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黎成偉正在公司忙着,電話響了起來,是妻子李芳。他愣了一下,沒有急事,李芳很少往公司打電話。她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嘶啞,問他現在有要緊的事沒有。黎成偉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李芳猶豫片刻,說如果現在他能抽出身,最好馬上回家一趟。說完,她掛了電話。黎成偉詫異,妻子李芳一向善解人意,家裡的事,她幾乎從不讓他操心。今天這是怎麼了?
將手邊的工作簡單交代了一下,黎成偉急匆匆開車回家。一進門,他就看到一個大的行李箱放在客廳。是女兒的。她在北京讀大學,現在不是節假日,怎麼回來了?聽到門響,女兒黎燕一溜煙從樓上跑下來,上去就摟住黎成偉的脖子。黎成偉一向對女兒寵愛有加,所以儘管快二十歲了,女兒在他心裡卻還是像個小孩子。
黎成偉攬着女兒的肩一起坐到沙發上,問她是不是想爸爸媽媽了?黎燕笑着說是啊,太想了,所以要給他們一個意外驚喜。
李芳走過來,臉色陰沉。黎成偉詫異,李芳這是怎麼了?女兒回來她還不高興?李芳雙手抱肩看着兩父女,一言不發。黎燕有點兒局促不安,對父親說她做了個決定,希望他不要反對。
“什麼決定?”黎成偉問。
黎燕低下頭,半晌才說她不想上學了,想自己創業。黎成偉吃驚地張大嘴巴,頭搖得像撥浪鼓。她念大三了,再有一年就畢業,為什麼不讀完?沒有學歷,她將來能做什麼?黎燕說沒關係啊,父親不也沒讀過大學?他高中畢業就開始在社會上打拚,現在不一樣很成功?
“不管你們是否同意,我決定退學了。現在一進學校我就感到厭惡。”黎燕說著,就往樓上走。
黎成偉現在知道李芳為什麼心急火燎地叫他回來了。黎燕嬌生慣養,一向任性。只是,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她。憑直覺,黎成偉覺得女兒有事瞞着他。黎燕很聰明,也愛學習,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才要退學。
入夜,黎成偉輾轉反側,躺在身邊的妻子一樣睡不着。李芳有點兒急躁,說明天無論如何也得讓黎燕回學校。她已經不小了,不能什麼事都隨心所欲。黎成偉安撫妻子,說緩幾天,先弄清緣由再說。
“暫時先讓燕兒向學校請假,最不濟申請休學。雖然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可也不能說得太重。她逆反心理一上來,反倒更不好收場。沒讀過大學,想嫁到個好人家都難。”黎正偉說。
“誰說不是?多學點兒東西總是好的,早晚有用得着的一天。以後要幫你,沒過硬的本事怎麼幫?”李芳嘆着氣說。
黎成偉沉默,心裡卻贊同妻子。在商場打拚幾十年,他深知藝不壓身,知識越多,越是遊刃有餘。
第二天
黎成偉起得晚了,早飯都沒顧上吃就趕奔公司。今天要招集部門經理開會,他得提前把今天的事情處理清楚。
開會時,黎成偉習慣性地關了手機,囑咐秘書不接電話。直到中午,會開完了,黎成偉才打開手機。秘書台有妻子的數條錄音,每條都是催他回家。又發生了什麼事?比女兒退學還嚴重?黎成偉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電話打到了家裡,是女兒接的。黎成偉讓她喊媽媽,過了半天,李芳才接電話。電話里,她竟然哭了,抽泣着幾乎說不出話來。黎成偉慌了,焦急地追問發生了什麼事。李芳說她都要崩潰了,她甚至希望自己現在就死掉。黎成偉感到莫名其妙,再問時,李芳已經掛了電話。
黎成偉午飯都沒吃直接往家趕。
開門進去,家裡靜悄悄的,客廳無人。他上樓,進到卧室,卻看李芳兩眼腫得像桃,彷彿一下子老了好幾歲。黎成偉坐到她身邊,問發生了什麼事。李芳哽咽着,說黎燕懷孕了,已經四個多月。今天他去公司后自己就不住地追問她為什麼非得退學,最後問急了,黎燕終於吐露實情,說她懷孕了。
黎成偉的頭一下子大了。他愛若珍寶的女兒未婚先孕?居然已經四個月?!半晌,他強迫自己冷靜,一定得冷靜。李芳將頭埋進他懷裡,黎成偉木獃獃的,半天一動不動。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黎成偉對妻子說明天就陪女兒去把孩子做掉。
“真能這樣我就不會這麼傷心,也就不會給你打電話了。聽到這個消息后,我都蒙了。我甚至都沒有責備她,只說帶她去醫院,檢查之後把孩子做了。可是,你知道她怎麼說?她要生下這個孩子!她是為了生下這個孩子才退學。”妻子聲音顫抖着說。
黎成偉的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女兒瘋了?她竟然要生下孩子?
第三天
黎燕把自己關在樓上,無論黎成偉怎麼說都不下樓。一向對女兒溫和有加的黎成偉急了,在門外吼着說她再不出來,就當沒有她這個女兒!
從沒見父親這麼生氣過,黎燕恐懼地打開門,低着頭下樓。穿着睡衣,黎成偉看得出女兒微微隆起的小腹。他長長嘆了口氣,心裡就像有無數個鐵鉤子抓一般。
他讓黎燕坐下來,可沒等他對女兒說什麼,有人按門鈴。李芳開門,見門口竟站着兩個警察。警察說黎燕在大學涉嫌買兇傷人,證據確鑿,要逮捕她。黎成偉驚呆了,女兒買兇傷人?她才20歲,不諳世事,怎麼可能買兇傷人?
根據警方透露的消息,黎燕在學校和一個男生戀愛,半年之後,男生另有所愛,拋棄了黎燕。不久,黎燕花錢雇傭了一家追債公司的打手。那男生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兩天前,行兇者因為另外的案子被逮捕,牽出了黎燕買兇傷人的案件。
看着女兒被帶走,黎成偉馬上打電話給律師。然後緊鑼密鼓地四下里活動,最後交了一筆數目不少的保證金,黎燕被取保候審。
雖然只在看守所待了兩三個小時,可黎燕看上去卻像飽受打擊。黎成偉強壓怒火,問女兒,那孩子是不是她教訓的男生的?黎燕點點頭,眼睛里湧出淚水。
“你愛他?所以要留下他的孩子?你也恨他,所以找人教訓他?”黎成偉又問。
黎燕又點點頭。
“那男生叫什麼名字?”黎成偉問。
“張維凱。”黎燕答。
剎那間,黎成偉呆住了。張維凱?居然會是張維凱?
第四天
黎成偉買了最早的機票飛往北京。幾小時后,他在校園裡找到了張維凱。
張維凱已經康復,從他的眉宇間,能察覺到他父親的影子。他的父親,曾與黎成偉是莫逆之交。張維凱站在甬道上,似乎知道黎成偉的身份,表情不冷不熱。
黎成偉說他會負擔所有的醫藥費,還會賠償精神損失,他撤不撤訴自己都會這麼做。
“這是你應該做的。”張維凱冷冷地說。
黎成偉嘆了口氣,盯着張維凱的眼睛問:“你跟黎燕在一起,是報復,對不對?”
張維凱咬着嘴唇,說他恨所有姓黎的人,恨黎成偉,恨他的全家。黎成偉摸出根煙,長長吐出一口煙霧。
二十年前,他和張維凱的父親一起開了公司。後來因為意見分歧散夥,黎成偉採取卑鄙手段將公司資產轉移,致使張父急怒攻心,吐血而死。這一直是黎成偉的一塊心病。每每回想起來,他都會感到心痛。
“黎燕懷了你的孩子,已經四個多月了。她想生下來。”黎成偉緩緩地說。
張維凱怔怔地看着黎成偉,呆住了。
“我住在凱悅大酒店,這是我的房號,你可以隨時來找我。”黎成偉說著,掏出筆在一張紙上寫下酒店地址和房間號。
深夜,黎成偉在酒店裡一直睡不着。鏡子里,黎成偉的頭髮似乎一夜之間全白了。他最珍愛的女兒,第一次讓他感覺心力焦瘁。
凌晨時分,有人敲門。
黎成偉打開門,是張維凱。他站在門口,看上去有些醉意。坐到沙發上,張維凱說即使黎成偉不來,他也會去公安局撤訴。當初報案,他壓根沒想到會是黎燕指使的。在他眼裡,黎燕那麼溫柔、善良。
看着眼前有些失魂落魄的大男孩,黎成偉突然眼睛一熱。現在的他,看起來多麼像他的母親!
“你媽媽,她還好嗎?”黎成偉聲音顫抖着問。
張維凱點點頭。黎成偉轉過身,用力把閃爍的淚花逼了回去。張維凱的母親,曾經是黎成偉的初戀情人。可惜,就在黎成偉忙於公司事務時,卻被張維凱的父親乘虛而入,橫刀奪愛。兩人因此反目。黎成偉更聰明,設了虛假債務將公司資產轉走,留給張維凱父親的,只是個空殼。
“二十年了,一直給我母親寄錢的,是不是你?”張維凱拿着黎成偉寫給他的字條,說:“我小時候,郵局還是手寫單子。這字體,我很熟悉。每個月,我都會去郵局取錢。”
黎成偉低下頭,說那是張維凱和他母親應該得到的。張維凱長長嘆了口氣,說今天他給母親打電話了,他知道了從前的一切。明天,他會去找黎燕,勸她把孩子打掉。孩子,不能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第五天
黎成偉坐清早的班機回家。
路上,他簽了一張三十萬元的支票。現在他明白,他的女兒,實在是太糊塗了。張維凱,或許開始是想報復,後來卻深深愛上了黎燕。半年前,他體檢時意外發現自己患上了慢性白血病。於是,他狠心向黎燕提出了分手。一星期前,他明顯感到病情加重,提交了退學申請。
黎成偉小心地將支票裝進了信封,一下飛機,他就準備寄出去。不知怎麼,一想起張維凱略顯憂鬱的眼睛,他的心就像被釘子一下下地劃一般。
無論如何,他要竭盡全力幫助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