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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進藏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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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進藏路(中)

  (一)“水城”格爾木和神奇的萬丈鹽橋

  車隊風塵僕僕地來到了格爾木。我們住在格爾木河東邊,原西北地質局632地質大隊的幾間小土房裡。房子住不下,一些同志就只好去住帳篷“招待所”。這次還是由大老李講故事:

  格爾木是蒙古語,意即“河流密集的地方”。這裡河流縱橫,地表水和地下水資源相當豐富,主要有崑崙河、舒爾干河、格爾木河、那仁郭勒河、烏圖美仁河、托拉河、東台吉乃爾河、大格勒河等幾條大河,都在格爾木境內。僅以格爾木河而言,她的上游和下游彙集或分流的大小河流就有數十條,這些河流,蒙古人總稱為“郭勒木德”,也就是現在人們說的“格爾木”。

  直到1954年,格爾木還是一片渺無人煙的大沙原,修築青藏公路時,築路總指揮慕生中帶着幾個人去探路,他們走過荒灘,來到一條河邊,從地圖上看,這裡應該就是格爾木。有人問慕生忠:“格爾木在哪裡?”慕生忠找來一塊木板,寫上“格爾木”三個大字,往地上一插,大聲宣布:“這裡就是格爾木!”他還把那條河叫做“格爾木河”,並興奮地表示:“我們要做格爾木的第一代人。”

  老李信誓旦旦地說,當年那木板就插在我們現在住的帳篷招待所地面上!

  接着趙隊長宣布了在格爾木的安排,他說:“在這裡停留兩天。明天,地質技術人員由老范帶隊去察爾汗鹽湖參觀學習,對咱們今後的勘探工作很有借鑒。車隊、鑽機好好檢查各自的車輛和鑽機,翻過了昆崙山,就進入了可可西里,你再想換一隻螺絲釘也難上加難了。其他人嘛——”話說到這裡,隊長笑了笑,接著說:“各司其責,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我心想,自己就是一個“其他人”,現在無責可司。我要把握自己的命運,爭取做個地質工!何況隊長說地質員們去察爾汗只是參觀,又沒有什麼具體要求。第二天分頭行動時,我就爬上了去鹽湖的那輛嘎斯51大卡車。一個地質員好心地對我說:“同志,你上錯車了。”小蔣對我遞了個眼色,笑着說:“沒錯,沒錯,他是新來的練習生。”

  來到鹽湖,老范笑着說:“同志們,這就是世界第二大鹽湖察爾汗。“察爾汗”是蒙古語,翻譯過來就是‘鹽澤’。(藏語的鹽也叫:察)”接着她問道:“你們知道自己現在站在什麼上面嗎?”我低頭看看地面,就是硬邦邦的灰白色土地,哪裡是個‘什麼’?可能其他人的感覺也跟我一樣,沒有人回答她的提問。老范繼續說:“這可不是普通的灰土地,我們現在就站在鹽滷水的上面。”見大家迷惑不解,她又說:“億萬年前,柴達木原本是一片汪洋大海,後來的造山運動使它隆了起來,經過千萬年滄海桑田的變遷,地殼上升,海底裸露,在後續的地質運動中柴達木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內陸海。再後來,海底的高處成為了山嶽,低凹處逐漸形成了一個個或大或小,具有匯水功能的鹽湖,察爾汗就是其中的老大。長期的風吹日晒,加之降水量大大低於蒸發量,湖內高濃度的滷水逐漸結晶成鹽,形成了厚厚的一層鹽蓋,鹽蓋下面就是滷水。毫不誇張地說,我們現在就是站在含有多種寶貴成分的滷水湖上面!”聽她這麼一說,剛出學校的幾個小夥子呆不住了,在硬邦邦的土地上使勁跳了起來。老范連忙說:“省點力,別跳了。這層鹽蓋子最薄的地方也有一米多,厚的地方有三、四米,石頭一樣地硬,你們就是將登山鞋跳穿了底也沒有用。”

  這時候,小蔣詩人看着遠處晶瑩如玉,鬼斧神工一般的鹽花,又搖頭晃腦地吟誦開了:“啊,神奇的察爾汗!億萬年滄海桑田的變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巧手,將普通鹽粒變成了粒粒珍珠和珊瑚;化成了只只飛禽與走獸;鹽湖變成了仙境。啊,察爾汗,你是一個不沉的湖,你更是一個看不見的湖!”

  老范接着講解說:“明代李時珍著的《本草綱目》里就有了關於察爾汗的記載,當時內地民間所用的“青鹽”就產於察爾汗。下面,請老魏給大家講講修建敦格公路的故事。修公路與我們地質工作好像不搭界,但是當年築路的前輩們那艱苦卓絕的精神,是值得我們好好學習的。”

  老魏說:青藏公路築路大軍來到格爾木時,當時主持西北工作的彭德懷又在考慮另外一條路了。原因是由新疆和甘肅玉門運往西藏的石油,一直都是經由蘭州、西寧再轉運至格爾木。但若是從甘肅的峽東火車站修一條公路連接格爾木,比繞道蘭州那條路近了一千來公里。1954年11月,便決定一邊勘察一邊修建敦煌至格爾木的公路。

  那時候青藏公路已經修到了五道梁。築路總指揮慕生忠想到了曾經是國民黨軍少將師長,後來起義加入了解放軍的齊天然。他就對齊天然說:“現在有一個最艱巨的任務,你敢不敢去完成?”齊天然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你下命令,我就敢去完成!”慕生忠鄭重地說:“好!明天你就跟着我到蘭州去,我給你一輛大卡車,幾十個人,由你帶領他們,去修築敦煌到格爾木的公路,這可是彭老總交給的任務。你既然接受了任務,就只許前進,不準後退!”那時候,齊天然沒有去想築路將會遇到的重重困難,卻十分地感激慕生忠,給了自己一個立功酬願的好機會。?

  精神的力量是無窮的。齊天然就是帶着這樣一股勁,帶領着築路隊(隨後又來了很多工人)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翻過了祁連山,很快就將公路修到了距離格爾木60公里的察爾汗鹽湖。這時候有人拿來修築公路的技術標準對他說,土壤中含鹽量達到5﹪,路就應該繞道;若是含鹽量達到了10﹪還要修路,那就是違背科學規律的蠻幹了。齊天然回答說:“你剛才說的標準是,泥土裡鹽的含量達到了10﹪不能修路,這個道理哪個都明白。因為鹽怕水,天一下雨,鹽遇到水就融化了,公路也就塌陷下去了。但是柴達木地區的乾旱氣候,使察爾汗鹽湖上面,結成了一層堅硬的鹽殼殼,千萬年也沒有融化。它的含鹽量,我想應該是99﹪,剩下的1﹪才是其他物質。現在我想問一句:在堅硬的鹽殼殼上面修築公路,鹽裡面的土含量達到百分之幾時不能修公路?好像哪一本築路技術標準裡面也沒有講。這是因為全世界,還沒有人在鹽上面修過公路。現在我們就來開一個頭!”

  鹽上面能否修路的爭論告一段落。但偌大個察爾汗鹽湖,雖然全被堅硬如石的結晶鹽蓋得密不透風,但在那層鹽蓋子下面,又分佈着無數上窄下寬的溶洞。要修築公路,讓載重汽車在上面安全順利地通過,便要將那些溶洞填滿。可是鹽湖裡面找不到一塊石頭,找不到一點沙土,用什麼材料來填實那些空洞呢?齊天然拿來根撬棍,西戳戳,東敲敲,無意間竟然翻起了一塊30來厘米厚的硬鹽蓋,這使他茅塞頓開,就地取鹽蓋,也可以填平溶洞呀!他們選擇一段溶洞較少的地帶,背來一塊塊大鹽蓋,終於墊起了一條結實的路基,汽車安全地開過了一里多寬的溶洞區。人們高聲歡呼:“我們勝利了!”那天晚上,築路人就露宿在鹽湖南岸,為了歡慶這勝利的時刻,他們煮了一大鍋氂牛肉,每人倒上一大碗酒,划拳猜令,舉杯暢飲。人們還唱起了家鄉小調,笑聲、歌聲、猜拳聲交織在一起,久久回蕩在空曠的鹽湖上。

  從此青海的柴達木盆地,便有了一條神奇的鹽路。它的建築材料既不是古代的磚石木料,也不是現代的水泥鋼筋,更不用涵洞、橋樑。它長達32公里,大大方方地舒展着自己的身體,懸浮在排名世界第二的大鹽湖——察爾汗鹽湖之上。築路大軍自豪地稱它為萬丈鹽橋。

  敦格公路跨過了察爾汗的萬丈鹽橋,在青藏、川藏兩條幹線公路通車拉薩的典禮正式舉行之前,齊天然向慕生忠發去了敦格公路竣工的報捷電報。像齊天然這樣,原來在國民黨軍隊中當過軍官,後來起義加入了人民解放軍,又被慕生忠挑選來到築路隊伍里當幹部的還有一些人。他們大部分也都像齊天然一樣,在慕生忠的率領下,盡心竭力地從事着這前無古人的偉大築路事業。

  1955年,原西北地質局632地質隊奉命勘探察爾汗鹽湖礦,終於探明,在察爾汗地區的廣大古鹽湖裡,蘊藏着豐富的礦產資源,1957年青海省鹽務局開始對鹽湖進行開發。

  參觀完了察爾汗,老范對那些年青地質技術員說:“我們即將開展工作的班戈二湖,是一個結晶硼砂豐富的硼砂湖。但是直到現在,全世界也沒有勘探開發這種類型硼礦的經驗。我們今天親眼看到了察爾汗鹽湖,看到了萬丈鹽橋,我們要以修築格敦公路的英雄們為榜樣,開動腦筋,不怕困難,勝利完成班戈湖的勘探任務。

  (二)翻越昆崙山

  離開格爾木的前一天,全隊人員被分成了了好幾撥子,到幾家帳篷飯館去吃八寶飯。趙隊長說:“今天大家敞開肚子多吃點、吃飽點。離開了格爾木,再想吃到這麼香甜的八寶飯,就只能等到年底收隊回西寧了。”那天下午,隊上給大家分發武器,聽說是三個人發一支槍。我心想,哪裡會有我的份?就找出一本書,躺在地鋪上看了起來。誰知一會兒大隊會計劉啟明跑來喊我:“小王,快起來,領槍去。”我說:“三個人才發一支槍,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劉會計說:“看來咱們隊長還真算得准。要不然他怎麼專門讓我來喊你呢。”我跟着他來到趙隊長住的帳篷,隊長親手交給我一支卡賓槍!這時候,1956年小趙在衡陽對我說的那句話又在我的耳邊響起來:“你還想從這小本本里看出一支槍來?”但是今天,在昆崙山腳下的帳篷城市格爾木,我千真萬確地領到了一支明光爍亮的槍!我知道,這完全是我有幸遇到了郝部長、任部長、趙隊長這樣的好領導,他們沒有將我當“另類人”看。回到帳篷,我將那支槍擦了又擦。心裡的感慨真是萬萬千!

  車隊來到昆崙山的天崖澗。小蔣介紹說:天崖澗是雪水河最窄的一段,寬約8米,岸上距離水面深達30餘米,上窄下寬,呈八字狀,澗底黑浪奔涌,響聲如悶雷,從崖口往下看,不少人會 感到頭暈目眩。公路修到這裡,除了在這裡架橋,又別無他路可走。那時候築路指揮部一個工程師也沒有,只好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解放軍工兵連。副連長王宏恩帶領戰士,冒險爬上40多米高的懸崖,冒着生命危險懸空作業,終於架成一座簡便橋,為了紀念戰勝了這一天險,這座橋被命名為“天崖橋”。後來有了工程師,又重新設計修建了一座永久性的橋。1956年陳毅元帥率領中央代表團進藏路過這裡時,對崑崙橋讚嘆不已,親自改名為“崑崙橋”。

  我們來到了納赤台,小蔣講故事:當年文成公主一行來到這裡,準備歇息時,才發現附近沒有水,人畜只好忍住乾渴過夜。但當次日早上人們起來時,發現供放佛像的地方,竟冒出了一眼晶瑩的泉水,原來這是釋迦牟尼佛把山中泉水壓了出來,普渡眾生。

  另有一份資料說:青藏公路修通后,一路上的兵站很少。1956年春天,十來個軍人,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昆崙山下,一把炒麵一把雪,手足凍僵了,皮膚凍裂了,終於在納赤台附近找到了一股泉水。其中有位炊事員老楊,趴到泉邊掬起水來飲了幾口,覺得甜滋滋的,說這泉水能治百病,就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崑崙泉。他們又搬來幾塊石頭,壘了一個簡單的地灶,撐起幾頂帳篷,納赤台兵站也就誕生了。

  這口“崑崙泉”,從此養育了好多代的青藏人。從那次進藏之後,我又多次走過青藏路。每次路過納赤台,我都要去看望它。清澈的泉水從岩縫間汨汨湧出,猶如一朵盛開的蓮花。我每次都要飽飽地喝上一肚子的水,再滿滿地盛上一水壺。

  那一天,趙隊長決定大家就在納赤台住宿,洗盡幾天以來的塵土和疲勞,暢飲珍貴的崑崙神泉水。

  第二天我們的車隊翻過昆崙山,進入了如今名聞遐邇的可可西里大荒原。很多路段果真如老李所講的故事,就只是經過汽車輪子多次輾壓出來的道道車轍,到處坑坑窪窪,時不時還會遇到無數的大小石頭。每輛載重汽車上面都蓋着厚厚的蓬布,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個東倒西歪移動着的活帳篷。車廂底部放的是不怕踩壓的物品,上面再放人們的行李,大家就坐在各自的行李卷上。人們上車坐好之後,司機便會將蓋在汽車尾部的厚帆布用繩子捆緊,目的是想擋住車輪捲起來的灰塵進入車廂。可這樣一來,塵土沒能擋住,原本就稀薄的那一點點寶貴的新鮮空氣,卻被厚厚的帆布擋在了車廂外;車廂里一片黑暗,討厭的揚塵充滿了車廂里的全部空間,那滋味真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汽車在這種路上行駛,就像是風浪中的一隻小船,搖搖晃晃,車上的人被晃得東倒西歪。有時候遇到了“搓板路”,車子又立刻變成了一隻簸箕,有人形象地比之為“炒黃豆”,人被拋得五臟六腑好像都顛倒了位置。反應大的人更是翻江倒海般不斷地嘔吐,連膽汁都吐了出來。開始時,有人還想拿個缸子將那嘔吐物接住倒到車外去,可是後來,人被晃得根本拿不住缸子,反而將那些嘔吐物又潑到了旁邊人的身上。再後來,人們便乾脆用毛巾捂住嘴,吐到毛巾里,搞得那嘔吐物到處都是。

  就是在路邊的運輸站帳篷里短暫休息吃飯時,小蔣也沒有忘了講故事。他說:築路隊翻過昆崙山進入了可可西里大荒原,道路在不斷地延伸,慕生忠也就一路給駐地命名,一共起了18個名字:西大灘、三叉河、亂石溝、不凍泉、開心嶺、風火山、五道梁、烏麗、雁石坪等等。只有格爾木、納赤台是原來就有的地名。接着小蔣神秘兮兮地問大家:“你們猜一猜,現在我們到了哪個站?”幾個年輕地質員打開了“賭”:有人說是五道梁,有人說是雁石坪,爭得不可開交。我就覺得奇怪了,他們剛才下車時還像只只蔫頭蔫腦的小雞崽,怎麼一剎那間就變成了只只好鬥的大公雞?可是趙隊長一直唱的是“白臉”,他高興地勸導大家說:“同志們,別爭了,心平氣和悠着點。”

  我心裡想,在過去的殘酷戰爭年代,作戰部隊里的“宣傳員”們,在行軍路上呼口號,講故事,那就是戰士們的“精神食糧”,它鼓勵着戰士們不怕犧牲,衝鋒陷陣去奪取勝利。我們今天進藏,在趙隊長的精心安排之下,大家也親口嘗到了這精神食糧的“味道”,戰勝了高寒缺氧這個隱形的“敵人”。

  一天傍晚來到了五道梁。資料上寫着:五道梁海拔高,地形像一隻大盤子,四邊高中間低,運輸站恰好就設在那低洼處,還有一種說法是那裡的土壤里含有某種有害元素,所以在整個青藏線,人們在五道梁的高原反應特別嚴重。人都說:到了五道梁,喊爹又哭娘。

  這一路上,人人的骨頭架子都快要顛散了,賴在車裡下不來。又是趙隊長在車下一聲吆喝,原“勘探獨立團”的戰士們率先下了車,剩下的那些學生娃,這時候卻沒有了在納赤台爭勝負時的那股子氣勢,有氣無力,好不容易才都下了車,互相一看,人人嘴巴、鼻孔里鑽滿了塵土,連眼睫毛都好像變成了根根土黃色的細灰繩。人雖然下了車,個個又都像是喝醉了酒。腦袋發暈腳發軟,腳下明明是硬梆梆的土地,那感覺倒像是踩在棉花上,想站站不穩,想走邁不開步。但這時候還要自已動手卸行李,再搬到運輸站那個大棉帳蓬里去打地鋪。有的人高山反應強烈,一下車躺在地上就起不來了,反應稍輕的人,只好咬緊牙關,先幫助病號鋪好地鋪,再扶他們躺下來,最後才去搬自己的行李卷;那時候隨隊只有一個衛生員錢南琪,唯一能派上用場的藥品也好像只有阿司匹林。誰不舒服了,就給幾片阿斯匹林。從那以後,誰也不叫他的名字,一律都叫他“阿司匹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