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懂得,所以安然
“不喜不悲,只是理解”,大思想家斯賓諾莎在千年之前說出這句話,默默地讀着,依然覺得心中有很大的觸動,哪怕隔了幾千年的距離。
是的,只有真正的理解,才能做到不被外物牽動於心,這種情感,並非是膚淺的冷漠不近人情,而是不會隨隨便便的喜怒無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豁達透徹的心境。
不經意的時刻,就想起了琦君的《髻》。
琦君在《髻》中寫道:“這個世界,究竟有什麼是永久的,又有什麼是值得認真的呢?”她也許在問她自己,也許也是在問這個世界。恩恩怨怨的東西,似乎都只有歷經了歲月的沉澱,才能幹凈澄澈的呈現在生命的書頁前。合上書頁,似乎還能想象那樣的畫面:來自鄉下的樸素的不會打扮的母親,還有總是梳油光閃亮愛司髻的美麗時尚的姨娘,而年幼的琦君心思又極是細膩,父親對於母親和姨娘的不同態度,似乎是黑暗裡曖昧不明的燈火,不刻意不張揚,卻依然可以在幼小的心靈中烙下深深地痕迹。
“父親坐在紫檀木塌床上,端着水煙筒噗噗的抽着,不是偏過頭來看她,眼神里全是笑。”洗完頭后的姨娘,的確很美,“姨娘抹上三花牌髮油,香風四溢,然後坐正身子,對上鏡子盤上一個油光閃亮的愛司髻,”連琦君自己也看的呆了。
可是這邊,面對着母親,作為母親最為親近的女兒,她也感到一種無言無助的蒼涼,“我手中捏着母親的頭髮,一綹綹地梳理,可是我已懂得,一把小小的黃楊木梳,再也理不清母親心中的愁緒。因為在走廊的那一邊,不時飄來父親和姨娘琅琅的笑語聲。”
年幼的琦君,從內心深處,是討厭這個有着裊裊婷婷水蛇腰的,皮膚又細又白的姨娘的,因為她幾乎是搶走了母親應有的位置,搶走了父親的愛,她讓母親難過,也讓琦君自己難過。
可是人生 ,終究是青絲成白髮的俯仰之間。
歲月婆娑,再見姨娘時,“當年如雲的青絲,如今也漸漸落去,只剩了一小把,且已夾有絲絲白髮。”那些終日不交一語的仇視日子早已離去,所有的星星點點,都已成了過往。這個時候,拋開千山萬水千言萬語的阻隔,兩個人,是天底下最普通的,親人的身份。
恨和愛,以及種種情緒,終於會在有一天淡然如水。
無論多麼美麗的容顏,終究耐不過歲月的風霜,這不是聳人聽聞,這只是事實而已。看見過許許多多曾經美麗或俊朗的青澀容顏在多年之後也變得雙鬢斑白皺紋滿布,青春很美,可是終究易逝。
豈止是青春,生命中有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我們爭着搶着想要得到的東西,我們千般萬般努力想要拚命挽留的東西,直到現實終於面無表情的將他們帶走,我們才慢慢發現,其實很多時候,我們把時間浪費在了很多短暫抑或毫無意義的事物上,真正值得我們追求的東西,總是要很久之後,才能慢慢發現,慢慢理解,慢慢懂得。
很久之前讀琦君的這篇文章,那時還小,只隱約記得有些微微的凄涼之感,不得寵的母親以及得寵的會梳各種好看髮髻的姨娘之間微妙的關係,似乎是文章最大的主題。可是隨着閱歷增長,隨着時光流逝,再看這篇文章,竟有了不一樣的主題,並非是中國幾千年來的棄婦怨婦一般的幽怨詩行,也不是針砭舊式大家庭里如何如何的婚姻制度,沒有怨,沒有恨,字裡行間都是淡淡的,輕柔的回憶和敘述,雖然有淡淡的遺憾,但是一切都最終歸於心靈的平靜。
琦君或許是幸福的,因為她終於在人生的某處途中,悟出了很多的生命的意義,能豁達而淡泊的去看待所有出現在生命中的林林總總,也如席慕容所言:“只有沒有怨恨的青春,才是無悔的青春。”
我們都像是徘徊在舞台中央的演員,明明親身演繹着一幕又一幕的離合悲歡,卻終究又無法完全明白生命中之輕之重,或許只有慢慢老去,才會明白一些曾經總是無法明白的東西。
如果我們能知道的更早些,也許我們會更幸運些,至少無需為那些紛紛擾擾的不必要的繁雜瑣事而擾亂了心境,活在無休無止的幽怨里。
常常希望自己,要求自己,努力去做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的是很高的境界,但是,我知道,一個人,在路上,在這俯仰之前的須臾歲月里,必須懂得真正有意義與價值的東西。當你雙鬢斑白之時,當你回憶起往昔歲月,會因為懂得而心安,因為懂得而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