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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鹽灘上放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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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我放羊去

  父親都快愁死了。兒子張朋自打去年迷上了電腦遊戲,簡直就跟魔症了一般。兒子住校,起先他並不知道這件事,當學校通知他張朋已經逃學三天,父親驚呆了。幾乎找遍了市裡的各個網吧,終於從一個黑暗角落裡揪出了兒子。

  先是讓兒子走讀,每天按時回家,而家裡的電腦也斷了網。可是,這並沒有阻止兒子進網吧,他就像吸毒上了癮的人一樣,不去玩遊戲,渾身不自在。把他關在屋子裡,他難過得撞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張朋也痛哭流涕,卻說沒有遊戲,他受不了。父親帶著兒子去請教專家,看心理醫生,可折騰了半年,卻不見什麼效果。張朋已經對書本和課堂沒有半分興緻,甚至疼他的外婆病重,他都不願到醫院探望。遊戲,成了他整個的世界。父親都要絕望了,這個兒子完了,沒救了。

  半年沒給老家打過電話,祖父急了。在村主任家打過電話來,朝兒子吼叫。父親沉默,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祖父知道有事,再三再四地追問,父親終於合盤托出。祖父思忖片刻,說:“讓朋兒回老家吧。我治得了他。”

  父親無可奈何,咬咬牙,果真把兒子送了回去。

  張朋還是在三四歲時跟父親回過一次老家,後來母親心疼他,便不再讓他回來。老家太窮了,太艱苦。一路上,張朋心裡像有兩股繩在拉。一想到再碰不到遊戲,他心裡就像無數只螞蟻在爬,可再一想這輩子就沉進遊戲深淵,又感到絕望。

  老家雖然在平原,卻因為長年乾旱少雨,十分貧困。父親只在老家待了一天就走了,而張朋則留了下來。他心裡有些畏懼,祖父蒼老,陌生,可他聽母親提過,祖父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犟頭”。

  第二天,張朋還在呼呼大睡,就被祖父一陣拍門聲驚醒。桌上擺着饅頭鹹菜,一碗小米粥。張朋喝了兩口粥,見祖父已經穿上羊皮襖,背上背着筐,手裡拿着鞭子,正在趕羊圈裡的羊群。

  羊群足有四五十隻,順着窄窄的木門魚貫而出。張朋正在發愣,祖父扔給他一條鞭子,大聲說:“利索點兒,跟我放羊去!”

  接過鞭子,張朋像個影子似的跟在祖父身後。他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卻已經深一腳淺一步行走在荒草野地里。天灰濛濛的,還沒亮。

  經過一片又一片青草茂盛的地方,祖父卻不停下來。即使有羊停下來吃草,祖父也會迅速地把它趕開。一直走出十多里路,張朋感覺自己的腿都酸了。前面是一大片荒灘,很明顯的鹽鹼地。張朋回頭看祖父:“這兒沒草啊!”祖父頭也不抬,指指遠處稀稀疏疏的鹼蓬說:“那不是草?”

  張朋呆愣愣地看着那黃綠色的鹽疙瘩草,羊在這兒能吃飽?張朋猜得沒錯,羊在這兒根本吃不飽。一天下來,為了找到一叢叢鹼蓬吃,這幾十隻羊幾乎要跑幾十里路。而張朋也不得不跟着跑。一天下來,他覺得自己的腿變成了兩根木棍。

  回到家,張朋飯都沒吃,躺到床上再也爬不起來。

  古怪的祖父

  一連三天,都是如此。張朋感覺自己像在受刑。吃着飯,他問爺爺:“你每天都這麼過?”

  爺爺抬起頭:“這麼過不好嗎?這麼過才養大了你爹,才供他讀了大學,娶了媳婦。不這麼過,哪兒來的你?”

  張朋放下筷子,看着祖父問:“我是說,放着好好的草地不放羊,為啥要走十多里去鹽鹼地?”

  “不走十多里,你會覺得這兒的日子跟城裡一樣舒服呢!”祖父低着頭,將碗里的粥一口氣吸進了肚裡。

  張朋明白了,原來這是祖父在“教訓”他!看着祖父混濁的眼睛,骯髒的衣袖,張朋暗自咬牙:你教訓我,我不過是腿吃了些苦頭,可到頭吃虧的卻是你!看看你的那群羊,天天吃不飽,一個個瘦骨嶙峋。別人的羊半年出欄,你的羊,一年也出不了欄!

  憋着股勁兒,張朋不再抱怨。後來路熟了,祖父索性不再跟着他放羊,而是讓他自己將羊趕到荒灘上!

  見祖父不再跟着,張朋樂得少了約束。看那些瘦羊實在可憐,便把它們趕到青草處。那些羊撒了歡,一頓飽吃,個個吃得肚子滾圓。可是,還沒等回家,在路邊修剪樹枝的爺爺卻氣得鬍子都撅起來:“你偷懶耍滑,讓羊吃嫩青草?”

  張朋脖子一梗:“我想讓它們吃頓飽飯!”

  祖父生氣,將鐮刀往地上一扔,朝着張朋一指:“滾回家去!”

  張朋愣住了:“滾回家?你以為我想在這兒?家髒得像豬窩,你身上天天都有股子汗臭!幸虧你是在這兒,進了城,會被當成老怪物!”說完,張朋撒腿就跑。

  張朋感覺自己出了口惡氣。他知道,往前走二十里就是公路,公路上有的是到省城的車。他就不信沒錢到不了家!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張朋一路跌跌撞撞,終於走到了公路上。可是,晚上幾乎沒有車經過,即使有經過的,他也不敢輕易坐上去。聽說許多年輕人都是貿然搭車被送進了黑煤窯。這兒再怎麼苦,都比黑煤窯強些。

  倚在路邊的一堵廢牆邊,張朋不知不覺間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冷風吹醒。睜開眼,身上搭着一件老羊皮襖,旁邊,有煙火明明滅滅。張朋坐起來,看清楚旁邊是祖父。

  “我跟你爹說了,讓你在這兒待一年,得讓那群羊出了欄,你才能回去。現在回去,不是又要玩遊戲?自己管不住自己,就得別人來管。”祖父看着黑藍色的天空說:“我知道你在這兒是吃苦,可以後你就會明白,年輕時不管吃什麼樣的苦,都值得。”

  張朋有些畏懼地看着祖父,他知道自己的話很過分,祖父不計較?父親是祖父撿來的孩子,因為祖父過於嚴厲,他一直都知道父親和祖父並不怎麼親近。

  跟着祖父走回家,天已經亮了。那天,破天荒,祖父買了一斤油條。在家裡,張朋是碰都不碰這油膩膩的東西的,但在祖父家,這是無上的美味。祖父說:“吃了飯,把羊趕到荒灘上。閑得無聊,就看看書。”說著,祖父把他的書包扔給他。

  張朋想起來,來了一個多月,他碰都沒碰一下書。如果不休學,明年就該讀高二了。

  給家裡打電話,要跑到村主任家去。可張朋不喜歡村主任那一排焦黃的大牙,所以他從不往家打電話。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犯了錯才被老爹送回來的,這錯他們認定是打架鬥毆。張朋也不想解釋,“遊戲”這個詞在放了學就去放羊或放牛的同齡人眼裡,太過奢侈。村主任看到他,就會說:“可憐的娃兒,勞動改造呢。”

  出欄

  背着書包,趕着羊群,張朋在荒灘上一待就是一整天。背包里有水和饅頭、鹹土豆條,偶爾是包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羊們吃不飽,到處跑,可還是漸漸長大起來。而張朋也把帶來的書翻了幾個遍。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再也想不起那些遊戲了,攻城略地、千軍萬馬的熱鬧,遠不如給這些瘦羊找幾塊好鹼蓬來得實在。

  雖然只有一年,張朋卻變化很大。過去蒼白的臉變得黑紅,而羸弱的身體也變得強壯。更重要的,當祖父生病發燒,他整夜守着,不敢離開半步。他擔心地一次又一次試着體溫,唯恐祖父再也站不起來。這樣的荒灘上,他有一種和祖父相依為命的感覺。

  清早,張朋早早起來為祖父熬粥,涼好,放在他的床邊。已經七十歲的祖父,早應該頤養天年,進城跟父親享福。可他說過不慣。

  一晃,到了年底。祖父沒有食言,羊群全都賣了。令張朋想不到的是,當他和祖父把羊群趕到集市上,別人的大肥羊400塊一隻,而祖父的矮瘦羊,卻要700塊。祖父漫不經心,卻有羊販子圍過來,一隻只挑進自己的三輪車,那樣子好像生怕祖父會後悔。

  祖父仔細數好錢,揣進口袋。張朋詫異,問祖父:“為啥咱的羊賣這麼貴?”

  “咱的是精品羊,別的是大陸貨。”祖父的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咱的羊是吃帶鹽的鹼蓬長大的,煮肉不放鹽都入味;因為天天都跑幾十里,羊肉里沒有一絲肥油,是絕對的瘦肉羊;它長得又慢,肉質遠比一般羊更鮮嫩。這就跟人一樣,不吃苦不經歷練,長得再高再壯,也成不了氣候!你爹小時候天天放羊,一天都不敢閑着。這個村子,也就出息了你爹。”

  張朋看着祖父,怦然心動。

  終於戒掉了網癮,張朋重又回到了學校。回城前的那天晚上,他看到祖父半夜起來,偷偷摸摸把幾沓錢塞進他的背包。等祖父睡着,張朋又把錢偷偷塞了回去。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好像一下子長大、成熟了許多。

  坐在教室里,張朋望着窗外的藍天,想起了那些羊群。他下定決心,以後每年暑假都回去跟爺爺放羊。與在鹽灘上追逐羊群、偷空才能看書相比,現在他像坐在了天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