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閬中古城狹長的街巷,時光彷彿遊歷了千年,思緒也隨着腳步越行越遠。
古城四面環山,一江之水柔繞三方。古城的街巷橫平豎直交錯延伸,街市、民居雖歷經千載,卻大多遺留着唐宋時期的風韻。其間,一磚一瓦樸實而典雅,池台花木淡雅而優美,迴廊亭榭古意盎然。輕扣一扇妙筆窗花,彷彿就會傳來那飄忽不定的歷史迴音,帶你穿越時間的隧道,感受自然與人文和諧統一的至佳境界。
凝望着歷經歲月的老房子如水墨畫般重重疊疊的向前鋪陳,古舊的氣息從連綿的青瓦和雕花的門楣上淡淡飄散,人的心境也被這古樸的印象滌盪得愈發空靈而淡遠。
此刻,閉上眼,回望千年,尋着古人那飄逸的腳步,歷史的悲歡離合都在千年之外寂寞上演,你的前世也在時空的變幻間,與這古城有了某種生命的關聯。
抬眼一瞬間,長街盡頭迎面而來的可是那唐宋的學子?蕭瑟的風雨中,那張俊秀的面龐上殘留着深深的倦意,青衫長袖隨風飄舞,夤夜誦讀清苦無涯,或許唯有懷中緊抱的書卷和風雨中如花的燈火才能給那顆年輕的心靈以溫暖的慰藉。十載寒窗苦讀,我不知道這清瘦的身影曾多少次穿行在這悠長的寂寞街巷,那頂破舊的油傘下所苦苦支撐的是博取功名、揚名天下的深切渴求,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美麗幽夢?
閬中狀元之名香傳千載。唐代,尹樞、尹極兄弟雙中狀元,時稱“梧桐雙鳳”;北宋時,陳堯叟、陳堯佐、陳堯咨兄弟三人,兩狀元一進士,父子同朝,一門顯宦,世人傳為佳話。文化氣息濃厚的閬中,至今留有貢院、狀元洞、將相堂、錦屏書院、文廟等歷史古迹。在古老的院落里,你彷彿就能聽見千年之前的朗朗讀書聲,嗅到那陣陣濃郁墨香。然而,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的熱鬧景象背後,你可曾看到,多少科場失意的青春容顏孤獨的守望着千年老街上的一方長天,在久遠的歲月中流逝得了無痕迹,一如那撐傘抱書前行,消失在蕭瑟風雨中的清瘦身影……
出城一路迤儷往北,讓我們沿着杜子(杜甫)的足跡,從古城的街巷走進一個盛世最後的光亮里。
對於閬中的滕王閣,我本不打算遊歷,那不過是唐高祖李淵第22子滕王李元嬰“宴飲歌舞、狎昵廝養、田獵遊玩”的場所。然而,我終歸還是去了,只因為那裡有“詩聖”杜甫寫下的《滕王亭子二首》、《玉台觀二首》等著名詩篇。煙雨朦朧中,彷彿是他引領着我重遊千年故地,登臨君王台榭,飽覽遠山之間的氣象萬千,領略柔水之濱的一碧千里,在摩崖石刻的鐵划銀鉤間與大唐飛歌狂放同行,和宋時婉詞醉卧風月。
古往今來,多少顯赫一時的王公貴族在歷史的紛亂中灰飛煙滅,一介布衣寒士卻因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而百世流芳。歷史有時候就好似一個獨具匠心的戲劇大師,用特有的方式把世俗加以嘲弄,對風雅予以歌頌。由是思之,一座歷史建築,是誰修建的已不復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否傳承了歷史文化的無限生命熱力!那讓人魂牽夢繞的滕王古閣與其說是李元嬰的滕王閣,不如說是王勃、杜子、放翁的滕王閣!
歷史翻過唐宋的一頁,讓我們乘坐時光的機器回到元末明初的古城院落,《古樂府》中的一個傳奇故事正在這裡被重新演繹。
看啊,夕陽晚照中的古城街巷裡,一位12歲的美麗少女——韓娥,正手捧一束嬌艷的野花漸漸走入我們的視線。
相傳韓娥3歲喪父,7歲亡母,從小寄養在成都度緣橋叔父韓立家。此時正值兵荒馬亂,叔父將她女扮男裝,改名韓關保。也就在這一年,她拜紅巾軍將領羅甲為義父,並隨羅甲征戰四方。她在軍中精明能幹,辦事得力,很受義父喜愛,待如親子。韓娥平素舉止謹慎,晚睡早起,衣不解帶,以致在軍中數年眾人皆不知其女兒身份。直到義父羅甲親自為她主辦婚娶,她不敢不從,婚後異榻而眠,不敢說出自己的秘密,“妻子”和“岳父母”皆指責韓娥不義。若干年後,韓娥的叔父母終於向義軍首領講述了侄女女扮男裝的真情。此事在軍中傳開,大家十分驚異,稱頌她為當代“花木蘭”。明永樂7年劉維德撰《韓娥傳》,家鄉閬中建木蘭廟(在今木蘭鄉),其子在新都南關外赤岸山建木蘭寺,以紀念這位蜀中“花木蘭”。
想來韓娥的內心該有多少的苦楚啊。小小年紀隨義父從軍,終日身處風餐露宿的軍旅,拼殺於血腥的戰場,任何人生的苦難不過如斯。也許,她曾在疆場飛馬馳騁的剎那把柔美的目光投向路邊的鮮花,在枕戈待旦的夢中依稀記起父母的慈愛面龐,或者在號角連營的清寒夜晚,獨坐山嶺,遙望一輪孤月,無限懷念兒時歡樂的情景。然而我相信,當韓娥再著女裝的瞬間,世上應該沒有一朵鮮花比她綻放得更為嬌艷。那一刻,她一定在心中吟唱起清麗的女兒之音,梳弄着久已忘卻的女兒心事;那一刻,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歷盡重重磨難后再度被真實的還原,所有的美好又重新回到柔柔心間。
韓娥颯爽的英姿永遠被定格在歷史的畫卷,時至康熙年間,從遙遠的西域邊塞蹣跚走來一位垂垂老者——麥加城穆斯林華哲。阿卜杜拉希。他一路風塵僕僕而來,為的是實現心中一個執著的夙願:將伊斯蘭教的信仰傳播到更為廣闊的地方去。當這位慈善的老人在閬中古城的大街小巷虔誠的宣講伊斯蘭教教義時,卻因為相貌的迥異被當地人視為妖魔鬼怪。人們用木棍驅趕他,朝他臉上吐唾沫,他卻堅毅如故的傳播自己的信仰,任微風把臉上的唾沫吹乾。
這位老人用盡心血終於完成了畢生的夙願,將伊斯蘭教傳播到了更加遙遠的地方。他去世后,被安葬在了閬中古城東郊蟠龍山南麓的巴巴寺,這裡遂成為伊斯蘭教嘎德耶教門穆斯林的東方聖地,每年都有大批的教眾前往拜謁朝聖。
巴巴寺院內外古木環繞,鬱郁參天,竹、柏、楹、桂將寺院掩映在翠綠之中。寺內建於清乾隆年間的磚雕水磨照壁堪稱一絕。其壁身飾有浮雕、圓雕、鏤空雕等技法的花卉、林木、竹菊和山水亭閣,雖歷經300餘年風風雨雨,仍完好無損。大殿為阿卜杜拉希的墓室,寺頂為典型的阿拉伯式圓頂建築,如若蒼穹。門窗、棟壁、頂楣雕琢精美,彩繪貼金。大殿後為花廳,辟有畫堂,古樸明潔,藏有許多明清大家書畫、碑匾真跡。
佇立在阿卜杜拉希的墓廬前沉思,我想這位老人該有多麼堅定的信念和寬容的胸懷啊!他的內心一定寧靜如同麥加聖地的廣袤大漠,一切誤解和侮辱在他寬廣如大海般的胸懷掀不起絲毫的波盪,他的虔誠足以感化人世間最冷漠的心靈。今天,當人們來到巴巴寺內,300多年前老人那平靜而虔誠的誦經聲音似乎還隱約回蕩於寺里的赭柱青門之間,在冥冥之中引導着眾生走向那致純致善的精神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