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以為那只是一個夢，夢又何必費心思量？
日後久了，那個夢，一年又一年，數十載陪伴，她便心有恍惚起來。一旦心有思量，眼神都變得犀利，四下觀看，人影中追尋，尋那個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
遇到很多的人，這人背影，那人笑容，驚鴻一瞥，擦肩而過。
她獃獃地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要怎麼找到你呢？在如此繁華的鬧市。要如何才能遇見你呢？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心在詢問中，腳步卻先一步背離了平靜。一點一點地移動，方向直指她記憶中，類似的模糊笑容。
她以為那是她的夢，她做了多年的夢，夢中的那個面容模糊，溫暖卻刻骨的男孩。
她不顧一切奔去，像夢一樣美的開始，而結局，卻未能如夢一樣，完美的結束。
有一些時候她想，是否在第一次，就走錯了。以至於後來，就一錯再錯下去。一直一直地掙扎，卻無力走出那些紛亂。一路潦倒地錯下去，深懷着絕望的暗然。
一場錯誤的相遇，能乞求什麼人來和？直到，她遇到他。
遇到他的時候，她已經年過不惑，滄桑滿懷。
而他正屬於青春年華，陽光燦爛。
她站在他的對面，看他的笑容溫暖，看他的言談幽默，看他的溫存體貼，看他的真誠執着。
然後她拚命想夢中的影子，這才發現，時光多麼可怕，一晃三十多年，連刻骨的夢，都被歲月濁了線條。
更何況一個女子的容貌，想到此，她漸漸無言。
她連連閃躲，生怕又是一個陷落，不得結果。
他步步緊追，生怕會是又一輪錯過，終生遺憾。
她道，若你早生十年，我便尋的是你了。
他卻說出一句話來，聽在她的耳中，霎時間，石破天驚，雲垂海立。
他言語緩緩，那一年我13歲，廣東梅州，我一向懂事，從不逃學。卻在那年的五一，獨自背着書包，從廣東一路朝北去尋，心不知所為，腳步亦無半點遲疑。
那一年我23歲，青海西寧，五一勞動節，我因大出血，被送到隔離室，沒有血壓，心跳微弱，以為是會死的，三天以後卻轉活。迷糊中看見那個男孩，一路朝我奔來，很是辛苦。我便想着若我醒來，我定會迎他而去，這樣他會少走些許路程。
她喃喃自語。
他繼續講述，那一年我25歲，廣東梅州，春未夏初，遭遇了人生最殘酷的打擊，我自配藥品準備了斷，卻在夢中有個扎小辮的女孩，朝我喊着，你還沒等到我，你不可以消失。
那一年我35歲，浙江杭州，春未夏初，心身疲憊到及至，高燒一周，昏沉度日。心裡太多不堪，亦只想尋一了斷。卻夜夜夢裡，見那男孩朝我走來，遙遠的影子在風沙中跋涉，隱約的呼喊，等我，等我尋你而來……
她終於在他的懷裡，語調哽咽。
那一夜，她睡在他的身邊，他們的眼淚交融。
那個夢裡，有棵花開不敗的樹，風吹過，粉色的花瓣，隨風起舞，落英繽紛。花樹下站着扎小辮的女孩，仰起頭，樹的分岔處，坐着那個男孩，笑容有些模糊不清，聲音傳來時，溫暖直抵內心深處。
女孩望着被花樹圍攏的男孩，你還不下來？不下來我就先走了。
男孩在樹上，正為女孩採集花蜜，想着再多采一些，想着女孩吃到花蜜時，甜甜的笑容，他的心就痴了。你再等我一會，我就快下來了。他喊出這一句，卻沒有聽到樹下的迴音，心一驚，朝樹下看時，已經空無一人。一個聲音響徹天際，你去哪裡了？你在哪裡啊？我采了你最愛吃的花蜜，你等我去尋你，我一定要讓你吃上，我親手採集的花蜜。
女孩在朝着陽界投生的路上，隱約的風裡，傳來男孩撕心裂肺的呼喚。只是，只是她已在途中，無法停留。淚眼模糊中，她朝後面大喊，你要來找我，一定要來找到我，一定不要忘記了我，我在陽間等你。
早那麼一步，她十歲的時候，他剛出生。
天路遙，人世遠，凝眸處，滄海桑田，任光陰凋盡朱顏。
幸好，他們還能遇見。
如煙寫於杭州西湖區 2007-8-8
如何讓我遇見你 標籤：遇見未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