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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闖進我悲傷的世界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一

  我側身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煙,渾身軟弱。屋子裡很靜,死一般的靜寂,像世界末日一樣的讓人絕望。我聽着自己的心在突突地哀鳴。每次瘋狂地抱住雁兒,把身體里的最後一滴力量都使盡,想將所有的痛苦悲傷全部發泄在她的身上,但完事之後,這些痛苦悲傷又重新被刷新一遍,傷口依舊是血淋淋的,像嫩苗一樣瘋長,越長越大,遮住了自己的視線,其實我已經看到,許多靈魂在朝着記憶的裂縫裡墮落。

  雁兒赤裸裸地躺在我身邊,她的肌膚太細嫩,那孩子般的臉蛋透着一圈圈的紅暈,清純的眼眸子藏着無盡的憂傷,整個人就像春風裡的一棵害蟲的小草,蔥鬱的葉片兒里有一種先天不足。她每次做完愛都是那麼的滿足,靜靜地躺着,感受着血液流遍全身,情慾漸漸退去,臉上露出一個少女的嬌柔和嫵媚。她溫柔地看着我說,我愛你,這三個字就像魔鬼似的讓我憤怒,我一揚手給她的臉一個巴掌,我清晰地看到她那細嫩的臉蛋兒上馬上烙印下幾道深深的指紋,我感受到那個巴掌的力量,以至於我的手掌都有些疼痛。她很平靜,就像做好了迎接巴掌的準備,或者願意用這三個字來換取這一個巴掌,她的目光里是濃郁的絕望和痛苦的神情,可以說任何一個鐵石心腸的人看到她的那種神情,所有的神經都會徹底的軟弱了。但我不會,我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幾次打她了,反正每一次都是那樣的沉重和憤怒,每一次的巴掌都是一遍一遍的複製,我心裡想,你一個妓女有什麼資格說愛我,你的靈魂和肉體都貼滿了金錢,我把她拉到衛生間,端着盆里的冰水從她的頭頂潑了下來,整個人就像一個落湯雞。她沒有反抗,一點也沒有。

  此時夜很深了,這個貧民區的居民們已經沉沉地睡去,低矮的平房緊緊地挨在一塊兒,在之間有無數條逼窄的小巷子交叉着像人體里的毛細血管通往四面八方,廢水溝里的水永遠都是那樣的腥臭,飄散出來的味道足以讓人嘔吐,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低矮的平房就像一座座墳墓,死一般的沉寂,一樣的陰森。我像一個幽靈似的在這片墓地間走着,我身上的衣服就是夜的顏色,我的靈魂和肉體都灌滿了夜的顏色,我已經習慣這樣走着,僅僅一個黑影。

  以前我並不喜歡,我曾害怕走在墳墓里的,記得我在中學時曾和幾個同學一起去野外野營,那個夜晚很漆黑,我們上山的時候經過一所墓地時,我們所有的人都同時聽到從墳墓里傳來一聲嘆息,“唉……”那聲音很沉重,很壓抑,就像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從心底發出的,我們大家不約而同地並住了呼吸,心臟在劇烈收縮,渾身都在顫抖了,在夜色里是看不見臉的,但可以想象大家的臉都已經變色了,但誰也沒有說一句話,如果當時其中有任何一個人驚叫一聲,我敢保證我們全都會被嚇得魂飛魄散,縱身懸崖,大家都聽到,但大家都沒有說話,就借對方的膽子穩住了。

  可是我現在已經不害怕了,我多希望自己每個夜晚都穿梭在墓地里。每天在黑夜裡獨自一個人走着,我的世界變成夜的顏色。

  我來到小區門口的一條較寬的馬路邊,遠處投過來幾縷燈光照着我的額頭和兩顴骨,那個模樣一定像個魔鬼,可怕的魔鬼。我的手裡永遠都夾着一支香煙,我在吸着煙霧的時候火星像一塊傷疤擴散着血紅色的光澤,然後又慢慢淡熄在夜色中。我不記得自己在這樣的黑夜裡走了多久,反正是在走着,慢慢地走着,後來來了幾個強盜,當時我還認為是和我一樣喜歡黑夜的人,沒想到他們上來就用刀子頂住我的脖子,我藉著一點點燈光看見那刀刃是很鋒利的,閃閃發光,我就像是遇上幾個朋友一樣的平靜,他們讓我舉起手我就舉起手,叫我別動我就沒動,然後從我身上收走了手機錢夾之類的值錢的東西,我的表現好得讓他們覺得太反常,幾乎有些不適應,所以在離開的時候朝我一陣拳打腳踢,有一個六芒在我的大腿上戳了一個刀口。我坐在路邊,用手摸着刀口處粘稠的血腥味的血液,我感到了疼痛,但並不劇烈,我真希望那種疼痛劇烈一些,所有的痛苦都一起來吧!讓我好好地痛一回。

  我以前也曾有過這樣的遭遇,那個夜晚很漆黑,但我的內心是無比的明亮,我是和一個女孩在一起散步的,我輕柔地摟着她的腰,我們親切地數說著情話,談着往事,揣度未來。那個晚上遇上的六芒有三個人,在他們明晃晃的白刃面前,我赤手空拳地和他們搏鬥了,當時那個女孩被嚇得撥個110的號碼都撥了半天才撥通,我想我是在被一種叫做愛的力量激活了,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的那種激情和無畏的勇氣。當我醒來的時候躺在人民醫院的病床上,身邊是那張純真的臉蛋,深情的目光,我記得她的名字叫賈纖纖,但後來名字被更換了,應該叫做情人,每一次想起她,我的心又被捏碎一次,血淋淋的傷口又進一步張開,擴散,像火山口一樣噴出鮮血。

  我一歪一晃地走回住處,腿上的血液沿着褲子往下滴落,濕漉漉的。我躺在床上,撕了塊紗布將傷口纏住,睡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被自己關在衛生間里的那個可憐的生命,我拉開門,她坐在馬桶上,渾身瑟瑟發抖,臉色蒼白,頭髮被她扭成一咎一咎的,她衝著我冷冷的一笑,我又抱着她入睡了。

  二

  我和雁兒在一起的時候一般是不說話的。她偶爾表現得很活潑,像個小女孩(事實上她確實是一個小女孩),那笑容特甜,特天真。可是我永遠都是板著臉,我似乎從來就沒笑過。我不知道是什麼奪走了我的笑顏。很多時候,我們兩躺在床上靜靜地抽煙,看着煙火慢慢燃盡一支香煙,然後又點上一支,抽過暗無天日。她抽香煙的動作很優雅,纖纖的細指夾着煙頭,把香煙在手指間快速地轉動,看着她瀟洒的動作,我的嘴角微微咧了咧,我敢說那是我最開心的一刻了,我知道她是多麼的想讓我開心,哪怕我只是露出一丁點兒的笑容,她都是那麼的滿足。她每天總會為我買來我喜歡吃的牛排,看着我慢慢地吃完,然後開心地笑了。我對她說的話很多時候都不與以理睬,她在徵求我意見時看到我點點頭或者說個好字簡直欣喜若狂。可是在我看來她就是一個影子或者連一個影子都不是。

  一天中午我回到家,發現她不在了,直到深夜都沒回來,什麼東西也沒帶走,那一刻,我還是多少有些失落,內心很是複雜,複雜得自己都說不清,心想,她也應該離開我這個魔鬼了,遠遠地逃離這個地獄。

  我站窗前,拿着剪刀一塊一塊地夾碎早晨買回來的那束百合,然後把夾碎的花沫揉成一條一條的汗條兒,就像揉碎自己的心一樣的傷感,使勁所有的力氣在揉。我每隔兩天都會買回來一束鮮花,不是百合就是玫瑰,這兩種花都是賈纖纖摯愛的,我已經記不清曾送過她多少束百合,多少束玫瑰,那時我覺得一樹鮮花就像一個女人,一個嫵媚溫柔的女人,但現在我已經發現這是一束帶着傷口的可以隨便讓人蹂躪的鮮花,它開在我悲傷的靈魂上,沾滿了我的鮮血,花苞只要開放便張開我血色的記憶,看到死亡一般的絕望。

  燈光蒼白地照着狹窄的小屋,我躺在床上貪婪地吸着香煙,大口大口地吐着煙霧,我聽見敲門的聲音,拉開門一看,是雁兒可憐兮兮地站在門邊,額角上還有點點血漬,蓬頭亂髮,臉色蒼白,我奮力地甩了她兩個巴掌,推她往後退了幾步摔在地上,狠狠關上門,心想,你娘的回來幹嘛,去做你的妓女吧!我真的不明白自己是人還是魔鬼,我在做這一切的時候是那麼的坦然,心裡沒有一絲不安,真的沒有,關上門后又躺在床上抽煙,抽過沒完沒了,我記不得自己是哪個時候睡去的。

  第二天,我拉開門,看見她半閉着眼睛靠在牆邊,滿臉憔悴,那副模樣像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那正是寒冷的冬天,氣溫低達零攝氏度左右,睡在被窩裡都覺得寒冷。我抱着她冰涼的身子,就像抱着一朵凋零的櫻花一樣的軟弱和慘淡。其實那一刻我也沒有半點憐憫之意,我的心裡仍然是憤怒。我把她放在床上,解下衣服讓她睡去。

  下午,她醒來的時候嘴唇乾裂,臉色烏黑,我把飯放在她的面前,可是她連看也不看一眼,這下我可惱火了,又甩了她兩個巴掌,聲音很響亮,啪啪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她一句話也沒說,淚水沿着臉頰往下滴落,事實上她已經病了,身子燙得就像燃燒旺盛的火爐。我把她送到一家醫院,連續暈了兩天才醒過來。

  後來的時間,我們仍然不聞不問地生活着,我們仍然默默地躺在床上抽煙,瘋狂地做愛。她偶爾打開電視機看看,她最喜歡的是愛情劇,可以看過沒完沒了,看着像她一樣大的那些女孩子愛得死去活來,她很感動,我看到她的目光里閃爍着艷羨,同時還流淌着濃郁的憂傷。在看到悲劇的時候,她哭了,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床上,這個時候我是很憤怒的,衝著她大聲地吼叫,你傻啊?那是假的嗎。她什麼也不說,淚水還在連連下落。

  我每個夜晚都會出去,像幽靈一樣在巷子里穿梭着,夜色將自己全部覆沒了,我感受着刺骨的寒風穿透身子,穿透靈魂,然後像一個氣球一樣的漂浮空中,整個人就像走在北極圈一樣的寒冷,從頭到腳都是冰涼的,心也是冰涼的。

  夜色像一張大網遮住視線,只有一點煙火,血紅色的煙火。

  三

  我的世界永遠都是漆黑的,確定沒有一縷天光。我也找不到任何的出口。夜色平靜得像太平洋的海水紋絲不動。我就像一個落水死的人慢慢沉入夜色里,伸出雙手抓不到一根救命稻草,任憑浩瀚的水波吞噬自己。

  那個夜晚滿天星星,像支離破碎的希望撒滿了整個天空,我來到公路邊,藉著微弱的燈光,看到一個身影從身邊走過,丰韻的身姿,紅色上衣的背影,一頭淡黃的長發。我慌忙衝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大聲叫喊,賈纖纖,那個女人被嚇了一跳,一揚手給了我一個巴掌,接着像逃命似的一溜煙跑了。我佇立在蒼天之下,像一根風乾的木材,伸出的雙手僵硬地停留在空氣中,那副模樣像秦始皇的兵馬俑,或者像一具乾屍。

  我彷彿聽到一腔怨笛聲從遠處的地方悠悠地穿過黑夜傳了過來,就像穿越遠古的時空一樣的鈍重和憂傷,一棵棵香樟樹的黑影在夜色中突起,黑森森的。我的腦海里浮現賈纖纖的身影,以及她離別時決絕的表情。

  那是一個夏天的夜晚,整個上海城燈火輝煌,我倚在門邊,悲傷在我的身體里萌芽,瘋長,拔節,心在不停地流淌着血液。賈纖纖身着一件紅色T恤,下身配着藍色牛仔褲,她那淡黃的長發披在肩上,她收理好自己的行禮,裝了幾大包,一句話也沒說,她眼睛里的表情太複雜,真的太複雜!我知道她畢竟要離開她這個相處六年的男朋友,離開這個曾共同一起吃着麵包在外闖蕩的夥伴,她的內心一定是憂傷的,或許還有割愛般的痛苦,只是都被她活生生地掐死在心口上。她變得特別的陌生,那張臉,落寞的臉,沒有一絲表情。她看着我,嘴角咧了咧,可是什麼都沒有說,最後在我的額頭上親吻了一口,那個吻就像一塊冰一樣的冰涼,冰透了整個額頭,冰透整個身子,整個季節。

  她轉身的瞬間,彷彿帶走了所有的光明,夜驟然漆黑了,就像永遠也看不到未來。我的心像被洪水衝散的大山分崩離析了。她坐上那輛銀色的奔馳轎車,我彷彿看到她坐在一口用銀子鑄造的棺材里,一溜煙消失在夜色中。我轟然倒在地下,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醒來的,接着在床上一連躺了好幾天,茶飯不思,水米未下。

  她走後的日子我再也沒有見過她,我想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我也不想見到她了。她一定活得很好的,躺在那個男人的床上,躺在那個用金錢鑄造的地獄里,把自己的身體供給那個有錢的男人,直到她這朵鮮花被完全採集,直到凋零。

  我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多長時間才下床的,我就像失去知覺的人,只有在自虐性的掐着自己的肌膚時才感覺到自己還在活着,我像在一個黑暗潮濕的洞穴里爬行着,所有的時間空間都弄不清了,但我還記得上海有一條黃蒲江,是由所有情人的眼淚匯聚而成的。我想起一句台詞,“這不是江水,這是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我感到了傷心,感到悲涼。

  那個夜晚很漆黑,秋風在自己空蕩蕩的身體里流竄,參差不齊的高樓大廈之間有無數絕望的缺口,許多靈魂正噼里啪啦地往裡墮落,我不記得是在個哪個位置跳進黃蒲江的,反正好象是一個渡口,我那一刻無比的輕鬆,就像獲得解脫似的。落進水裡,我拚命地掙扎了好久,後來就失去知覺了,當我醒來的時候躺在碼頭上,身邊圍着很多人,江水還在平靜地流淌,時鐘仍在滴答滴答地跳動。

  四

  上海也下雪了,簌簌地落,大片大片地落,滿地的白雪蒼涼地貼在視線上。我走在南京路上,稀稀疏疏的人流中,雪一片一片地飄落,剪影着大廈的時空,落在我孤寂的身影后,覆蓋住我的腳印,時間就在一片一片的雪花的縫隙中溜走了,縫隙漸漸變成鴻溝,終於,一條黃浦江橫在眼前,我看到自己生命里那條長長的傷口。

  我到了書城,買了幾本安妮寶貝和郭敬明的書就回去了。

  我喜歡安妮寶貝傷花怒放的筆伐,郭敬明憂傷的格調,我翻閱着他們的書,就像在翻閱着自己的生命,以及生命中黑色的記憶。

  吃飯的時候,雁兒又一次嘔吐了,吐得特別厲害。她滿臉哀傷地看着我,眼睛里是無處逃避的恐怖和無助,我們都沒有說一句話,一切都是那麼明了。

  這應該是她的第三次懷孕了。記得她前兩次做人流的時候天氣都很糟糕,天空飄着牛毛細雨,一下就是好幾天,整個城市潮濕得都快發霉了,她去做人流時也沒有告訴過我,回來時兩個眼圈紅腫,臉色蒼白,整個人瘦弱得像風中的一片黃葉,一片等待着被扔進垃圾桶后慢慢腐爛的黃葉。我知道她所有的痛苦都是用淚水的方式來傾訴和表達的,我不知道她究竟哭了多久。

  雁兒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帶着哭腔說:我們把這個孩子留下吧!我板著臉愣愣地看了看她,嘴裡蹦出兩個字,做了,她的淚水再次滾出眼眶,那種絕望之極的絕望神情是我從來都沒看到過的。

  我走出門,雪還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整個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蹣跚地往前走着,雙腳很冰涼,前所未有的冰涼。我看着鋪天蓋地的雪花,彷彿覺得世界就像被一張白色的裹屍布纏着,接下來應該是一場隆重的葬禮,大家一起來埋葬全人類的愛情,埋葬死寂的靈魂。

  我站在風雪中,接到一個老同學的電話,他的聲音清脆和愉快,他說,姜小小,你要儘快走出失戀的陰影,不能再這樣下去,接着又說,南京也下雪了,好漂亮的雪啊,我聽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陣,說他和女朋友在一起看雪,他們可能會在近段時間結婚等等。我掛斷電話,心口又隱隱作痛,我在心裡暗暗祝福他們,希望他們的愛情能天長地久,不要被這場大雪埋葬了。

  我想起大學時的一個冬天的雪夜,那個晚上的雪下得很大,雪花大片大片地落,肆無忌憚地落,簡直泛濫成災了。我和賈纖纖跑到足球場上,兩個人忘我地打雪仗,從足球場跑籃球場,從後花園跑到櫻花亭,一路撒下歡快悅耳的笑聲,累了,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把嘴唇緊緊地貼着,那個吻太甜蜜,太溫暖,溫暖了兩顆心,溫暖了整個冬季。

  我回到住處,雁兒還沒有睡,她穿着白色睡衣站在窗前,手裡拿着剪刀夾着我早晨買來的那樹紅艷艷的玫瑰,鮮艷的花瓣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碎沫撒滿一地,她在流淚,雙眼紅得像兩個小櫻桃,後來淚水都流不出來了,兩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動。

  第二天,我不知道她是哪個時候出去的,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空空的被窩拱起像個人影,裡面灌滿了冷空氣。我點燃一支香煙,對她的去向胡思亂想起來。

  下午回來的時候,她面無表情,一進門就差點摔在地上,兩個眼眸子暗淡無光,頭髮凌亂。

  後來的一天,她要我幫她買來兩條金魚,很漂亮的,放在水缸里養着。但沒過多久,她把金魚拿出來握在手上,慢慢握緊,最後使儘力氣,我看到那兩條金魚在死亡之前張大嘴巴,雙目圓睜,尾巴做了幾下掙扎,撕心裂肺地停止了呼吸。雁兒那副表情像捏碎自己的心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殘忍。

  五

  春節很快就到來了,大批的流浪者們都大包小包地背着行禮趕往去火車站的路上,每個車票售賣點都排起長長的縱隊,街道上的步伐也異常的加快了許多。寒冷的空氣中飄蕩着一股緊張的氣息,我走在人群間,腳步還是一樣的懶散,可是我感到了一種異樣的孤獨和落寞,家的概念是那麼的遙遠,那麼不真實,好象有個家,在遙遠的大山深處,但又好象在自己的腳下。

  新年的到來及其出場都是完全的現代版本,找不到一點兒新春的氣息,鋼筋混泥土的高樓大廈和煙花爆竹聲格格不入,短信息早就被刻隆了一千遍一萬遍還在麻木地流傳。

  我獨自一個人走着,夜已經很深了,寒風肆意地收刮著枯枝敗葉漫天飛舞,燈光很慘淡,暗黃得像快要熄滅了火種。很遠都看不到一個人影,街道上一片冷冷清清,我路過一個髮廊,目光游戈的瞬間,一張熟悉的臉蛋跳在視網膜上,我定了定神,確定沒錯,然後推門走了進去。屋子裡很暖和,賈纖纖坐在一個黑色皮椅上,那丰韻的身姿,清爽的臉蛋,明亮的眼眸子一點都沒有改變,只是無比的陌生,就像遠隔着幾億光年一樣的不真實,脂粉把她的臉偽裝了,深陷的乳溝清晰地裸露出來,當她看到我的時候大吃了一驚,臉迅速漲紅了,雙手都不知到該放在哪裡。我坐在她面前的沙發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我幾乎可以感到她的窘迫、難堪與緊張的心態,她淚水都快流出來了。旁邊的一位小姐對我說,先生,你需要按摩嗎?我指着賈纖纖說,要,但我只要她。賈纖纖站起身來就朝屋子裡跑,我知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或者化作一股青煙消失在我的面前,可是她做不到。我衝上去抓住她的肩膀說,跑什麼?我要你,我很有錢。說著就把口袋裡的皮夾拍在她手裡,那一刻,她蹲在地上哭了。

  我轉身走出髮廊,夜像一個無邊無際的窟窿把我全部罩住了,我感到從頭到腳都很冰涼,就像放在冰箱里的一塊豬肉慢慢變得僵硬,我碎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心碎了又碎!我坐在綠化帶的圍欄邊,淚水奪眶而出,長長地掛在臉上,被風一吹冰涼的一片。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這個髮廊的,在我看來,做情人比做妓女還高級一等!

  我想起她和我共同在上海闖蕩的日子,那時我們住在一間簡陋的民房裡,我們在門前養了幾盤馬蹄蓮,她每天總是小心翼翼地拿着剪刀為它修齊枯黃的葉片,然後灑上水,看着它一天一天地長大,開花。白色的花朵就像她那臉蛋一樣的漂亮,一樣迷人。我們常常抱着坐在門口看夕陽,看天空飄過的朵朵白雲,開心地說笑着,那時我們都過得很困難,少得可憐的工資付出房租水電煤氣費用之後都已經不多了,特別在我曾經失業的時間裡,我們是前所未有的貧窮。一天,我們倆就買來幾個麵包倒上杯開水就吃起來,說實在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是無比的內疚痛苦,看着心愛的人跟着自己一起受苦受累,心都在流淚了。但那些日子我們是多麼的幸福,而今,她就像一朵絢爛的櫻花飄落在風塵世界的這個角落裡,徹底沉淪了。

  我不知道哪個時候才回到住處的,雁兒還躺在床上看電視,我抽完一支香煙,像一隻餓狼抓住羔羊一般抱着她,在她的身上瘋狂地發泄,之後,我無力地躺在床上,內心是難言的悲哀。我看着她那雙明亮的眼眸子,那憂傷的神情,我想起在髮廊見到她的那些夜晚。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是個漆黑的夜晚,我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她一隻手拿着手機編髮短信,一隻手握緊拳頭在我的大腿上輕敲,她身着一套米黃色的連衣裙,兩條裸露的大腿無比的性感。當她麻利熟練地解下我的褲子,她的兩腮露出了一絲絲紅暈,完事後,她猶豫了片刻才接過我手中的錢。

  當我第二次去的時候,她便告訴我不收我的錢,原因是她愛我,我聽了后覺得無比的驚詫,有些痴人說夢天方夜譚的味道。

  六

  我和雁兒在一起生活的時間裡都沒有上過一天班,真的,確定沒有。我們倆都花着她曾經用身體換來的積蓄,真的是很悲哀啊!現在,已經坐吃山空。上午,她要出去買菜前拿着一百元錢站在我面前說,這是最後的一百塊錢了。我一句話也沒說,內心是倒海翻江般的難受,其實,我們抽的香煙早就由過去的大紅鷹變成紅牡丹了,飯菜質量急劇下滑。節約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下午,房東又來收房租了,我撲在床上默不作聲,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麼,空蕩蕩的內心狂躁不安。從窗外射過來的陽光刺眼極了,像金燦燦的利劍斜插在我的身上。雁兒用一翻好言好語和房東周轉,終於推辭了幾天。

  我知道這種恥辱的活法還不如轟轟烈烈地死去,可是在跳黃浦江未遂以後,我似乎連死亡的勇氣也喪失,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我。我真的遺憾自己沒有在黃浦江里死去,為什麼就不無聲無息地死去呢?

  夕陽落山後,我懶懶地走出小巷子,池塘邊上柳樹成蔭,草地上的櫻花肆無忌憚地怒放,我看見雁兒孤零零的坐在樹下,落紅成陣的櫻花落滿她的一頭一身,那一刻,我覺得她是一朵最凄艷最悲涼的櫻花了,她的眼睛里是孤寂的絕望和憂傷,我走過去,她指着櫻花樹對我說,多漂亮的櫻花啊!我咧着嘴笑了笑,我敢肯定,那是賈纖纖離開我后的第一次開心的微笑了。雁兒又說,不知道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是什麼樣子。她的語氣太傷感,我看到她的淚水在眼眶了快速地轉動,我看了看滿地的凋零的櫻花,又看了看淺藍色的天空,心想,明年是一個多麼遙遠的時間概念啊,就連明天我也不想去想了。此時,從巷子里傳來一支憂傷的歌聲,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發黃,花落人斷腸……悲傷的旋律在我血管里流淌,我彷彿發現自己的靈魂正以櫻花飄落的速度朝着絕望的口子里滾落下去。

  晚上,天空驟然下起暴雨,整個城市都在顫抖。雁兒不知是什麼時候出去的,至深夜也沒回來。我走在狂風暴雨中,感受着暴風雨擊打在身體上的分量,冰冷的,刺骨的,雨水就像灌在我的身體里,灌在冒血的傷口上,觸及着靈魂的傷疤,疼痛啊!

  我的腦海里偶爾閃現想去看賈纖纖的想法,很強烈,幾乎主宰着我的內心世界,但當我想到她後來的那些那些……我又想嘔吐了,心口就像冒起一個又一個的水泡,把我逼得狂躁不安。

  我來到一個網吧,我已經很長時間沒上網了,但我還記得我的網名叫地獄城堡,我的個性簽名是活着是另一種形式的死亡。我登上,聽起梅艷芳唱的女人花的歌曲,悲傷的旋律在心玄上跳躍,一遍一遍地訴說著我讀不盡的傷心。過了一會兒,一位名叫落花時節的女孩加入我的聊友,她聊天的方式很簡潔很直爽,是我慣用的方式。

  落花時節:你在那裡啊?

  地獄城堡:我在上海的一個角落裡,這裡應該叫人間地獄吧!

  落花時節:地獄比天堂更為公平哦!

  地獄城堡:也許,你呢?

  落花時節:我也在上海的一個角落裡,這裡叫離恨天。

  地獄城堡:那和林黛玉住的地方不遠吧!

  落花時節:哈哈……你做什麼工作啊?

  地獄城堡:有一份職業,叫守墓人,每天守護着人類的愛情墳墓,你呢?

  落花時節:我的職業和你很相似的,應該叫掘墓人,為全人類的愛情掘墓。

  ……

  落花時節的聊天方式是那麼的熟悉,簡直是另一個我在和自己對白,整個對白是無比的風趣幽默,甚至只為聊而聊天。我們開心的聊了幾個小時后才離去。

  七

  屋子裡的燈光很蒼白,很柔弱,像一張用指頭就可以觸破的白紙。

  雨不知是什麼時候停了的,雁兒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第二天,她拿出200元錢遞在我的面前說,這是昨晚上掙的,我沒有接錢,傻傻地看着她,直到嘴角上的一支香煙燃過,才轉身去。窗外一棵枯死的櫻花樹在風中輕微地晃蕩,那些枝桿上的葉片兒枯黃了,風乾了。

  說真的,我不會感到震驚,也不會顫抖,只是心口有些痛,輕微的痛。我似乎才深刻地察覺到,我身邊的人是一個有錢人的玩偶,類似一個布娃娃,一個男人抱完后另一個男人又接着抱,我靜靜地站在窗前,很久。

  我拿出影集,裡面是我和賈纖纖一起拍的很多照片,這些照片都已經發黃了,照片上的笑靨,美麗的風景就像我們的愛情徹底的褪色了。很多是我們在桂林的時候拍的,我們相依着坐在灕江邊,江水潺潺,夕陽西照,賈纖纖笑容如花,明媚皓齒,我們倆把心靈緊緊的貼在一起,變換着不同的姿勢將青春收藏,我們的愛情就像那澄清的灕江水,倒影着兩旁的青山翠竹碧油油地流淌,但後來不知道究竟是被什麼所污染了,被什麼所阻斷了。我拿出剪刀將照片一張一張地剪碎了,剪碎賈纖纖的頭,夾着她的眼睛,夾碎她那泛黃的身子。

  接下來的日子,雁兒每天晚上都出去,直到凌晨才回來,我們之間還是不聞不問地活着。

  每天晚上我都坐在網吧里,把自己的掛上等待落花時節的出現,她上線的時間都比較晚,有的時候沒來,我也只好傻傻地等待。

  有一天,我要求和她看視頻,但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告訴我說我這一輩子恐怕也見不着她了。而且在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出現過了,我等待了無數個夜晚,給她留了好多言,可是都沒有她的音訊,我想她是不會再出現了。

  八

  至從雁兒去上班后,她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像一樹遭受蟲災的百合花。她再也沒有笑過,真的沒笑過,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遲鈍和麻木了。

  我們依然瘋狂地做愛,似乎這已成了生活的全部。

  下午,我和她完事後躺在床上抽煙,門被敲開了,一個黑瘦的一臉兇殘的高個兒走了進來,後面跟着兩個黃毛小青年,雁兒見了他們后就像見到魔鬼似的尖叫着連連後退,滿臉驚恐地跑來藏在我身後,渾身瑟瑟發抖,就像看到世界末日前的那種絕望和無助。那個高個兒賊兮兮地打量了一翻我們的房間,咧着嘴笑了笑,那笑容太奸詐,太詭異,簡直叫人毛骨悚然。他會意地點了點頭看着雁兒說,你這個婊子,原來是來勾引這個小白臉,你認為他會保護好你嗎?說著,一把將雁兒從床上提了下來,我看到他的動作太輕盈,太敏捷了,就像提一隻小母雞一樣的輕鬆,他狠狠地給了雁兒兩個巴掌,連推帶打把她摔在地板上,雁兒的頭砰地撞在床棱上,鮮血沿着太陽穴往下流淌,紅色的,醒目的,刺眼的。

  他們剛進來的時候我就像看到幾隻蒼蠅一樣的平靜,只顧貪婪地吸着香煙,兩眼是厭世的神情和漠然的光芒,聽到雁兒砰地摔在地上伴隨着慘烈的尖叫聲,我終於坐起身來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說點什麼或者做點什麼,反正什麼都沒有發生,兩個黃毛青年就抓住我的頭髮朝我左右開弓了,拳腳相加,我像一個皮球一樣的被他們踢過來踢過去,我的視線上是他們快速晃動着的胳膊大腿以及胳膊大腿的縫隙中露出的旋轉的天花板,身體里是劇烈的疼痛。我不知道雁兒到底承受了多少拳打腳踢,我醒來的時候,那幾個六芒已經不見蹤影,屋子裡一片狼籍,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劇烈的疼痛,我奮力從地上掙紮起來,看見雁兒靠在牆邊,滿頭滿臉都是血淋淋的,那張臉浮腫得像一個熟透了的快要腐爛的蘋果,她的目光里只有哀傷。

  夜色就像是一瞬間就吞噬了天光,像泛濫的洪水將整個小區的房子全部覆沒了,那個夜晚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漆黑,就像是永遠也看不到黎明了,地上的血液和慘白的燈光形成強烈鮮明的對比,在視網膜上不斷地擴散,彷彿整個世界都成了血山血海。

  雁兒眯着眼睛看着我說,對不起,連累了你。我想了想說,我不愛你,真的,我不愛你,我也保護不了你,你闖進我悲傷的世界,所以成了我發泄痛苦悲傷的犧牲品,養好傷后離開我吧!離開我這個魔鬼吧!我說完后強撐着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門。

  我躺在櫻花樹下,從旁邊的窗戶里斜射過來的幾縷燈光在我身上劃了無數道傷口,左右黑森森的樹陰在夜色中突起,時起時伏。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問問她是什麼原因遭惹了這些人,也沒有任何責怪她的感覺。我在有意識地感受身體里的疼痛,似乎這種疼痛已經取代了內心的疼痛。

  我回到房間,燈還在亮着,被窩裡是空蕩蕩的,桌子上的一張白紙上密密麻麻地毫無次序地寫着兩個相同的字——悲傷,其中一個是用手指沾着血液寫下的。我隨手拈起紙張,看到下面整齊地放着一塌錢和一張便條,便條上寫着幾行字。

  姜小小,我不知道是你闖進我悲傷的世界還上我闖進你悲傷的世界,反正我們都是悲傷地活着,我們共同走過了一段歲月,現在,我先走一步了,這兩千元錢是我這段時間掙來的,你就用吧!在我離開之前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永別了!雁兒。

  我看完之後,不禁吃了一驚,有一種想衝出門外的衝動,我驚慌失措地打量了一翻空空的房間,聽見衛生間里嘩嘩的流水聲,我拉開門,血紅色的水從池沿上溢漫出來流遍整個衛生間,雁兒平躺在浴缸里,她已經死了。

  九

  死亡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生命是多麼的脆弱。

  我親眼目睹了一場死亡的降臨,儘管我的心是無比的灰暗,儘管我的血液是無比的冰冷,可是那一刻我還是震驚了,那滿地的鮮血,雁兒冰涼的身子,成了我心靈上抹不去的陰影。

  在雁兒死後,我才知道那天來打我們的人是吳常,由於警察涉入雁兒的死亡案件,由此搗毀了他的賣淫窩點。

  在收理雁兒遺物的時候,看到她曾經寫下的一則日記。

  **年**月**日星期三大雨

  窗外暴雨如注,休閑廣場上的櫻花難逃此劫了,凋零是它們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今晚的雨下的太大了,我走出門,雙手握緊手中的雨傘,努力頂住鋪天蓋地卷席而來的風雨,走着,孤獨地走着,我想我的背影應該是落寞的,悲涼的,像樹椏枝間殘留的一片黃葉。悲傷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未來的路上,我註定在悲傷中選擇悲傷,我是一隻哀雁,可憐的哀雁!

  至從到上海的那天開始,似乎一切既成定局。

  記得我從老家出走的時候正是枝繁葉茂山花爛漫的時節,是吳常把我帶到上海的,他當時告訴我在上海為我找好工作了,到了即可上班。走的那天,母親老淚縱橫地看着我上車,我知道她多疼愛她的這個溫柔漂亮的女兒,但她又多麼急切地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走出那個貧窮落後的山區,掙個美好的前程。

  我到上海的那個晚上很漆黑,在公交車駛上一座高架橋的時候,我看到整個城市燈火輝煌,在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中,我感受到這個城市龐大的生命力。那是我最初對上海的印象,但接下來的時間,我再也沒有看到過上海的任何真實面目了,我和同來的幾個小姐妹都被吳常關在一個漆黑的地下室里,剛到上海的那個晚上,我們被吳常派人強暴了,我的貞潔,我的處女身子在那個夜晚,在那個黑暗的角落裡失去了,沒人知道的,是的,肯定沒人知道,我確定那是我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日子。

  後來吳常逼迫我們從事賣淫活動,我們肯定是拒絕,堅決拒絕,但我們就像被關在籠子里的幾隻小鳥,所有的反抗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都抵不住他們的拳打腳踢和煙火灼傷的力量。就這樣,我們呆在那個亮着日光燈的地下室里,接待着一個又一個陌生的顧客,我們就是一具具行屍走肉,我們喪失了所有的人格尊嚴,甚至連一條狗都不如。

  記得那正是我例假的一個晚上,吳常逼着我出台,接待的人是一個又胖又黑的大漢,他連續在我的身上抽動了很久,在還未結束的時候,我的經潮來了,他氣得暴跳如雷,對我一陣拳打腳踢,我滿口鮮血,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很想靜靜地死去,死去,離開這個骯髒的世界。

  逃跑的那天天氣很好,我們三個人沿着街道往前跑,也不管跑到哪裡,也不知道該跑到哪裡。對於告發吳常還來不及想,其實他住的地方是哪裡我們也弄不清楚,當時就想逃離那個人間地獄也就萬事大吉,可逃離之後呢?我們都面臨著一個嚴峻的問題——生存,身無分文的我們該走向哪裡,經過幾翻心裡衝突,索性又走進髮廊了。

  在髮廊工作的日子裡,我學會了抽煙,而且抽得很厲害,一天至少要兩盒,無聊之際就和小姐妹們一起打牌,我確定我的生命里不再有明天,更沒有奢侈美好的愛情。可是在接待姜小小的那個晚上,他那張與世無爭的臉蛋,那雙憂傷的眼神觸動了我的心扉,我感到心跳加速,感到羞恥,但我不明白那叫愛情,我只知道想和他在一起聊天,生活,玩樂。就那個晚上,我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我開始學會了幻想自己的未來,我開始做起愛情的夢想,就到今天,我還是喜歡和他在一起,儘管他那麼殘酷地對待我,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下的他的情債。

  我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他,但都嬴不來他一個簡單的微笑,我就連說我愛你三個字的權利都沒有,可是我很想說,我要說。我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卑微,愛情對我來說只能是幻想吧了,因為我是一個妓女,一個妓女!

  在第三次走進醫院做人流的時候,醫生告訴我說如果再做人流之後就不能做母親的時候我哭了,哭得昏天黑地,就像生命抵達終點時的絕望,悲傷在腳下生根,我的希望我的明天在那一刻全部化成泡影,沿着悲傷的河流滾滾東去,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魚,在每次掙扎時騰空而起之後都是重重地摔了下去,雙眼是無助和空前的絕望。

  說真的,我一點也不了解姜小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的憂傷,那麼的絕望,似乎他的痛苦比我還沉重得多,我不敢問他,因為我害怕遭到他沉重的巴掌。我們兩個用肉體的方式互相取悅着,死亡般地活着,沒人會理解的,我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

  上次我離開他幾天,是被吳常抓回去的。那天中午我準備去旁邊的商店買點日用品,在門前的拐角處碰上了吳常,他不由分說就把我拉上車,之後把我關在曾經的那個地下室里,那幾個夜晚,我償盡了人間最痛苦的痛苦,最殘酷的折磨,後來陪一個顧客的時候,是那個好心的顧客幫助我逃跑了,我覺得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很恐怖,災難讓我無處藏身,我的肉體里的每個細胞都是悲傷的集合,我想我永遠都只能悲傷地活着了。這件事我一直都沒告訴姜小小,這是沒必要的,他也不願聽。

  前幾天母親打來電話,她一聽到我聲音就嗚咽了,那哭聲太凄惻,太感傷,纏纏綿綿地彎曲在我的心脹里,沿着悲傷的血液流遍全身,但奇怪的是我沒有哭,真的沒有,我不知道是自己已經變成悲傷的毒體還是淚水早已被哭干,我告訴母親我活得很好,很好!我掛了電話,獨自一個人坐在櫻花樹下,眼眶酸楚得像一個乾涸的洞,無論如何也滴不出一滴淚水。

  我的積蓄已經被花光了,我已經不能這樣活下去了,我看姜小小是沒有任何辦法的,他的目光里只有絕望,只有死亡。

  我找到我一位小姐妹,告訴她我想來坐台掙錢了,她疑惑地看着,一臉驚訝地說,怎麼啦?他不愛你啦?我就說嗎,你是個傻瓜,全世界最傻的傻瓜,他知道你是做小姐的會愛你嗎?現在花光了你的錢把你踢的遠遠的。我無賴地搖了搖頭,催她去問問他們的老闆怎麼樣。

  一切我都明白,可是我怎麼都離不開他,我每天看着他,和他住在一塊兒,就像得到了上帝賜予的恩惠一樣的高興,我為他的付出從來都不去計較代價,愛情讓我變的不可理喻,我幾乎都不認識自己了。

  我什麼都不想了,坐台吧!掙錢吧!

  十(賈纖纖)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沒有,肯定沒有。

  說真的,我現在是多麼的想念姜小小,想念我們共同患難的日子,想我們在藍天下放風箏的季節,想我們擁抱着看夕陽的時刻,想他那雙陰鬱的眼睛。可是這一切都只能存活於想念中了,這樣的想念又是多麼的奢侈啊!我們純潔高尚的愛情是被自己親手所毀滅,被這個物質社會所抹殺的,被自己的虛榮心吞噬的,在覬覦的縫隙中徹底沉淪了。我現在窮得只剩下錢,那些把愛情和尊嚴都蹂躪的血淋淋的錢。從離開他的那一刻起,就註定着我將悲嘆一生。

  我多麼想再和他擁抱一次,哪怕僅僅一秒鐘,或者看他一眼。我知道他有多麼的恨我,恨我這個卑鄙無恥的女人,是我把他推向地獄城堡,是我把他從一個激情飛揚的青年變成一個絕望悲傷的幽靈。在網吧和他聊天的時候,看到他那滿是傷痕的字跡,那凄涼的話語,我多想告訴他,我是賈纖纖,你罵我吧,你揍我吧!把你的痛苦和傷心都發泄出來吧!可是我沒有勇氣,我只能默默地流淚,流淚,直到淚流成河。

  今夜,我又聽起女人花的歌曲,那悲傷的旋律在我的血管里奔涌,我的痛苦,我的憂傷沿着纏綿的音符盤旋,延伸,永無止境。

  我想起和他坐在網吧聽着這首歌玩遊戲的日子。我們經常都會上過通宵,當我累了的時候就躺在他的懷裡睡著了,那種感覺很安全,很溫馨,每當想到這裡,我感受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那雍容的氣度,他那寬厚的肩膀。現在,我每天呆在髮廊里,就像坐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直到有人光臨,然後陪他們上床,收取那幾個用靈魂換來的鈔票,我所有的夢想在攀越高樓大廈的時候墜落了,像滿地的花瓣,凄楚而悲涼。

  離開他以後,我想我不可能再見到他了。髮廊見面的那個晚上,我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的虛幻,當他把錢夾拍在我手裡的時候,我感到了鋪天蓋地的屈辱,我很難過,但我又真希望他給我幾個耳光,破口大罵我一頓。那一夜,我徹夜失眠了。

  曾以為擁有富足的金錢後會讓我變得快樂和幸福,可現在卻被金錢埋葬了,徹底地埋葬了!我現在和姜小小一樣的悲傷,一樣的絕望,行屍走肉般地活着,我已經好久沒和他在網上聊天了,我也不想再聊了,我這樣隱姓埋名地和他交流也僅僅滿足了自己無處逃避的思念和不安的良知的需要。

  十一

  雁兒死後的一段時間裡,我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常常會想起她,想起她那憂傷的臉蛋,想起她柔弱的身子,想起她哀傷的眼神,就像電影的片段不自然地在腦海里閃現,我的內心是強烈的不安,我終於感到了自己還殘留的一點良知。我想起她那個甜蜜的笑容,看着我吃牛排時滿足的表情,那副殷情的樣子,彷彿還聽到她對我說,我愛你,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出眼眶。

  我還是一層不變地活着,躺在那間寬大的床上不住地抽煙,一個人獨自漫步在黑夜裡,我的天空沒有一顆星星,我的窗戶永遠朝向絕望的方向。

  她給我留下的兩千元錢沒多久就花光了,傍晚我拿着兩個麵包邊啃邊往回走,推開門,看到窗戶邊的地板上有一個信封,信封上寫着幾個字,‘地獄城堡收,’我慌忙打開,裡面裝有一張銀行儲蓄卡和一封短信。信的內容是:

  姜小小:我親愛的人,請接受我最後一次這樣的稱呼吧!

  你不會想到我給你寫信吧!我想不出你看到信后將是一種什麼心情。

  親愛的人,我真的對不起你,是我傷害了你,是我把你變成一個悲傷的幽靈,是我把你推向痛苦的深淵。我知道現在我說多少個抱歉都已經毫無意義了,你罵我吧!罵我吧!這樣,我的良心會安然一些。

  親愛的人,現實是多麼的殘酷,容不得任何人走錯一步。在我離開你的那個夜晚,就註定我們悲劇的落幕,那是我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日子,也是我不敢回憶的日子。

  現在我和你一樣悲傷地活着!

  這又是落花時節了,我這朵凋零的花也該枯敗了,在明年花開的時候,我想我也不再山花爛漫。你走出地獄城堡吧!活着,好好地活着,做一個堅強的男人,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償還今生所欠你的。

  今夜,你還會聽女人花的歌曲嗎?聽吧!我們一起聽吧,讓我們的心靈在音符里再相遇一次,讓我們在悲傷的旋律里同走一回吧!

  現在我知道做什麼也無法填補你心靈的創傷,但我還是想給你力所能及的補償,這是一張十萬元錢的儲蓄卡,密碼是520520。沒錢了就取出來用吧,告別了!

  賈纖纖

  **年**月**日

  我收起信,拿着儲蓄卡瘋狂地衝出門,那一刻,只有一個念頭,見她一面,把儲蓄卡還給她,我不會接受她這樣的東西。我來到曾經遇見她的髮廊,裡面的小姐告訴我她已經走了。

  我離開發廊,失魂落魄地走在茫茫的人海中,腦子裡擠滿了各種意念,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大顆大顆地沿着臉頰滾落,耳邊彷彿響起了音樂聲,悲傷的,歇斯底里的。傷心的情緒又一次像洪水般將我淹沒了,我無力地挪動腳步,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悲傷的,落寞的,孤寂的背影沉入夜色里,永遠沉下去了!



是你闖進我悲傷的世界 標籤:平凡的世界 世界是平的 悲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