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因了走在季節骨子裡的那抹從容,總會讓人不吝筆墨,不吝情感,書寫它風情萬種的嫵媚,肅殺萬物決絕,書寫它蕭瑟與收穫並存,溫暖與涼薄同行。
人生,有很多機會,讓相愛的人可以相攜去面對希望,面對收穫,不懼那縷蕭瑟,那抹涼薄。然而,總會有人等不到最終的收穫,而放棄相守,為追尋一朵飄呼不定的浮雲,或者,為逐一縷漸逝的霞光,卻走丟了整個人生的暖陽。
(一)
凌瀟喜歡秋天的夜空,深邃且幽遠,一點星光,一縷月華,都能寄託她漣漪四起的思緒。而等到月華初上,那個與她牽手的男人子暮便會擁着她,迎着微涼的風,月下漫步喧鬧的城市,燈火里,盡享內心一片安逸祥和。
女人,因為善良,所以美麗。凌瀟的善良是子暮在朋友間最引為自豪的,他曾說,之所以能安心工作,之所以不受婆媳間的夾板氣,就因為凌瀟的善良,寬容,體貼,讓他男人當的徹底。凌瀟認為,一個家,能夠和諧,總要有人做出犧牲,為了愛人,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城市的繁華,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里沉浮,多少奔波忙碌的人們,無暇顧及它的美麗,又有多少醉生夢死的人,沉迷在它的誘惑,丟失了自已。看過橫流慾望,穿過遍地繁華,凌瀟幻想着,多年後,月下的子暮,一如初見時那般柔情體貼,而她,在子暮眼裡,依然是純凈嬌嗔的寶貝。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月下漫步,漸漸淡出兩人的生活。也許是子暮工作過於忙,加班,應酬讓本該屬於凌瀟的夜,變成漫長的等待。也許是愛情終會在平淡的婚姻里漸漸老去,十幾年的婚姻,讓凌瀟陌生了那抹牽手的感覺。
有時候,人是為了相信才去付出,相愛的人,如果失去信任,何談愛,凌瀟相信子暮。所以,她一再告戒自已,夜裡,子暮睡夢裡叫的寶貝,一定是自已,子暮徘徊在樓下電話不止,一定是因為工作。凌瀟用自已的方式,營造着平淡安然,而子暮也習慣着凌瀟清晨打理他的衣食,習慣着夜裡的晚歸,吃着凌瀟備下的夜宵,然後,倒在沙發上一睡到天明。
生活就這樣,在等待中慢行着,在少語中走過晝夜輪迴。
然,有一種痛,叫躲避。目光的躲避,身體的躲避,若有若無的,有意無意的,只有相愛過的人才能體會。面對子暮有意無意的躲避,凌瀟知道,自已阿Q式的自我安慰,是在掩耳盜鈴,只是手還未觸響那道響鈴。
暗夜裡的天,沒有月華,沒有星光,沉重着,壓抑着,像凌瀟糾結已久的心,沖不出陰霾的籠罩。數年的婚姻生活,凌瀟眼裡,子暮變得越來越陌生,而凌瀟,善良的背後,丟失了一份自信。
凌瀟心像長滿荒草的荒原,漸漸吞噬着信任那塊凈土。可能,他外面會有女人吧。凌瀟,無數次凝望那個從土坷垃地里爬出來的男人,卻沒想過,他真的會離她而去。
(二)
形單影孤的夜,依舊那樣漫長,凌瀟習慣了等待。時鐘已指向凌晨。
晚歸的子暮喝了很多酒,沒有吃放在桌上的夜宵,而是坐在沙發上,低着頭,不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凌瀟,或者,是他不敢看。
凌瀟習慣的上前用手按住子暮的頭,輕輕的按摩起來。
子暮一反常態,拿開她的手,一句:我們離婚吧。讓凌瀟正要按摩的手停在半空。
該發生的總歸要來,不是想躲就躲得開。凌瀟瞬間石化了,沉默不語。看着面無表情,異常平靜的凌瀟,竟讓子暮有些無措。他不懂,女人的眼淚何時會流。原想,他將迎接一場暴風驟雨般的責罵,或者,玉石俱焚的懲罰。但是,他想錯了,一切,都止在這個靜靜的夜裡,只有鐘錶在滴噠滴噠的走着。
凌瀟空洞着目光,心裡已是翻江倒海,雖然,一切跡象表明,子暮有事隱瞞着自已,她也想過可能所面對的局面。不想,當現實擺在面前,她依然難以承受,家庭,沒有愛的支撐,像失去雙腿的人,有心往前走,但,能走出多遠,她有些茫然。
離婚這兩個字,彷彿一把利刃扎在凌瀟的心上,刺得血流不止。她只想安靜的過日子,相夫教子,平淡度日。然而,子暮的話淹滅了最後一絲希望,也把她推入了無底的深淵。女人,有什麼能讓她心亮如暖陽,是男人的寵愛,又有什麼能讓她心痛如刀割,是男人的背叛。
窗前的玫瑰,走過夏日的炎熱,在秋日的清涼里,燦爛着最後一抹血色的紅,像極了此時凌瀟滴血的心。走出家門,故做堅強的她,淚流滿面。可能,凌瀟需要一次徹底的釋放,但她不想此時面對子暮,有些事,她還沒有想清楚。
子暮看着凌瀟踉蹌着走出去,有些不忍,又有些不放心,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深秋的夜風很冷,打透薄薄衣衫,撞擊出縷縷涼薄。天空,月如銀盤,不知何時已爬過樹頂,一地梧桐碎影,在風中搖曳,斑駁着夜晚寧靜時光。這樣的夜色里,凌瀟和子暮總會在樹影下漫步,憶往昔,思未來,傳遞着掌掌相牽的溫度。
如今,凌瀟一人漫無目的走在街上,淚如雨下,傷感着月影漣漣。因為,子暮和她已是天涯的距離。什麼樣的愛能經得住時間和現實的考驗,什麼樣的男人能守得住那塊凈土,倒底做錯了什麼,能讓男人無視家的存在,背叛曾經的諾言。而女人,當你面對這樣的背叛,怎麼就失去反擊的力量。
刺目的車燈讓凌瀟盲目着方向,避過行車,跌倒在路旁。子暮急忙上前扶起凌瀟。
凌瀟麻木着目光,掃過子暮,然後,冷冷的回應子暮的大驚失色:放心,我不會死。
凌瀟只有一個要求,和那個女人見面,她要看看,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敵得過十幾年與子暮相守的婚姻。
面對凌瀟的善良和寬容,子暮也曾一度糾結,但慾望終是戰勝了理智,那個所謂的真愛,值得讓他拋妻棄子。心潔,是凌瀟以外唯一讓他有過心疼感覺的女人。
(三)
陽光透過玻璃窗,刺目着。看到一個女人落座,凌瀟抬頭,一張姣好的臉。讓她瞬間僵化了,而對方也證證的看着她。凌瀟,心潔,兩人不約而同叫出對方的名字。
命運,真讓人捉摸不透,毀掉她婚姻的女人原來是她高中的同桌—--心潔。自從畢業,兩人再沒見過面,不想,十幾年後見面,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子暮坐在一邊也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多年未見的姐妹,撇開見面真正的目的,談起過去,和各自的生活。心潔說她過得很不好,丈夫的家暴讓她不得不早早結束了婚姻,孩子歸了男方。自已在超市打零工,日子過得很艱苦。
心潔最後說:對不起,凌瀟,如果知道子暮的愛人是你,我不會做的。
凌瀟卻一臉平淡地說:把子暮交給你,我放心。離去時,凌瀟看了一眼子暮,不是想記住這張臉,而是,要徹底忘記。
凌瀟愛子暮,她並不是真心想放棄這段婚姻,但是,她知道,離去的愛,就算是回歸,也不會完整。子暮提出離婚,說明已經完全放棄這個家,而她在子暮心中的位置,在他提出離婚那一天也已被心潔替代。守着沒有愛的婚姻,是痛苦的,守着不再有愛的男人,不如放手讓他離去。
徹底的失去,反而讓凌瀟從最初的茫然,慢慢地清醒了。
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凌瀟放手,為心潔,為子暮,也為自已。也許,這樣,大家都會得到解脫。
夜,很靜,靜得讓人心裡發慌,夜,很黑,黑得不見一絲光亮。
子暮坐在公園的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這是命運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是命運對他的懲罰。因為,這樣的結局,註定了他和心潔從此要成為路人。想着心潔離去的背影,子暮欲追,雙腳卻如灌鉛般沉重,耳邊響着心潔留下的話:對不起,子暮,我們不能再傷害凌瀟。
凌瀟走了,心潔也走了,獨留自已,面對最後的結局。
(四)
凌瀟一夜的等待,沒有等來子暮,卻等來醫院的電話,子暮出事了。
凌瀟趕到醫院,子暮已進手術室,心潔在門口茫然不知所措的站着。
看着進進出出的醫生護士,凌瀟心裡有些害怕,沒有人說得清子暮怎麼了。然而,一次次的手術簽字,證明子暮傷得非常重,也讓凌瀟瘋了一樣在走廊里走來走去,她怕停下來,子暮便會永遠消失不見。
凌瀟見到滿身綁紮着繃帶的子暮已是下午。她不敢相信自已的眼晴,曾經高大英俊的男人,現在只剩短短不足一米。左臂沒了,雙腿沒了,不,是男人的一切都沒了,一條長長的尿袋掛在床邊,這一切,讓凌瀟停止了思想。
在護士的那裡,凌瀟得知,昨晚,醉酒的子暮被車輛輾壓,清早才被晨運的人發現。醫生用子暮的手機,通知了最近聯繫的人。
心潔,站在子暮的房門外,聽完凌瀟描述子暮的情況,哭得死去活來,卻沒有見他的勇氣。最終只對凌瀟說了一句:對不起。便哭着離去。
看着心潔離去,凌瀟心裡一陣凄涼,為子暮。此時的眼淚,能代表什麼,愛,還是逃避。再多的淚,換不回子暮的身體,再多的淚,換不回沒有傷痕的過去。凌瀟沒有眼淚,眼淚已經在昨晚流幹了,此時,她有的,只是平靜的按受殘酷的現實。
凌瀟守在子暮床邊,等待他的醒來。
日子在子暮的醒來,發狂,自虐中走着,也一寸一寸折磨着凌瀟。一場災難,倒底葬送了誰的一生,子暮,凌瀟,心潔,誰才是受到傷害的人,也許,從此,三人再沒有幸福而言。
最終,子暮認命了。這才是命運對他的懲罰。他失去了一切,不,除了身體,他從來不曾擁有。
凌瀟也認命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知道,她飛不過這片林,那裡,有他們曾經的愛情。她想要一個完整的家。
凌瀟若無其事的照顧着子暮,子暮也漸漸習慣自已殘缺的身體,而心潔從此消失在他們的生活里。
(五)
兩年過去了,凌瀟秉承着她的善良,一如既往的照顧子暮。
只是,子暮看着朝夕相處的凌 瀟,多少次想給她男人的愛,卻力不從心。凌瀟總是習慣的一笑,有些陌生,有些疏離,安頓好子暮,便回到隔壁休息。
女人,沒有男人的疼愛,就像一朵枯萎的玫瑰。子暮不想凌瀟為了他葬送一生的時光,這對於三十幾歲的女人來說,是殘忍的。但是,他這樣高殘的身體,少了凌瀟,又怎麼能走下去。子暮矛盾着,痛苦着。
凌瀟也痛苦着,矛盾着。開始,她認為,能守着子暮過一輩子,終究她還是愛子暮的。然而,時間久了,寂寞就像夜的黑,洶湧而來,淹沒了暮色里最後一抹蒼白。失眠,讓夜越來越漫長,她需要男人的撫慰,她需要男人的支撐和幫助,這些,都是現在的子暮做不到的。在子暮的鼾聲里,凌瀟漸漸迷失了自已。
她邁出了讓她自已都不恥的一步。很多次,她說服自已,不要再繼續,但是,邁進婚外情,就像走在罌粟叢中,那縷奇異的花香,會讓人慾罷不能。凌瀟終於明白,為什麼子暮會深陷其中。曾經因為子暮的背叛,她痛苦難當。現在,命運的捉弄,她要面對自已的背叛,凌瀟不知道如何面對子暮。
子暮也覺查到凌瀟的變化,目光里有些躲避,侍候完他的吃喝拉,少了話語的交集。子暮知道,他已經沒有要求凌瀟的權力,看着凌瀟日漸紅潤的臉頰,他只覺得刺目,覺得悲哀。
曾經已是過去,未來,卻不屬於自已,子暮發現自已真的很自私。為了一份所謂的真愛,搭上了自已的一生,什麼都失去時,真愛如風如雲,沒有痕迹。凌瀟,這個本可以離去的女人,卻留下來,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子暮說不出讓凌瀟離去的話,他還是自私的,心潔只是情感生活里的意外,而凌瀟才是他情感最終的歸屬,只是他除了一生的牽絆,不能再給凌瀟什麼。
子暮安慰自已,只要凌瀟開心,什麼都好。天,還是藍的,陽光,還是暖的…….。
日子,就這樣,在心照不宣中進行着。只是,子暮的要求越來越多,凌瀟,我想吃蘋果,你去超市給我買點回來,凌瀟,好長時間沒去看你媽了,今晚去看看,太晚就別回來了,我自已能行……。
久了,家裡開始多了笑聲。而子暮,終日躺在床上看着天,等待鳥兒飛過的影子,心裡隱隱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