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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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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酒館出來,朱清郁腳步有些踉蹌。妻子冬兒去世半年了,從埋葬她的那一天起,他又拿起了酒瓶,從此再也放不下。

  穿過一條小巷就到了家。朱清郁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到巷口,突然,從窗口飛下什麼東西,徑自落到離朱清郁不過幾米遠的地方。朱清郁走過去,大吃一驚。是個長發女孩,仰臉朝天地摔到地上,腦後大片的鮮血迅速蔓延開來。風吹起女孩的短衫,露出微微隆起的腹部。朱清郁仰起頭,女孩是從三樓摔下來的,一幅窗帘飄下來,落到離女孩不遠的地方。

  朱清郁用力晃兩下頭,飛快地朝樓上跑去。上到三樓,看到樓只有半截,最西面門上掛着牙科診所的牌子,東邊一間掛着中介所招牌,女孩是從中介所的房間掉下去的。門沒有鎖,屋裡亮着燈,空無一人。一張辦公桌上擺着遺書,只有兩行字: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朱清郁下樓,見女孩身邊已經圍了一群人,其中一個在擦眼淚,說是女孩的同事。女孩是中介所職員,沒聽說她談戀愛,可莫名其妙懷了孕。最近女孩情緒一直反常,應該是自殺。

  有警察過來處理,朱清郁疲憊不堪地回了家。歪在沙發上,朱清郁蓋着外套睡著了。剛合上眼,他就開始做噩夢。他夢到冬兒渾身鮮血地坐在身邊;夢到冬兒懷抱着嬰兒,嬰兒撕心裂肺地哭;夢到嬰兒從樓上摔下來……朱清郁滿頭大汗地醒過來,他抹一把臉,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兒,開燈,滿手的鮮血,接着,鼻孔一熱,鮮血一滴滴落到地上。

  用棉紙塞住鼻孔,看看錶,是凌晨3點鐘。他走到床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這時,電話鈴聲刺耳地響了起來,是局長的聲音。

  “朱清郁?”

  朱清郁皺起眉,答應了一聲。

  “又喝酒了?”

  朱清郁沒吭聲。局長的語氣嚴厲起來,叫他馬上趕到玉門洞小區。市裡一個著名的雕塑家被殺,等到明天這件事就會上報紙,不久全市的人都會知道。局長要他接這個案子,從速破案。

  玉門洞小區在偏遠的郊區。當朱清郁趕到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新搭檔劉鋒已經提前到了現場。“死者叫張海剛,是雕塑名家。新百廣場上的組雕就出自他之手。兩年前他來省城定居,朋友很少,一向深居簡出。”劉鋒對朱清郁說。

  朱清郁點點頭,皺着眉走到張海剛的床邊。張海剛仰臉躺在床上,胸口插着匕首,臉上卻並無痛苦的表情;右手垂到床下,奇怪的是少了一根小指。從整齊的創口看,應該是用手術刀切下的。朱清郁抬起頭打量四周,在床頭雪白的牆上有一個用鮮血寫的大大的“O”。

  “死者應該是匕首刺中心臟斃命。但沒有掙扎的痕迹,屋子裡的東西沒有翻過,應該排除搶劫殺人的可能吧。”劉鋒說。

  朱清郁搖頭,抬起屍體的頭,屍體後頸有一道長長的刀口。他說:“死者應該是死於失血過多。匕首是在死後插入心臟的,這應該是別有用意,不是單純的行兇殺人。兇手看着死者一點點流干身體里的血,再插入匕首,這說明他很有耐心,而且殺人時並不狂躁,非常冷靜。再看少了一根小指,一個O,這也許是在暗示什麼,或許,還會有別的人被殺。”

  劉鋒用敬佩的目光看着朱清郁。在局裡,沒有人能比朱清郁更敏銳。他就像能嗅到罪犯氣味兒的獵犬,是專為當警察而生的。

  摘下沾滿鮮血的手套,朱清郁叫劉鋒查找一切可能的證物,並調查所有和張海剛相關的人,尤其要注意他是否有關係密切的女人。說完,他走進張海剛的工作室。工作室地上到處都是成品、半成品的石雕。他一一查看着這些雕像,一尊嬰兒像引起他的注意。嬰兒在一個巨大的子宮中,向上張着小手,雙腿蜷起來蹬着,可憐而無助地哭泣。朱清郁的心像被扎了一下,他似乎聽到了嬰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朱哥,我找到了這個。”劉鋒興奮地跑過來,說,“在他的睡衣口袋裡找到的。”

  劉鋒遞過來一根石雕小指。朱清郁盯着看了兩三秒,他大步走進卧室,將石雕小指安放到死者右手上,幾乎是天衣無縫。死者按照自己的小指模型雕出了手指,而在死後真的手指卻被人切去,這意味着什麼?還有那尊嬰兒雕像,旁邊放着刻刀,似乎張海剛在死之前還在精雕細刻。是什麼觸發了他的靈感,要雕一尊子宮裡的嬰兒?為什麼嬰兒在哭泣?死亡,手指,嬰兒,這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回到警局,朱清郁仔細查看張海剛的有關資料。張海剛出生於江南小鎮,畢業於一所並不出名的藝術學院,因為風格異於常人,雕塑受到好評。他沒有幾個朋友,在圈子裡,被認為清高自傲。法醫說他死前被麻醉,所以臉上才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從種種跡象看,張海剛一定和兇手有某種密切的關聯。可這種關聯,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入夜,朱清郁看着厚厚一沓資料,無法入眠。文件夾從朱清郁手裡滑出去,從屍體各個角度拍下的照片散落一地。他走到酒櫥邊,伸出手。他的手還沒夠到酒瓶,突然看到了隱藏在裝飾窗帘后的攝像頭。那是冬兒安放的。為了監督他不再喝酒,她裝了攝像頭。一旦朱清郁接近酒櫥,絕對逃不過她的眼睛。這個隱蔽的攝像頭,朱清郁在結婚半年後才知道。為此,他還笑着對冬兒說不如她來當警察,肯定比自己更合格。

  朱清郁盯着攝像頭看了半晌,突然拉開櫥門,將裡面的幾瓶白酒抱出來,衝進衛生間,全部倒掉。

  這時,手機響起來。朱清郁拿起來接聽。是值班刑警。橋東再次發生命案,一個自由撰稿人死於獨居的公寓,右手少了一根食指。局長已經去了現場。

  朱清郁匆匆穿上衣服,直奔橋東案發現場。個子矮小的局長正臉色陰沉地站在門口,看着朱清郁從車上跳下來,瞪着朱清郁說:“這案子也是你的。抓不住兇手,你就是兇手。”

  朱清郁走進屋子,劉鋒已經在勘查現場。死者叫吳凱,30歲,曾在美國留學,一年前回國,現在以給美國旅遊雜誌寫稿為生。從吳凱的住所看,他收入頗豐。與張海剛的死狀相同,胸口插着匕首,後頸動脈被割斷,右手食指被切去。正面牆上,用鮮血寫着一個大大的“L”。朱清郁盯着這個字母許久,它代表什麼?和張海剛那個案子中的“O”又有什麼關聯呢?

  吳凱獨居一幢三室兩廳的高檔住宅,屋子打掃得很乾凈,寬大的書台上只放着一台筆記本電腦,顯得空蕩蕩的。

  朱清郁上前拉開書台上的抽屜,從裡面翻出幾本英文日記,從日期看是幾年前寫的。他叫過劉鋒,問他是否看得懂這些。劉鋒拿過日記本,翻了幾頁,說這是他練英文用的,都是吃喝拉撒的東西。朱清郁清空最上層的抽屜,突然在最底層發現一張照片。照片是吳凱和一個女人的合影。兩人靠在一起,吳凱在甜蜜地笑。

  劉鋒把照片放進證物袋,朱清郁仔細查看所有的房間。除了卧室,書房,吳凱還有個健身房,裡面擺滿了跑步機、啞鈴等各種健身器材。

  劉鋒又翻起日記,說死者是因為不適應國外的生活才回來的。朱清郁再次拿起照片,女人靠在吳凱的肩上,似乎快要睡著了。她的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

  “一定要找到這個女人。”朱清郁對劉鋒說。

  第二天,叫於容的女人被劉鋒帶到了警察局。她看上去不到三十歲,很瘦弱,臉色蒼白,頭髮捲曲着散在兩邊,有一種清秀動人的美。

  她坐到朱清郁對面,說吳凱是自己的初戀情人,後來他被父母送出國,兩人分手。想不到三年後他又回來了。說著,於容抬一下手,剎那間,朱清郁吃了一驚,於容的手腕上,竟有四五道傷痕。那是割腕留下的疤痕。

  半晌,朱清郁從文件夾中拿出張海剛的照片,問她是否認識這個人。於容拿着照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說他是她在吳凱離開后結識的第二個男朋友。半年前才分手,可分手后,他還是常打電話給她。

  朱清郁怔住了,問她為什麼分手?於容低下頭,說因為一個女孩。張海剛是通過那個女孩的介紹買下的別墅,後來兩人再無聯繫。可突然有一天,女孩跑來對於容說,她懷了張海剛的孩子。這件事讓兩人最終分手。

  “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朱清郁問。

  “沒有。”

  “想想看,這也許並不是巧合,為什麼死的兩個人都曾是你的男朋友?你現在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異性朋友?另外,你的朋友中是否有人性格怪異?”

  於容迷惑地看着朱清郁,搖搖頭。

  “你和張海剛是怎麼認識的?”朱清郁問。

  於容說是被朋友拉去參加一個聚會,兩人就認識了。後來,張海剛經常給她打電話,兩人開始戀愛。

  朱清郁盯着於容,又問:“你認為兇手為什麼要切他們的手指?”

  於容看着桌子,一言不發。良久,她緩緩地從包里拿出一張紙,說半個月前她收到了這個,她一直都感到不安。朱清郁打開摺疊的紙,上面畫著許多菊花,菊花中間躺着一個女孩。而那些菊花,格外詭異,竟然都是細細的蜷縮的手指。朱清郁把畫放進自己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於容,讓她有事隨時和他聯繫。

  劉鋒查到了有關於容的一些資料。她家在三十公裡外的棉城,她在這個城市讀大學,畢業後進了政府機關,後來因為精神憂鬱主動辭職。現在從事廣告設計,並以此為生,住在華夏家園。她性格內向,極少與人交往。但她有一個極好的朋友,叫安娜,她開着一個寵物診所。

  朱清郁和安娜約在名典咖啡館見面。安娜穿着隨意,頭髮短短的,一身男性化的裝束。安娜點了一根煙,說在大學里就和於容是要好的朋友,於容性格柔弱,事事都埋在心底。有一次於容深夜自殺,是安娜救了她,一直背着她送到學校醫院。

  “於容現在有沒有比較親密的異性朋友?”朱清郁問。

  安娜搖搖頭,說自己知道得不確切。於容似乎愛上了一個人,但她不知道他是誰。

  “她經常出去約會?”朱清郁又問。

  “不知道。有幾次我打電話約於容一起看電影,但她家裡電話無人接聽,手機也關機。我問她到底和誰在一起,她卻不肯吐露一個字。”

  離開咖啡館,天已經很晚了。回到家,他一邊吃泡麵,一邊看着卷宗。難道兇手就是那個神秘的男人?他愛於容,因為張海剛和吳凱一直對她不死心所以殺了他們?可他為什麼切去他們的手指?那兩個字母又代表什麼?

  在床上躺了許久,抬頭看看錶,已經是11點,朱清郁還是睡不着。吊燈將屋頂處熏得有點兒發黃。他心煩意亂地翻個身,突然,床竟發出一聲斷裂的聲音。

  朱清郁掀起床上的棕墊,看到木條釘成的床板竟出現了裂痕。他正要放下墊子,一眼瞥到床下的紅色布包。朱清郁拿出布包,看到裡面是兩件嬰兒衣褲,還有一雙嬰兒鞋。盯着布包許久,朱清郁獃獃的,覺得自己像有什麼被從胸腔里活生生剜了出來。他的目光又游移到了酒櫥。那裡空空的,連一隻酒瓶都沒有。朱清郁拿起衣服出門,直奔便利店。

  還沒到便利店門口,手機響了。是於容。她的聲音驚慌失措,說自己的房間有人。下面又說了句什麼,朱清郁還沒聽清,電話斷了。朱清郁急忙回撥,電話已經無法接通。他呆愣了兩秒,伸手攔車,直奔華夏家園。

  值班室,朱清郁出示了證件,警衛很快查到於容的詳細住址:3號樓2單元101室。

  朱清郁急匆匆跑到於容的住處。門關得死死的,朱清郁繞到窗前,彎起胳膊撞碎玻璃,撥開插銷,從窗子跳了進去。

  於容倒在客廳中央的地上,額角還在淌血。朱清郁將於容抱到床上,拿了條毛巾蘸了冷水擦擦她的臉。半晌,於容睜開眼。她突然坐起來,驚恐地看着朱清郁。

  朱清郁問於容發生了什麼事?於容瑟瑟發抖,緩緩地說自己洗過澡,正要上床休息,突然聽到柜子里有動靜,她很害怕,馬上給朱清郁打電話,只說了半句,就被人捂住了嘴巴,接着,就昏了過去。

  “你看看家裡少了什麼東西。”朱清郁說。

  於容站起身,打開柜子,看到裡面一片凌亂。從衛生間到客廳,她仔細找了一遍,沒發現少了什麼東西。

  朱清郁打量於容的房間。這是小的一室一廳,對着床,放着一張書桌。書桌上放着一個相框,是於容和安娜的合影。相框旁邊,放着一本書,是波德萊爾的《惡之花》。朱清郁拿起來翻翻,書中間有一頁精美的書籤兒,上面嵌着一幅微型照片,是安娜親昵地摟着於容。書籤上是一首詞的上半闕:花深深,柳陰陰,度柳穿花覓信音。

  “書籤兒是安娜送我的。我很喜歡。”於容說。

  朱清郁死死地盯着書籤兒。於容為什麼要對安娜保守秘密?如果是閨中密友,應該很樂於讓好友分享自己的感情。安娜開着動物診所,她有專用的手術工具,她喜歡男性化的裝束,她喜歡於容。

  “還有誰有你這兒的鑰匙?”朱清郁問。

  “安娜。從前我們住在一起。”於容低聲說。

  朱清郁沉吟片刻,問誰有可能襲擊她,為什麼會襲擊她?於容垂下眼睛,搖搖頭說不知道。說著,她走到桌前,拉開抽屜,說前兩天又收到了一封信。朱清郁打開信封,看到裡面又是一幅畫,畫里是兩個女孩,一個女孩在前面跑着,後面那個女孩遠遠地朝她伸出手,下面有一行小字:不要離開我。不要傷害我。

  朱清郁緊緊盯着畫,突然急促地問:“安娜的寵物醫院在哪兒?”

  “平安大街3號。”於容說。

  “你可能會有危險,不能再在這兒住。你還有別的去處嗎?”

  於容搖搖頭。朱清郁想想,說不如她先住到自己家。於容點頭答應。

  將於容送到自己的住處安頓好,看看錶,已經是凌晨四點了。朱清郁開車來到安娜的寵物診所。診所在二樓,順着下面的防盜網爬上去,朱清郁打碎一塊玻璃,從窗子爬了進去。診所有近二十平米,透過窗口的燈光,可以看到屋子正中有一張桌子,角落裡放着一張小床,床邊是一排手術用具,用罩子罩着。朱清郁開了燈,見牆上掛了半牆動物疾病預防知識的圖形,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

  回到住處,朱清郁慢慢拉開於容的房門,她已經睡了。朱清郁打電話給劉鋒,叫他天一亮就把安娜帶到局裡詢問。

  又累又困,朱清郁倒在床上不到半分鐘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他被電話吵醒。是劉鋒。他說安娜的手機關機,診所沒有人,他正在安娜住的小區,保安說昨晚沒見她回家,現在不知道她在哪兒。朱清郁猛地坐了起來,難道安娜逃了?朱清郁讓劉鋒撬開安娜家的門鎖,進去仔細察看。

  驅車來到安娜的家,朱清郁看到她家裡和診所一樣,陳設簡單,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條。在她的書桌上,也放着和於容書桌上一模一樣的相框。打開衣櫃,所有的東西都在,不像出門的樣子。

  走出安娜的家,朱清郁叫劉鋒密切監視,一旦發現安娜回家,馬上通知他。

  上了車,朱清郁點了一根煙,眉頭皺成了疙瘩。朱清郁打電話給於容,問她是否知道安娜出門,如果出門,會去哪裡?於容沒有回答,半晌才問安娜是不是失蹤了?朱清郁說現在還不能確定,但到處都找不到她的蹤影。於容聽了,在電話里哭起來。

  “你能聯繫到她的朋友嗎?”朱清郁問。

  於容說不能。

  回到警局,朱清郁望着厚厚一摞材料,煩躁地在辦公室走來走去。他把兩個死者的照片釘到牆上,以於容為交叉點,把死亡時間、地點、方式一一做出標記。這時,桌上的電話響起來,說子牙河畔發現一具女屍,剛被漁民打撈上來。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開車直奔子牙河邊。警察已經封鎖了現場,但周遭還是圍了一圈人。在看到女屍的一剎那,朱清郁的心像被狠狠砸了一錘。是安娜。

  後頸被割斷動脈,胸口插着匕首,右手,少了一根中指。朱清郁獃獃地望着安娜的屍體,半天沒說一句話。

  劉鋒接到電話趕了過來。他沿着河往東走出幾十米,地上有血跡,並發現一個明顯的男人腳印。劉鋒拍下了照片。

  安娜的胳膊裸露在地上,朱清郁看得很清楚,被浸泡得發白的右小臂用手術刀切出一個大大的V。“OLV”,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死的都是和於容親近的人?兇手到底想幹什麼?

  走到一邊,朱清郁給於容打電話。

  “馬上告訴我,和你關係親密的男人是誰?你最近在和誰聯絡?馬上告訴我!”朱清郁在電話里聲音嘶啞地吼了起來。

  於容一言不發。

  “安娜死了!你最好的朋友死了!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半晌,電話里傳出於容的哭泣聲,她反覆說著一句話:不是他,不是他殺的,不是他。

  “他是誰?告訴我,他是誰?”朱清郁努力叫自己平靜下來問。

  於容掛了電話。朱清郁再撥過去,手機已經關機。

  劉鋒檢查屍體,從死者的衣服中發現了一個牙模。他把牙模遞給朱清郁,說這應該是牙醫才有的東西。朱清郁看着牙模,是做烤瓷牙前做的模具。難道安娜的死和牙醫有關?

  安娜被放進了停屍房,法醫開始解剖。朱清郁在門外長椅上坐着吸煙,這時,於容過來了。她臉色蒼白,神情落寞,說想見見安娜。朱清郁看她一眼,半晌,點點頭。

  法醫說死者大約於昨天夜裡9點左右死亡。同以前兩個死者一樣,死於失血過多,胸口匕首上沒有任何指紋。於容似乎沒聽到法醫對朱清郁說的話,她伸出手,手指顫抖着撫摸安娜的臉,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

  朱清郁從證物袋裡掏出那枚牙模,問於容是否認識。看到牙模,於容突然打了個寒戰,臉色變了。

  朱清郁帶她出去,問和她交往的男人是誰?於容搖搖頭,說自己沒和任何人交往,偶爾,她去牙科診所幫自己的哥哥。她不想告訴安娜哥哥來到了這個城市,因為她曾騙安娜,說這個世界上,她再沒有一個親人。但她有一個哥哥。

  於容將頭伏到膝蓋上,說不可能是他。朱清郁問她的哥哥在哪兒?於容說因為一次誤會,哥哥幾個月前把診所搬走,她再未聯絡到他。朱清郁問她的哥哥叫什麼名字?他有辦法找到他。於容在紙上寫了三個字:於中彥。

  於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得回去休息一會兒。朱清郁扶她上車。開車走到門口,朱清郁突然發現在門口的牆上塗著一個血紅的“E”字。他疑惑地盯着這個字母,猛然想到,難道他是兇手下一個對付的目標?於容也看到了字母,她似乎被它嚇住了,用手緊緊捂住了嘴巴。

  朱清郁將“O、L、V、E”幾個字母翻來覆去地看,這不是“LOVE”?“愛”,與死亡並存?

  這時,朱清郁的手機響了。是劉鋒,他說在安娜家一個隱藏的壁櫥里發現幾盒錄像帶,也許會對破案有幫助。朱清郁穿上外套,說他馬上過去。

  開車來到局裡,朱清郁看到劉鋒正在三台機子上放著錄像帶。一盤是安娜在喂一隻瘸腿的貓;一盤是安娜和於容在一起喝茶;一盤是安娜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男人很英俊,安娜一直都在開心地笑。第三盤顯示的日期是一星期前。那個男人是誰?

  已經是晚上9點,劉鋒出去買了盒泡麵回來,朱清郁一邊吃一邊看帶子。這時,於容打電話來,說自己找到了於中彥。他在一條小衚衕開了牙科診所,9點半他會去診所,說有事要和她談談。朱清郁推開泡麵,看看錶,9點零6分。

  朱清郁問牙科診所具體方位,於容說在勝利路38號。朱清郁吃了一驚,離自己的住處不遠,就在隔半條街的一條小衚衕里。他突然想起跳樓自殺的女孩,隔壁不就是牙科診所?朱清郁叫於容不要去,於容說她會有防備,並且,她不相信哥哥是兇手。如果真的是他乾的,她要自己了清這件事。說完,於容掛了電話。

  朱清郁站起身,叫劉鋒馬上收拾東西,一起出門。

  劉鋒開車,在小衚衕中穿行。距勝利路至少25分鐘的路,走大街,時間會更長。朱清郁一直盯着表,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於容的手機關機,他無法聯絡到她,這讓朱清郁既擔心又生氣。再穿過小衚衕就到了勝利街,劉鋒一腳油門踏下去,正要出衚衕口,這時,一輛大卡車突然橫到了前面。劉鋒急按喇叭,卡車司機下車,抱歉地說貨掛掉了,得趕緊裝起來。朱清郁看到卡車下脫落幾十個大箱子,連忙叫劉鋒倒車。劉鋒回過頭,卻發現已經沒有退路,後面有三四輛車頂了上來。朱清郁焦急萬分,看看錶,他索性跳下車,穿過衚衕跑向勝利街。

  一刻鐘后,朱清郁到了牙科診所所在的樓下。他拔出手槍,徑自跑到三樓。昏暗的燈光照着破舊的牆面,四周一片寂靜。中介所的牌子歪了,大門緊鎖,只有牙科診所的燈亮着。朱清郁放輕了腳步走到近前,用鐵絲輕輕捅開門。突然,腳下的木地板發出“咔嚓”一聲響。朱清郁急忙停住手。半晌,沒有動靜,朱清郁再次將鐵絲捅進門鎖。門開了,從門縫裡,朱清郁看到於容躺在手術床上,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拿着注射器一步步逼近她。在她後面掛的一張白布上,隱約透出一隻恐怖的血紅骷髏手。

  朱清郁看到男人戴着口罩,朝於容俯下身子。他推開門,大聲喊着:“我是警察,不許動。”

  男人戴着耳機,壓根沒聽到朱清郁的話,注射器朝着於容就要紮下去。就在這一瞬間,朱清郁扣動了扳機。男人踉蹌一下,身子後仰,注射器掉到了地上,耳塞也從耳朵里掉了出來。

  朱清郁走到近前,抹一把額頭的汗,用腳踢一下男人,男人一動不動,一個微型MP3從他口袋裡掉出來。朱清郁趕緊解開固定住於容雙手的皮帶,將她抱下了床。於容驚恐不安,整個身體都伏到了朱清郁身上。朱清郁安慰她,說:“沒事了,沒事了,再也不會有事了。”

  拉開床后的布幔,朱清郁看到一個大大的血手印印在對面的牆上,十分恐怖。於容抱住頭,緩緩地說地上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哥哥於中彥。朱清郁拉開床邊的一個小冰箱,裡面整齊地擺放着四根手指。小指,食指,中指,無名指。無疑,小指是張海剛的,食指是吳岩的,中指是安娜的。另外的無名指,又是誰的?無名指上的皮膚已經乾癟,好像是很久以前切下的,與另外三根完全不同。

  於容受了驚嚇,人變得獃滯,朱清郁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過來。看着劉鋒和幾個同事清理現場,他獨自下樓回家。

  走到家門口,朱清郁用布將那個血色的“E”用力擦掉,然後打開門倒在了沙發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所有的包袱都放下了,再沒有任何負擔。打開冰箱,朱清郁拿出一聽汽水,灌下幾口,看到了旁邊隱藏的攝像頭。他搖搖頭,將攝像頭拆下來,拉開抽屜,將攝像頭扔進去。這時,他看到了抽屜里冬兒的《愛情日記》,還有一台微型攝像機。拿出機子,朱清郁猶豫一下,將帶子倒回去,按了播放。攝像機與客廳的針孔攝像頭連接,曾記錄下兩人許多個美好的瞬間。

  屏幕上,冬兒可愛的樣子一直在不停地顯現。朱清郁突然淚流滿面,他衝進衛生間,拚命將池子里的冷水往臉上撩。他是個罪人,他的罪無可饒恕。結婚紀念日,他帶她出去慶祝,他太高興了,趁着冬兒和朋友聊天,他一氣灌下五六瓶啤酒。回家的路上,他興奮地開着車。當一輛大貨車飛駛而來,他的腦子似乎僵滯了,一片空白……

  從衛生間回到卧室,朱清郁的心像結了厚厚的冰。伸手正要關掉機子,他突然看到於容坐在桌前。她靜靜地坐着,低下頭,緩緩地拉開皮包。朱清郁瞪大了眼睛,看到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袋子,袋子里,是四根手指。於容將它們併到一起,用它們緩緩撫摸自己的臉。

  屏幕上一片雪花,“哧哧啦啦”地響。朱清郁驚呆了。

  他緩緩地拿起電話,問劉鋒於容是否還在醫院。劉鋒說她已經離開了,她說想回家。朱清郁再撥於容的手機,一直關機。

  於容的老家在棉城。她要去棉城。朱清郁從床上跳下來,急匆匆出門,開車直奔棉城。

  不過一個小時的路。朱清郁在進縣城前,當地民警回了電話,說已經查出於容的住址。

  一座四合院。乾淨,整齊。朱清郁推開門,陽光灑到院子里的吊床上,他看到於容在上面靜靜地躺着,似乎睡著了。朱清郁上前探探鼻息,於容已經死了。他坐下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空虛。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不知坐了多久,朱清郁的手機響起來。是短信,於容發來的。

  “這是我的預約短信。這個時間如果你在棉城,可以在我的口袋裡拿一封信。如果你沒有來棉城,那麼請來吧。你會得到所有的答案。不說再見了。於容。”

  朱清郁合上手機,上前翻翻於容的外套口袋。裡面果然有一封信。

  清郁:

  我是於容。你允許我這麼稱呼你嗎?

  在我心裡,我是這麼叫你的。當我把那兩幅自己畫的畫給你,看到你臉上關切的表情;當我打電話給你,謊稱家裡進了人,聽到你焦急的聲音,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像張海剛,像吳岩,像安娜。可是,當我看到冬兒的日記,我發現自己錯了。在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只有一個女人,冬兒。那個“E“,就當是我跟你開的一個玩笑。

  你一定會問這是為什麼?因為,我痛恨愛的背叛。從小到大,我沒有得到過愛。知道嗎?我不記得父親的模樣,我的母親是個瘋子,我的生活中似乎只有哥哥。可他給我帶來的卻是噩夢。我自殺過5次,有3次是因為哥哥。

  長大后,我遇到了安娜,遇到了吳凱,遇到了張海剛。我從來都不知道,被愛的感覺原來是如此幸福。可幸福總是短暫的,不是嗎?吳凱出國了,而我不能漂洋過海;安娜說會一直守着我,但她還是結識了一個英俊的男人,她對他動了心。還有張海剛,最愛我的人,卻有一個女孩懷了他的孩子。張海剛甚至為她雕了嬰兒像,他向我道歉,說要送他的一根手指給我。我喜歡他修長的手,可我不要他雕的手指,我要真實的手指。是我將女孩推下了樓,她不能把罪惡帶給未出生的孩子。

  我就要死了。我得了胃癌,晚期。在死之前,我要毀滅那些給我帶來痛苦的人。是他們,讓我的生命變成悲劇。

  於中彥,他是個魔鬼,在我13歲時,他第一次強暴了我。後來,有過無數次。因為他,我曾經想,這世界一點兒都不值得留戀。當他來到這個城市,我的噩夢又多了一重陰影。那天,他為我注射的,是麻醉劑。

  那根無名指,你一定想不到,是我母親的。她雖是個瘋子,可我知道,當她不瘋的時候,她是愛我的。在她發瘋時,她切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送給我。那是瘋狂,也是愛。我曾無數次想象,那些曾經愛我的人,也切下了自己的手指送給我,連同他們的愛……

  信紙從朱清郁手裡緩緩飄落,他獃獃地仰臉看天。天上滾起大團的烏雲,雷雨即將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