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家名叫“青鳥”的廣告公司,張倩艷絕對算得上是秀外慧中的美女。她在策劃部任主管,月薪七千,放在這個城市的哪個角落,都是高薪。只是,近三十了,還沒有結婚,連對象都沒有。母親擔心她,問她是不是薪水給那些男孩子帶來了壓力。張倩艷撇撇小嘴,搖頭道:“不是,現在的男士,他們巴不得有個自帶飯票的女孩做老婆。”其實,張倩艷沒有說實話,她要的,是限量版的愛情。不求獨一無二,也絕不能雷同。擺放在這個城市裡的男人,一個個蠅營狗苟的,到目前,她還沒有發現適合自己的。
下班之後,張倩艷通常和閨中好友姍姍去星巴克喝咖啡,姍姍也是白領,供職於政府機關,可掙得少,花錢也就沒張倩艷大方。好在姍姍不小氣,因此,與張倩艷挺合得來。這天傍晚,張倩艷又給姍姍打了電話,約她去“左岸”。
姍姍笑了:“今天不去左岸,我有一個好地方,保證能讓你滿意。”說著,姍姍很快打了車,趕到了張倩艷所在的公司。“那裡叫‘亂花醉人眼’酒吧。怎麼樣?”姍姍眉眼裡都是笑。
張倩艷覺得今天姍姍不正常,她的笑容里分明有着其他內涵。敏感的張倩艷手突然伸進了姍姍的腋下:“死妮子,是不是有那一位了?”
姍姍怕癢,咯咯笑個不停,她也反過手來呵張倩艷,卻被後者巧妙地躲開了。“玩不過你,算你狠,怎麼樣,今天我請客。那個人,是我阿姨介紹的,你說土不土,現在什麼年代了,還興相親,我們今天去微服私訪。”姍姍說著,拉着張倩艷坐進還等在門口的出租車。
“亂花醉人眼”在城市的東角,門前停滿了車,張倩艷不由得皺了皺眉。門前的服務生已拉開玻璃門,屋裡,卻是一片幽靜。
大廳里,幾十張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人,然而,這裡卻沒有喧鬧聲。燈光也幽暗得近乎迷離。兩人在服務生的帶領下,找了張緊挨吧台的桌子坐下了,姍姍叫了兩杯卡布奇諾,忽然在張倩艷耳邊低語了一句:“你看看吧台那位。其實,這家酒吧就是他的。”
張倩艷扭頭看去,只見整個屋子裡最亮處的吧台內側,一位身着白襯衫,脖系蝴蝶領結的男孩正在瀟洒地揮舞着手中的杯子。他個頭很高,臉上輪廓分明。也就在這不經意地一瞬間,張倩艷有了觸電的感覺。那個男孩,他腰間系的,是GUCCI限量版的皮帶。他也用限量版,和自己一樣。難道他就是自己夢中的限量版男人?
因為自己的豪門夢,而取笑過自己無數次的姍姍,竟然遇上了限量版的男人。姍姍不知道此時的張倩艷腦子的百轉千回,仍然問道:“如何?”
張倩艷忽然有些生氣,姍姍早已接受了這個男孩,她今天叫自己來的目的,無非是炫耀。她訕笑着點點頭。
服務生走進吧台,和那個調酒的男孩耳語了一句,那男孩馬上走到張倩艷她們的桌上,“姍姍,你來了?”他溫和地一笑。“喝點什麼?”他眼角的餘光,已看過了張倩艷。
自己是一個限量版的女子。她就算嫁作商人婦,也不會淪落成街坊大媽那種庸俗。張倩艷這點自信還是有的,她今天穿的,是這個城市高價商店裡的限量版韓裙,她胸前的那部淡紫色的手機,是諾基亞限量版7610,放在桌上的眼鏡,是迪奧版的太陽鏡,平時,擋住了耀眼的陽光,也擋住了自己睥睨芸芸眾生的目光,此時,卻擋不住眼前這個叫聶建偉的男士。
這一晚,張倩艷和姍姍品嘗了聶建偉從法國帶回來的葡萄酒,“目前在巴黎,這也是限量銷售的,國內,幾乎看不到。”聶建偉輕描淡寫地說著,他的話語里,流露出一絲驕傲,一絲超凡脫俗。
走出酒吧時,聶建偉送她們來到門口。握手道別時,張倩艷拿到了聶建偉掌心裡的一張名片。限量版的男士,他沒有理由不喜歡同樣精緻的女人,他們,都是造物主對於凡間的恩賜,是讓芸芸眾生將來生活,有一個更加理想化的奔頭。她和他,就是普通人的奔頭。張倩艷不無得意地想。
很快,張倩艷就和聶建偉約會。她曾經有過一些猶豫,她感覺自己從姍姍手中奪走了聶建偉,又覺得,姍姍傻,是她主動把機會讓給了自己。他們不是情侶,不過早一天熟悉了而已。
在隔三岔五的約會中,聶建偉對於服飾,對於消費,對於人生的觀點,和張倩艷驚人的一致。“亂花醉人眼”成了張倩艷經常去的地方。她覺得,自己一天也離不開這裡了。
入秋的那天,姍姍給張倩艷打來電話,約她出去玩。張倩艷沉吟了一會兒,拒絕了。“我還有事,今天晚上要加班。”
姍姍輕聲地笑了:“你一直躲着我,對嗎?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出來吧,喝一杯。去左岸。”姍姍話說得如此直接,張倩艷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咬咬牙,答應了。
依然和以前一樣,兩人在左岸輕啜着咖啡,只是少了以前的那份默契。氣氛變得很尷尬。沉悶了許久,姍姍先開口了:“其實,我引你去那裡,就是為了介紹他給你認識。他是限量版,你也是限量版,你們更合適。我不過是煙熏火燎的未來主婦而已。你倒好,有了金龜婿連請我喝一杯都不肯。”說著,姍姍舉起杯,在張倩艷的杯子上輕輕碰了一下,“祝福你們。”說完,姍姍將一杯咖啡一飲而盡。就在這一剎那,張倩艷看到了姍姍眼角隱隱的淚光。
“好好珍惜,有空請我喝咖啡啊。”喝完咖啡,姍姍拍拍張倩艷的肩。走了幾步之後,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轉了回來,“對了,喜歡限量版的,肯定不僅僅你一個,你要照顧好自己。”
這算什麼,嫉妒?不是。姍姍就算不舍,但她已經退出了。張倩艷笑着點點頭,說了聲謝謝。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從左岸回家的路上,她給聶建偉打了個電話,問他在做什麼,聶建偉溫存地答道:“正在忙呢,今晚酒吧人特別多。你先回去吧,明天我約你。”
張倩艷嗯了一聲,一邊邁上人行天橋。此時,天已經全黑了。她忽然想到給姍姍訂一束花,於是,便走進了天橋一側的鮮花店。隔着花店的玻璃門,張倩艷忽然愣住了。剛才在電話里說正在忙的聶建偉就在裡面。雖然他背對着門,可他的服飾,他那寬厚的雙肩,張倩艷一眼就認了出來。只是,她沒有走進去。因為,聶建偉身旁,還有一個人,一個女孩。
半敞着的門裡,傳出那女孩清脆的笑聲。接着,那女孩說“我來看看別的”,就轉過了身。張倩艷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她比自己高,足足有1.70米,也比自己小,不過20出頭,她的胸前,也是諾基亞限量版的手機,是粉紅的,正契合她這種年齡。她斜挎在胸前的包,和自己的一樣,是GUCCI限量版的,不過,人家的是正宗的,而自己的,卻是高偽仿製的。就算自己能買得起,在這個城市也沒有賣的。
可能是聶建偉的妹妹,張倩艷替他解釋着。這時,裡面正在買單的聶建偉也轉過身來,擁住了那個女孩,並在她耳邊親了一下。
兄妹哪有這麼親熱的。張倩艷心頭熱血上涌,她一個箭步沖了進去,劈手揪住了聶建偉的衣領:“聶建偉,你,你玩我?”
聶建偉看到張倩艷的這個舉動,十分驚詫,他扳開張倩艷的手,淡淡地笑了:“你幹什麼?你不會假戲真做吧?大家都是社會上層,你也不致於像潑婦一般罵街吧?”張倩艷腦袋裡嗡的一聲。
那個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倩艷,忽然咯咯地笑了:“聶建偉,難怪你說這裡的人沒文化,假貨也有人買。這款諾基亞,買的時候是要註冊的。”說著,她挽着聶建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店。
張倩艷萬念俱灰。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很小,很小,甚至小到塵埃里去了。所謂的限量版男人,就是這個德行。她跌跌撞撞地回了家,將頭埋進被子里,痛哭了一場。第二天起床時,她獃獃地發現,母親竟然在她房門前坐着睡著了,顯然,昨晚她就在這裡,守了一夜。
再去公司上班,張倩艷收到了一束花,是姍姍送來的。上面還有一張卡片,寫道:“聽伯母說你情緒不好,我很擔心。所謂限量版的金童玉女,是沒有的。世俗的愛情,是柴米油鹽加眼淚,一點點地烘烤出來的。”
張倩艷把卡片放在桌板下,沉默了一會兒,她給姍姍發了一條短信息:今晚,我請你吃飯。中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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