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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也是一個兵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夜裡,雨越下越大,這個時候,正是山下的村民到梅子山水庫來偷魚的好時機。我們幾個水庫管理站的職工坐在昏黃的電燈下,一邊百無聊賴地打着“鬥地主”,一邊催着三門叔快點出去巡夜。

  三門叔是我們水庫食堂里的師傅,七十年代初,他從部隊複員,就到水庫來做臨時工,一干就是三十多年,至今還是個老單身漢。按說,這巡夜的差,本不是他的事兒,可像這樣的鬼天氣,除了他去,沒有誰願意去的。

  三門叔聽到我們喊他,就趕緊套上蓑衣,戴上斗笠,拿着一個三節長手電,急急忙忙地一頭鑽進雨幕中。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三門叔急吼吼的喊聲:“快!快!你們趕快來!大壩下的 管破了!”說完,他就從門前的草堆上抽出兩捆稻草,背在身上,又衝進黑漆漆的雨幕中。

  我們聽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撲克。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梅子山水庫是五十年代末修建的,整個大壩完全是憑人工用粘土夯起來的,如果管破了,不及時堵上,要不了多久,大壩就會潰口的,到時候,水庫下面的幾個村莊的幾百條人命和上千畝田地,就會遭受滅頂之災。

  等到我們手忙腳亂地趕到大壩上時,三門叔已經到別處巡夜去了。我們來到大壩腳下一看, 管的出口處,剛才的確有很大的水流沖刷的痕迹,可能已經被三門叔堵住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等我們起床,已經日上三竿。當我們來到食堂一看,食堂里冷鍋冷灶,三門叔竟然一夜沒有回來。我們一看就樂了,三門叔在水庫下面的一個村子里,與一個老寡婦相好多年,我們常拿這事打趣他,可他每次總是臉紅脖子粗地否認,說這個女人是他戰友的老婆,他是看在死去的戰友份上,去照顧她。他昨晚肯定是巡完庫后,順路就摸到相好家裡去了。

  可到了中午,還不見三門叔回來,我們就有點兒不高興了。趕緊派人下山去找他,不一會兒,找他的人回來說,三門叔沒有去老寡婦家。這一下,我們就有點兒慌神了,三門叔莫不是昨天晚上掉到水裡淹死了?我們連忙駕起木船,沿着水庫的邊緣,用晃鉤和漁網打撈。我們忙乎了一個下午,把一水庫水折騰了幾遍,還是不見三門叔的身影。到這時,我們心中的一塊石頭,才慢慢地落下來,因為,在這樣的時節,三門叔如果真的掉到水裡去了,經過一天一夜的浸泡,屍體早就應該浮起來了。這說明他昨晚上肯定是有什麼急事,來不及與我們打招呼,就走了。

  第三天,我們決定乘着天晴,把大壩上的管修一修,不然,等雨季過去了,山下的村民要水抗旱,如果管放不出水,到時候可就別想收他們的水費。我們想方設法,把多年未用、已經銹死的大閘提了起來,不到半天的時間,水就降下了幾米,放水的口就露了出來。

  當我們把覆蓋在口上面的垃圾和雜草掀下來,一下子就炸了窩。只見渾身漲得像發麵饅頭似的三門叔,像個老僧入定一樣,一屁股坐在 口上,連屁股帶人吸進去了大半截,整個看起來就像一個破布包成的木楔子,楔在 口上。我們所有的人一見,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我們真是太大意了,前天晚上,他一定是用稻草沒有堵住,他見 口的缺口越來越大,而我們磨蹭了半天還沒來,眼看來不及了,就把自己當成了沙包,一屁股坐了上去。他咋這麼傻?難道不知道這麼一坐,是必死無疑的?

  我們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三門叔從 管里拉了出來,抬到大壩上,一面派人通知他的親屬,一邊趕緊給我們的主管部門水利局打了一個電話,向他們彙報,我們這裡有一個老復退軍人的臨時工,為了搶救大壩,英勇獻身了。沒想到,這一下引起了他們的極大關注,沒過多久,一向野雞不生蛋的梅子山水庫,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他們還把縣人武部的領導也請過來了,準備把三門叔作為復退軍人的烈士向上報。

  當我們簇擁着那個穿着筆挺軍裝的人武幹部,來到停放三門叔屍體的門板前一看,他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們說的就是他呀?”當年,人武幹部和三門叔一起應徵入伍的,可一到部隊,還沒有穿上軍裝,三門叔就因為是個鴨掌腳,被部隊退了回來。他不是有個綽號叫三門嗎?這裡面有一個笑話,他在部隊還沒待上三天,可回來說話的腔調就變了,一次,別人問他的父親:“你兒子從部隊回來,給你帶了點兒啥?”他父親沒好氣地回了一句:“帶了!背了三扇門回來!”人們聽了,還納悶,咋大老遠地帶這麼個東西回來?可聽到他張口就是“你們、我們和他們”的官話,就恍然大悟,原來是帶回這麼個三扇門!從此後,人們就叫他“三門”。人武幹部最後說:“你們真是胡鬧,他算哪門子兵!”

  一聲怒吼打斷了人武幹部的話,正在給三門叔清洗滿身泥沙的老寡婦,憤怒地站了起來,她指着三門叔的屍體說:“誰說他不是個兵,他活着是個兵,死也死成了一個兵!”

  聽了她的話,我們一起回頭望去,張大着嘴巴,說不出話來。只見三門叔再也伸不直的屍首,彎在門板上,屁股高高地聳起,手腳向下伸展着,這不就是一個活脫脫、大寫的“兵”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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