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講究安居樂業,要安居,就得有一個有頂、有門、有窗子、有炊煙,一個叫做“家”的房子,住房是人們除了吃飯和穿衣之外的另一件人生大事,許多人畢其一生都是為了營造這個棲身的場所奔波。“高樓大廈歇腳店,黃泥崗上萬萬年”,這句話除了說明人們有着樸素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外,另一側面也反映了人們亘古以來對高樓大廈的美好嚮往、孜孜以求而不得,在精神上尋求一種虛幻的寄託,從而在心理上產生了類似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一種無奈的悲劇情懷。
兒時流傳“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這美好的嚮往像遠在天邊的牛郎織女星一樣,總是能勾起我們無限的美好嚮往。由於物質條件的制約,儘管父母平時無論怎麼勤勞、節儉,竭盡所能,只能蓋起三間土坯草頂的房子。一家六口人外加雞鵝鴨只和一條豬就全住在這房子里,西邊一間房是父母的寢室外加糧食儲藏室、中間一間是客廳,正中放着一張烏黑的、油漬斑斑,據說是祖傳的飯桌,東邊一間是我們兄妹的卧室兼廚房,我們就是與這些動物們和諧相處中,度過我們歡樂的童年,不過,我們只是在這間房子住上了十幾年,而這些雞們鴨們豬們則是換了一代又一代,它們代代延續,作出犧牲,為我們的健康成長提供着珍貴的蛋白質和脂肪。
這樣的房子給我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例如夏天,扯天撕地的狂風怒號着、家家屋頂上草木,揚揚洒洒、又依依不捨地被迫卷向天際的壯美,總給我們帶來的無限的精彩和刺激;每當大雨傾盆滂沱時,屋頂十幾處如流水柱奔瀉下來,讓我們體驗到瀑布的壯觀,以至後來,我一接觸到像“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九天”,有關瀑布的描寫,在我腦海中都有比較清晰的影像浮在眼前,這時我們總是拿臉盆、澡盆、搪瓷缸子接水,兄妹們忙得不亦樂乎,我們也為自己能為家庭分憂解難貢獻一份力量而感到自豪。這時父親總是吸着劣質的粗紙煙,目光深邃地望着門外的大雨,神情迷茫,不知是對現實現狀感到困苦無奈,還是最終能給兒女們提供一個能蔽風遮雨的場所而感到欣慰。因為,在當時,還有人家連這樣屋子也沒有,他們的境況比我們還糟。
在這樣的房子,我走過了童年,這裡有我童年一切美好的記憶,也讓我理解了生活在底層人民的艱辛。1991年,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沖毀了我們的家園,我家這個屋子,也被沖得煙消雲散。發大水時,我在外地上學,當我放暑假回來時,我那熟悉的家園一片廢墟,一派狼籍,母親見到我,流淚了,母親的落淚有兩方面含義:一方面是她們花半輩子心血營造的家就這樣隨波逐流,感嘆現實的殘酷和無奈,另一方面,她終於放心了,因為我當時已跳出農門,在當時計劃經濟時代,包分配,以後能成了公家人,吃商品糧,住公家房子,她惟一的兒子以後再也不像她們這樣吃苦受累,以後再也不像她這樣飽受房子被水沖毀,流離失所之苦了,所以感到欣慰,激動得哭了,可是我親愛的母親啊,幾年以後,你的兒子一家蝸居在一個22平米的平房裡一住就是八年,還不如你們住的房子時,您又作何感想!
隨後,父母在老家倒坍的廢墟上重新建起三間磚牆瓦頂的機件房,而對於我,這裡只能作為我的老家了,這裡只能作為我心靈的避風港,偶爾回家一次,喝一碗心靈的雞湯來撫慰自己脆弱的心,完了之後還要去面對社會的物竟天擇。
參加工作,單位給了一個房子,22平房,太小,我結婚時,婚禮還在老家辦的,兒子也在老家出世的,兒子二歲時,妻子和兒子就搬來一起居住,這樣我們一家三口,在這間房子一住就是8年,這間房子只有一門一窗,三分之一的地方放着一張大床,中間用布帘子隔成一道屏風,算作卧室,前面就是放一張吃飯的桌子,煤氣灶、煤球爐等一切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都放在前面,這就是母親心目中所謂的公家房,這就是我為之奮鬥所得的安身立命之所。
這間房子見證著兒子成長,見證着我迷茫、見證着妻的艱辛,這裡記錄著我們的傷感和無奈,更記錄了我們一家溫馨和美好,最難忘的是全家打老鼠,我有着東晉簡帝司馬昱的善良、仁慈,在我們這間小小的居室內,老鼠在我們床榻上跑來跑去我們都給予同情包容,可是老鼠們得隴望蜀,竟然在我們這間房子里安家落戶,生兒育女,整天小房總有一股老鼠的尿臊味,一到晚上,老鼠吱吱叫,弄得我們不好睡覺,我們小時與雞鴨鵝只和豬們共居一室,和諧相處,是它們能與我們互惠雙贏,給我們提供營養,你老鼠又不能給我們提供蛋白質和脂肪,據說現在在廣東哪邊,有的人吃活小鼠,命名為“三叫”,據說還味道鮮美,我聽了都渾身起雞皮疙瘩,這些人都瘋狂了、太血腥、太殘酷了,我是萬萬不敢的。
我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家裡屠宰牲口都是妻和兒子打發,我做出“君子遠皰廚”的樣子,儘管在肉燒熟之後我吃得比她們還多。這樣,我們和老鼠為了爭搶這有限的地盤,發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一個晚上,月黑風高,我們把窗戶關嚴,門縫也用布頭塞上,我拿着長竹竿,妻拿着拖把,兒子拿着撞帚,我們一家三口開展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驅鼠戰鬥,畢竟空間小,兩個大老鼠被我們攆得上躥下跳,左奔右突,終因所有出口皆被封死,上天無路,下地無門,最終,兩個精疲力竭大老鼠從牆滾落地面,被妻一拖把打得鮮血直流,兒子也在我們的床底下,一個紙箱里,端出十幾個渾身無毛,肉色通紅的小老鼠,看着這些已經失去雙親的小鼠們的可憐樣子,我也學着明祟禎皇帝自殺前欲殺死長平公主時發出的感慨:“爾何生於窮人家!”。
2008年,我們花了十五萬元在花崗新城買了一套商品房,五樓,從此與老鼠們永別了,就是連好風憑藉力擅長於飛翔的蒼蠅蚊子也很少了,家裡明窗淨几、有浴室、衛生間,喬遷新居時,我們還換了35CM的液晶彩電。
國泰民安,只有國家強盛壯大了,人民才能安居樂業,只有國家繁榮昌盛,才有萬家燈火的通明輝煌。現在,我坐在真皮沙發一邊品着清茶,一邊在電視上看着《走進新時代》的MTV,一種叫幸福感的東西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