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放羊的時候,我是羊跑。羊跑,羊跑,就是多跑跑腿。
每天把羊群趕出羊圈時,羊長倌讓我先把羊趕在塬畔上放放,他老人家必須先拉十幾車新鮮土,把羊圈內的羊群排泄物上墊一層土,然後把羊圈的天窗、窗子、門打開,讓透透風,這為的是晚上羊群迴圈時有一個相對舒適的環境。
羊倌之所以不讓我干這些活,是因為需要一個人看着羊,另外小時候我確實長得太瘦小,是推不動拉不動載重的架子車的。隊上安排我去放羊,實在是有照顧的意思,每天可以掙到一個壯勞力一半的工分。
把羊趕到山坡上,羊長倌就坐在高頭,我是幾乎不能坐的,必須不停地到處跑動攔羊,因為有些嘊頭上的草長得旺,羊會夠着去吃,有時會羊失前蹄,從高處摔下去。
死了羊可不是鬧着玩的,不僅意味着我和羊倌的三天工分要被扣去,而且會換新的人來放羊,那是一件很丟份的事。
我放羊的時間委實不算短,從剛會走路就跟上父親放羊,因為放在家裡沒人管。母親、大哥、三姐都得去勞動掙工分,大我兩歲的二哥就只有跟着母親身邊去下地。
跟父親放羊有時也很累,尤其是在野外老會犯困,父親就把他的外衣鋪在草地上,然後讓我睡一會,或者乾脆抱着我睡覺,抱着我的父親還得到處攔羊。有意思的是父親抽煙,我也喊着抽煙,疼我的父親把一個煙鍋的鍋砸掉,只留脖子,父親每次抽煙的時候,在給他自己裝好煙的同時,給我的煙鍋脖子放入些許煙末,他吸我也吸,嗆得淚流滿面,父親看了會哈哈大笑。後來讓母親發現,沒收了我的煙鍋,不知藏在什麼地方了。
及至我長到十多歲上了學,一到假期好像也是去放羊,主要還是因為我太廋、個子太矮,下地幹不了啥。這樣一算,我放羊的歷史當在十年左右。可惜的是始終沒有混上個羊長倌乾乾,一直是羊跑。因為羊長倌一般選有經驗、責任心強的老人,會看地勢,會觀天象。坡陡的地方不能放,土虛的地方不能過,尤其是山區雨多,一看天要下雨就得把羊往回趕。還有就是羊的精神狀態不好,要麼隔離,要麼打針吃藥,沒點能耐是當不了羊倌的。
說起天下雨,羊和人是有區別的,人會在下雨時找地方躲起來,羊則往往會擠在一堆不動,這樣就得放羊的人趕着它們動起來,因為羊也怕受涼。遇到大雨或暴雨天氣,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羊趕迴圈里,趕着一百多頭羊和老天爺趕時間,是一件很難的事,有時會淋到雨,那時把羊趕迴圈里,不能關門就走,必須在羊圈裡把羊群趕着不停地動,這是為了驅趕羊受雨淋后的寒氣。雨剛下完,羊也不能吃草,因為草上有露水,羊吃了這種草會脹死。這些事要是處理不好,同樣是會死羊的,處罰的結果等同於羊摔死。
我跟的時間最長的羊長倌是一位姓馮的大哥,單名有子,六十多歲了,在村上和我平輩。馮哥記下了好多戲文,尤其是關於三國的戲文他知道的最多。關於“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生子當如孫仲謀”、“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句子,張飛關羽趙子龍、周瑜魯肅諸葛亮、魏延馬謖姜伯岳的人物故事都是那時候由馮哥灌輸給我的。這可能是我以後喜歡戲文、喜歡讀書的原因。可惜的是我讀書不精,光讀不記,算個書痴,卻實在是個白痴。
羊在山坡上吃草,我在山坡上到處跑着攔羊,馮哥在高頭或站或坐縱觀全局,並一邊把那些好聽的故事和人物灌輸給我。馮哥也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我也有無聊的時候,於是我就站在山坡上吼一通秦腔,為這差點讓大哥把我送入鎮上私人辦的一個戲校。
十多歲后,我開始上學,一路顛簸走來,但時時會想起幸福的童年,以及兒時放羊生涯中的軼事。
(2013年1月18日新疆哈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