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盟是個孤兒,後來被一位收破爛的老太太收養。李盟念完美術中專后不久,老太太就去世了。她原來在一家私立學校教美術,後來那所學校倒閉了,就自己開了個畫室,教一些幼兒園的孩子畫畫。她已經二十七歲了,不僅沒有結婚,甚至連對象都沒處上一個。
這天黃昏時分,學生們離開畫室后,李盟關好門窗正準備去文化館把自己參加縣委宣傳部舉辦的“慶國慶書畫展”的幾幅畫拿回來。就在這時,匆匆來了一位老婦人。李盟以為是來接學生的,就告訴她:“學生都走了。”
“我不是來接學生的。”老婦人站在那裡端詳着李盟說。
李盟有點糊塗了,問她:“那你來——”
老婦人反問李盟:“你叫李盟?”
“是啊,我叫李盟。你有什麼事?”
“我剛剛在畫展上看了你的畫,我想找你畫張油畫人像。”老婦人說。
“對不起,我現在只教授學生,早已不替人畫像了。”李盟如實告訴老婦人,“參加展出的那幾幅畫已經是五六年前畫的了。”
“哦,”老婦人顯然失望了,長長地嘆了口氣:“真可惜!”
李盟以為她在為自己惋惜,就說:“沒什麼,我在教孩子們畫畫。”
老婦人接過話解釋說:“我是說我白費了一番功夫到文化館查詢你的地址!知道嗎?你是我最賞識的油畫家。”
李盟笑了,雖然自己感覺畫得不錯,但距離“油畫家”還比較遠。但老婦人的話還是讓她心動了,“是誰要畫人像?”李盟問老婦人。
“我。”老婦人簡潔地回答。
這時,李盟才開始留心地觀察起老婦人來。雖然她的頭髮有點疏落,面型方正清瘦,皺紋斑駁,但深邃的眼睛在鬆弛的眼皮下仍閃爍着那未褪盡的光彩。李盟馬上以藝術家特有的思維聯想到,老婦人年輕時絕對是一個美人兒。
“我每天都要指導孩子們畫畫,剩下的時間不多,所以我要考慮看看,時間能否安排得過來。如果安排得過來就給你畫。”李盟告訴老婦人。
老婦人眼睛一亮,說:“你一定要抽出時間來,因為這對你是一種挑戰。”說著她就伸出瘦伶伶的手拍拍李盟的肩膀說:“因為我要你畫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過去的我,年輕時的我。”
“那你把年輕時的照片拿一張讓我摹描吧,那不算什麼挑戰,其實相當容易。”李盟笑着說,“在學校時我們最早都是臨摹的。”
“可我沒有照片,一張都沒有,年輕時意氣用事,一把火全燒了。”老婦人說,“所以,我要你瞧着我現在的樣子,給我畫出年輕時的模樣。”
“瞧着現在的你,把你年輕時的模樣畫出來?”李盟驚訝地叫了起來。
“是這樣,所以我說‘這對你是一種挑戰’。”老婦人又拍拍李盟的肩膀。
李盟雖然看起來很柔順,其實內心很倔強,老婦人的話反而激起了她的創作慾望,何況這也是很有趣的。
看到李盟思索着,老婦人又說:“你是個有才華的青年畫家,有豐富的想象力,應該可以做到,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李盟想了想問老婦人:“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嘛,有幾個,最重要的一個是我想告訴別人,我年輕時很漂亮。”
李盟似乎被逗樂了,可能因為有了這些愉快的對話,她覺得再拒絕老婦人有點說不過去,最終應允了老婦人的要求。此後每天黃昏學生走後,老婦人都會準時踏進李盟的畫室。她穿着一件眼下已很少見的那種紫色旗袍,斜靠着坐在沙發上,神態安詳地看着李盟畫畫。
三天時間過去了,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躍然在畫布上。這三天里,每當李盟說“暫告一段落”,老婦人都會急急地走到畫布前,興趣盎然地看着畫布上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情緒一天比一天興奮。到了第三天的時候,老婦人甚至有點失神,眼睛里發出異樣的光來,看着畫久久不願離開。看到李盟驚訝地看着自己,她甚至問李盟:“我漂亮嗎?”表情像個小女孩。
李盟莞爾一笑,老婦人更加開心,好像正沐浴在無邊的春光里。
可是第四天老婦人沒來。就在那天,李盟完成了畫像。
之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老婦人好像突然忘了此事似的,再沒在李盟的畫室出現。李盟就把畫像掛在牆上,作為學生的示範教材。
這天上午,李盟正在畫室里修改幾幅孩子的畫,門外傳來了郵遞員的叫聲:“李盟,信。”李盟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信了,十分意外。打開信一看,卻是老婦人寫來的。老婦人在信中首先告訴李盟:我不可能再去你的畫室了,請你原諒。接着老婦人對李盟說,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姑娘,也很有才華,作為你給我畫像的回報,我想送你一幅畫,那是年輕的時候一位畫家送給我的,現在可能值些錢。但我還在考驗一個人,一個年輕男人,如果他在一個月內送一幅畫去給你,那你不妨跟他交往。這裡我得說明一下,雖然送畫的人滿臉鬍鬚,看起來有點凶,而且比較木訥,但心地善良,而且今年只有三十一歲(看他長相很多人都以為有四十歲)。如果他沒有送畫給你,那你耐心等着,會有律師去找你,讓你得到那幅畫的。老婦人最後祝李盟幸福。
這倒讓李盟陷入迷惘之中。但她也沒別的法子,只好耐心地等待。
距離老婦人信中說的一個月的時間就快過去了,李盟自己也早把這事拋到腦後,因為找她學畫的孩子突然多了起來,她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又是黃昏時分,李盟畫室外匆匆來了個滿臉鬍鬚的男人,看模樣有點凶,手裡拿着一個報紙包着的東西。李盟一下子就聯想到了老婦人,驚奇得不得了。那男人走得滿頭是汗,顧不得擦一下就問李盟:“你是李盟?”李盟已經預感到有事要發生,但依然鎮定地回答男人:“是,你是……”男人輕舒一口氣說:“我終於找到你了。”接着就高興得鬍鬚亂顫,倒讓李盟樂了。男人一眼就看到了牆上老婦人的畫像,眼睛定定地看着嘴裡卻說:“我姑媽年輕時真的很漂亮。”聽了男人的話,李盟斷定他就是老婦人在信里說的送畫的年輕人。“是你姑媽讓你來的吧?”李盟問。男人省悟過來,說:“噢,對對,我姑媽讓我把這畫交給一個叫‘李盟’的,卻沒說地址,讓我找了好幾天。”年輕人說著把手上的東西放在桌上,揭去了包着的報紙。一幅背景是曠野、栩栩如生的少女沐浴圖展現在李盟面前,雖然畫的是少女的背影,但整幅畫構思精巧,布局合理,色彩搭配恰到好處,內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畫功精湛之人所作。
接着男人告訴李盟,他姑媽已在三周前因癌症去世,彌留之際一再交代他要把這幅畫送到,並且明白告訴他這幅畫價值百萬。李盟聽了才知道,老婦人找她畫像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了。她也由此推測,那老婦人找她畫像其實是在考驗她,後來又考驗了她的侄子。
這考驗可是曲折又不平凡啊,充滿着理智和愛心。
男人最後告訴李盟,他姑媽年輕時是個模特,因為和一個年輕有才華的畫家深深相愛而結婚。本來日子過得很幸福,不曾想後來,秉性正直的年輕畫家得罪了一位有權有勢的領導(那領導原本也是畫界中人,也對他姑媽有非分之想),被活活折磨死了。他姑媽悲痛之餘把自己收藏的所有的畫和自己的相片全部燒了,只留下那一幅。男人接著說了那年輕畫家的名字,李盟一聽就震驚不已,那年輕畫家居然是自己最崇拜的一位才俊,自己當年臨摹就是選擇了他的油畫。細看桌上的畫,果然是那畫家的風格。
之後,鬍鬚滿臉的男人就經常到李盟的畫室幫忙指導孩子畫畫。
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李盟發現這鬍鬚滿臉、看起來有點凶的男人不僅有着深厚的油畫功底,而且充滿愛心,孩子們起先都怕他,但漸漸地都被他給“軟化”了,成了他的好朋友,畫畫的興趣更加濃厚。
李盟的春心萌動了。
隨着時間的流逝,李盟知道男人叫蘇左豪,他姑媽叫蘇姍娜。李盟還發現蘇左豪做事十分細心,畫畫的每個細節從來不輕易放過。
也就在三個月後,李盟的畫室來了位穿西服的中年男人,他一進門就問李盟,是否收到過一位鬍鬚滿臉的人送來一幅畫。李盟如實告訴了他后,並拿畫給他看。那中年男人看后臉上綻出了微笑,說:“那你可以按照老婦人說的,跟他交往了。”原來他是老婦人生前委託的律師。從律師那裡,李盟還了解到,蘇左豪其實是蘇姍娜和那已故年輕畫家的孩子,因為在那特定的年代里無法說明的原因,過繼給了蘇姍娜的哥哥。
蘇左豪顯然早已愛上李盟,只差表白了。愛讓蘇左豪年輕了,刮過鬍子穿上合適的衣服,他真的比原來看上去年輕了十歲。因為蘇左豪是個內向的男人,李盟看他有點為難,在律師的鼓勵下就主動進攻了。進攻的結果是,蘇左豪激動得熱淚盈眶,深情地吻了李盟,其實他是個充滿激情的男人。
李盟和蘇左豪悄悄地登記了。登記結婚的那天,兩人帶上那幅少女沐浴圖來到蘇姍娜的墳前把畫燒了,儘管它時下的價值已超過百萬元。因為那幅畫是蘇姍娜生前最喜愛的畫,也是她對自己心愛男人痴愛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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