抓起一旁的掃把，說：“那我先走了。”
“好吧。”劉主任說， “對了對了，等一下。”
阿丸前腳才踏出門口呢，又轉過身來，看着劉主任。
劉主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說：“過來。”
那是阿丸的校卡！
5
阿丸走了過去，等待着劉主任變成一隻吃人的怪獸，同時心想，這個老男人怎麼回事！明明知道了還耍整我一通嗎！
劉主任看着校卡，說：“這個叫潘小丸的男生，把他的校卡弄丟了。不知道你認識他嗎？”
在劉主任叫出自己的名字時，阿丸的精神防線幾乎崩潰。他心裡顫抖着，嘴巴卻平靜地說：“嗯，我認識。”
“喏，帶回去給他吧。”劉主任把校卡遞給阿丸，說， “本來還打算開廣播呢。呵呵，看來校卡也得改革了，至少印上班別。呵呵。”
阿丸伸手去接校卡，心裡五味陳雜，突然劉主任的一句話把他周圍的空氣一下降到了零下八度。
他說：“喲，我看這小伙，跟你長得挺像呀。”
一分鐘，整整一分鐘。阿丸的大腦飛速運轉着，在大腦死機之前，阿丸終於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你看，我從來就沒留過長發。”
沒錯，校卡上的“潘小丸”是阿丸三年前的照片，留着齊眉劉海，而現在的阿丸卻是板寸頭。這實在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
劉主任又看了看校卡上的相片，其實他也只是說說罷了，他壓根就沒想到相片上的人正是眼前這個男生，也根本沒有料到，相片上的人恰恰正是早上強闖校門的男生，甚至，他根本沒有看見強闖校門的男生的臉。
他說：“嗯，這小伙的臉也比你圓點。”
阿丸幾乎是奪過了校卡，說：“劉主任，快上課了，我走了。”說罷飛快地跑出了辦公室。
這時是八點零六分，早讀跟早操都已經結束了，太陽炙熱且刺眼。
從沒有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早晨。
6
放學回家的時候，阿丸買了四個嶄新的鬧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