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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時光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我跟夏雪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天空正下着好大的雪,多年罕見。

  我和張楊一人一支棒棒糖,我們把腳踩在操場旁石階上厚厚的積雪上,踩得格格響,用力吮着棒棒糖。我隔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模糊地看見那一個女生,看她的馬尾辮隨着跳躍高高擺起,看她像小鹿一樣胡蹦亂跳,還能聽到她在唱一首無法辨別歌詞的歌謠。四周除我們外,闃靜無人。

  “看,美女。”張楊指着那個女生跟我說。

  “只能說明是個女生,也許她像你一樣丑。”

  “是像我一樣好看吧。”

  我把棒棒糖從嘴裡拿出來,正要接茬,那姑娘卻恰好從我們面前跑過。我連忙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裝出一副很平靜的模樣,望着飄飄洒洒的雪花,說了句:“下雪真好。”

  “你,是在叫我么 ”女孩扭過頭來,一張潔凈如玉的臉倏然紅了,紅的像一朵花,艷麗無比。

  “哦,是你啊。我,我叫了么?”我的臉也漲的紅紅的,緊張得說話都有點結巴。

  女孩我是認得的,她叫夏雪,是我們班新轉來的同學,來這兒差不多有一個多月了。她是一個沉默寡言、懂得害羞的女孩。沉默到連一個自我介紹都沒有,就悄無聲息地搬了進來,搬到一個靠近窗戶的角落裡。沉默到如果不是特意找機會,根本無法看清楚她的容貌,即便是站着回答問題,也低着頭,只能看見一個白白凈凈的額頭。沉默到儘管來了一個多月,除了她周圍的幾個同學,沒有幾個人會知道她的名字。但是我知道,自她來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最靠近門的地方。天很冷,寒風向里呼呼地吹,我坐在位子上瑟瑟地抖。很多人從我面前來來往往,卻很少有人會順便把門關上。還有些人進來之後,抓住門沿,頭也不回,向後猛地一甩,那扇木門狠狠地砸在門框上,“咣當”一聲,又彈了回去,我靠在牆上,整個牆都在晃動,震耳欲聾。

  只有夏雪不會這樣做,進教室之後,她總是轉過身子,慢慢地把門合上,小心翼翼,悄無聲息。這個時候,我通常靜靜地,明目張胆地看着她,看着她關門時認真、一絲不苟的樣子。看着她白白凈凈的額頭偶爾有幾根亮麗的頭髮滑過。

  所以,今天,在別人還都在教室上課的時候,當我看到夏雪在這裡張揚地跳躍、唱歌的時候,我是很吃驚的。就像看到了另為一個長相一模一樣,卻性格迥異的人。

  “我,我是說今天的雪真大。我認得你,你是叫夏雪,是吧?”我很慌張,顯得語無倫次。

  “是啊,沒想到還有人會知道我的名字,我也認得你,你叫黃旭,我說的對吧。”夏雪把兩隻手握在一起放在嘴邊,呵了呵。微微的一團白霧升起,然後融化在飛舞的雪花里。

  我很吃驚,又很開心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地點着頭。我把棒棒糖重新放在嘴裡,涼得像夏天雪花酪裡面的冰塊。

  從第二天開始,我總是坐在位子上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群,我急切的盼望夏雪的出現,我希望在她出現的時候,我能第一眼就看見她白白凈凈的額頭,看見她關門時因小心翼翼而微微蹙起的鼻尖。我更希望她能在關門后回頭的那一剎那,用她柔軟的眼神給我一個微笑。

  我坐在第一排,仰頭望着黑板,望着講台上像雪花一樣輕舞飄揚的粉筆屑。我開始想象她認真聽課時,淡淡鎖起的眉尖。想到這裡我就會直起身子,右手握着筆,托着下巴,裝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我想,或許她就在後面默默看着我。

  寒假過後,天氣越來越暖和了,我還是坐在第一排最靠近門的地方。夏雪從我面前經過的時候還是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夏雪在關上門轉身的那一瞬間,看了我一眼。然後臉就又紅了。我跟夏雪也算是很熟了吧,我想,她怎麼一看到我還是會那麼臉紅呢。我就笑了,然後朝她搖搖頭。夏雪似乎有些疑惑,微微皺了皺眉,看看我,又看看門,然後就又把門拉開了。又轉過頭看看我,我點點頭,笑了。她紅紅臉,也笑了。

  當老師在講台上說離高考只有三個多月的時候,我決定離開寢室,搬到外面住。我在學校東邊不遠的地方租了一間大大的房子。因為我知道,夏雪也在這附近住。

  我住的地方是在小城最邊緣的地方,附近地方寬闊,兩條新建的寬闊馬路交叉而過,十字路口的東南方向不遠處是一頭石頭雕塑的牛,很大很威武,是這個小城的象徵。

  我慢慢知道了夏雪每天早上六點都會準時走到上學路上的那個十字路口。我每天早上都會起得很早,看著鐘錶上的秒針周而復始地輪轉。我計算好時間,提前幾秒出現在那個十字路口。

  我知道夏雪就在離我十來米的後面。我以為她會主動地喊我,然而她沒有,我微微有些失望。然後就裝作毫不經意的回頭。

  “真巧啊,快點吧,都快上課了。”我就這樣回過頭站在那兒等着她走來。夏雪的臉又紅了,因為我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我知道她正因為我的注視而面紅耳赤。但是我仍然肆無忌憚地看着她,我希望她能含蓄地明白我的心意。儘管我也因此心跳不已。

  “昨天休息的好吧?”“有蚊子么?”“點蚊香有用么?還是掛蚊帳吧。”我總是如此笨拙地搭話。

  夏天來了,有一家人,老兩口,在老牛旁邊擺地攤,賣雪花酪。冰塊,紅豆,再加上些牛奶,冰涼爽口,一塊錢一杯。那段時間,學校測驗很多,每周都要模擬考。有時考的不好,心裡有些焦慮,夜裡自習回來,路過這兒,便坐下吃一杯。

  夜裡回去的時候,我沒有要刻意碰到夏雪,但有時還是會碰到。碰到就說說閑話。後來更熟了,恰好碰到一起的次數就更多了。終於有一次,我說:“夏雪,我們去吃杯雪花酪吧。”夏雪看了我一眼,就說:“好啊。”

  第一次跟夏雪一塊吃雪花酪的時候,天很涼,絲絲的路燈光照在夏雪的臉上,夏雪拿起勺子輕輕舀起一勺雪花酪,就像舀起一勺燈光。我有些痴迷,又有些恍惚。我靜靜地看着夏雪的臉龐,就像小時候認真地看着月亮。夏雪知道我正看着她,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安靜的低着頭。我知道夏雪一定知道我在想什麼。那我呢,我知道夏雪的想法么?或許吧,我想。

  “明天就端午了,準備怎麼過呢?”走在回去的路上時夏雪問我。

  “跟平時一個樣,明天還要上課,我家離這兒也遠,我也懶,前兩年都是這麼著。我也不在乎。”

  夏雪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夏雪一抬頭,說:“我到了。”

  我“哦”了一聲,正要說再見,夏雪望着我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下來。”

  大約十分鐘后,夏雪下樓走到我面前,遞給我一個黃色的袋子,說:“這個給你。”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跑上樓去了。

  我打開那個沉甸甸的袋子,裡面是端午節要吃的東西,粽子、綠豆糕,還有茶雞蛋,滿滿的一袋子。

  我站在四樓的頂上。那晚的月亮真好,天碧如海,,一輪彎月細如媚眼。我剝開一個小小的粽子,放在嘴裡,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跟夏雪說話時,我噙在嘴裡的那顆棒棒糖的味道,甜甜的、涼涼的。我抬頭看月亮,月亮就像埋在水裡的一面鏡子,照亮了我所有的心事。

  我希望,在高考後的某一天。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希望那是一個晴朗夏日的傍晚,暖暖的夕陽照在夏雪紅紅的臉上,我的影子在夕陽下漸漸拉長,我感覺自己高大無比。我認真地看着她漸漸有些模糊的臉龐,堅定不移地說:“我們戀愛吧,你說好么?”

  假如她低下頭,不回答。我依然會堅定不移地繼續說:“如果你現在不想回答,那麼從今天算起,我每周寫一封信給你,一直寫夠一百封。我會在信里告訴你,你有多麼漂亮,你笑起來的時候有多麼好看,我有多麼喜歡你。那麼,你一百周以後給我答案,好么?

  高考很快就來了,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和張揚以及很多不錯的同學一塊吃飯,我們顯得興奮異常,不是開心,只是激動。我們喝了很多酒,那是我長這麼大喝得最多的一次。當我重新醒來的時候,開始估分、報志願。學校到處充斥着一種悲哀而又興奮的熱鬧。那幾天,我一直沒有再見過夏雪。我一直熟悉的一種生活,一種感覺開始離我遠去。我感覺我的記憶漸漸變得模糊。

  其實從那以後,在將近一年的時間內,我都沒再見過夏雪。我沒有做我之前想做的事,我沒有跟她說我們戀愛吧,我甚至拿着她的電話號碼沒有和她通過一次電話。我覺得一切似乎都突然變得遙遠了,我甚至無法回味出以前面對夏雪時的那份衝動和激情。我變了,我有點不了解我自己了,我想。

  再見夏雪的時候,已是另一個夏天。大一有一年多沒見她了吧,我想.

  那天同學聚會來了好多人,在一個飯店的大包間里,擺了好幾張桌子,觥籌交錯,杯盤狼藉,喧鬧無比.我隔着兩張桌子看到了另一個角落裡的夏雪,她還是扎着馬尾辮,只是顯得比以前大方了.整個房間鬧哄哄的,我沒有主動找她搭話,她也沒有。

  臨結束了,要照合影,我故意靠在她旁邊,我悄聲說:“晚上你有空么?去老牛那兒再吃一次雪花酪吧。就我們倆。六點半我在老牛跟前等你。”

  夏雪的額頭又泛起些許紅暈,她稍稍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將近六點鐘的時候,我坐在老牛身旁的石階上。夕陽如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在逐漸暗淡的天空里,艷麗無比。一個人的影子,背對夕陽,在我面前越來越清晰。夏雪來了。

  青天碧如海,夕陽還未完全沉下。賣雪花酪兩位老人已開始忙活。

  月亮斜斜的掛在楊樹林上,像一個圓如玉盤的鳥巢,我舀起一勺雪花酪,冰塊碎如雪花。我們還是靜靜的吃着,誰也沒開口說話,我偶爾看看她白白凈凈的額頭,一如去年夏天的那個晚上。可是我知道,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本以為,我會對夏雪說出那些一年前我想說卻沒有說的話,可我沒有。不是因為我的膽怯,而是當我能說出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那份衝動和激情。

  夏雪還是一如從前的美麗、善良。我還是一如從前的記着她溫暖的笑容、白凈的額頭。可那句話,我終究沒有說出口,我跟夏雪隨便聊了些大學的事情,大部分時間都是彼此沉默着。

  吃完雪花酪,我送夏雪回家,走在暖暖的路燈下,皎潔的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在一起,掩蓋了時間的距離。夏雪說:“就到這裡吧,前面就到了。”

  我們兩個停下,彼此看着對方,如霜的月光冷冷地打在我們臉上,為我們的表情鋪上一層歲月的哀傷。我又想起了去年端午節前的那個晚上。一切好像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我突然停下來,說:“夏雪,我想抱抱你,可以么?”

  夏雪沒有說話,淺淺看了我一眼,哀婉的眼神如中秋過後的月光。然後就輕輕低下了頭。我的右臉頰輕輕貼在夏雪涼涼的額頭,就像依偎着一個仲夏夜的夢。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貼近夏雪,也應該是最後一次,我想。

  告別夏雪,月亮已掛中天。我一個人走,走在靜靜的夜裡,走在冷冷的月光里。我微微有些寒意,也有些孤獨,我小聲哼一支無法辨別歌詞的歌,我記起我第一次跟夏雪說話時,她也在哼着一支無法辨別歌詞的歌。我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我開始發瘋地往前跑。月光和夜色在我的背後灑滿一地,清澈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