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酉水裡耶的女人柔情似水,風情萬種,對外人既親切又體貼。倘若你失了禮偶爾撞進哪家房中,在你還有點不好意思的時候,她就在堂屋裡柔聲叫了"快進來,進來呵!″這也是人的一種天性,好客、純真,在這裡體現得淋漓盡致,果真有趣得很!
這裡林木蔥蘢,古樟蔽日。當地人自然砍伐些木頭,把它刨成平板,經能工巧匠一擺布,就成了家。也不知過了多少歲月,這裡的家連成了一氣,依着酉水灣灣地繞了一大圈,便變出許多情趣來,這就是酉水裡耶了。
連這裡的狗也不叫,連發情的時候也一樣,輕輕悄悄地從客人腳邊溜過。你若不信,只要親臨一次就應驗了。說來是有些兒神氣。
雜貨鋪擠滿小街,叫賣聲此起彼伏。買貨的人選中一樣,大聲喊:"這個好多錢?″就有聲音遠遠地應:"一元!″老闆在跟人打牌或閑聊。你將錢撂下,老闆就只瞥一眼,也不攏來,你拿起貨就可走了。
里耶真是一個離外面世界很遠很遠的"世外桃源。″山重水複又一村,把山靄霧拋在了老后,見前面一汪靜凝清幽的水,不動,但純得很:多少年不動,多少年也純得很。這又是里耶的奇了。
其實里耶也是動過的。一九四二年抗戰那陣兒,安微、江西、陝西的人順水逃來酉水,就被這兒的神氣迷住不走了,也學着當地人那樣,從山上砍了木頭,房子就一間間相互依傍建起來了,擁有了一個個溫馨的家。里耶的土家族人就這樣接納了這些無家可歸的漢人。那時候當地人跟漢人學會了發電,讓里耶的夜晚變得一片通明,燈火輝煌。這裡的誘人着實把更多的人吸引來了。
里耶就這樣越發興旺了。木頭房子經了風雨,變成了褐色,散發出久遠的氣息和成熟,透現出古色古香的味道。
美院的學生來了:寫生。好些學生娃兒,望着這秀美的山水,出神地說:"太美了!″
好多寫匠來了:體驗。難怪一名著名的作家說它是我國最美的山城了。
城裡人見了酉水,又驚又喜的樣子,想跳又猶豫;若是沒下過水的人,水剛浸到大腿肚子就哇哇亂叫。里耶人就會鼓勵你,一點不見生的樣子,會說:"快來呵,我拉你。″
里耶跟酉水是分不開的。一到六七月,黃昏時太陽在河裡抖出一塊金緞子的時候,里耶人就從大屋裡出來,把一些小伢兒也拖上,上酉水河的灘頭。
我去的那陣兒,正是黃昏時候,一灘袒了胸的女人,還有衣服脫得精光的佃伢兒,嘻戲大喊聲夾雜着山妹的對歌聲,在浪里溶得朦朦朧朧的。男人則在河下游的另一個地方,井水不犯河水,已是這裡的約定俗成。
我也脫光了衣服下河。先是坐在近水的石上,一點點打濕身體,不甘心,終於緊走了幾步進了深些的水。涼爽爽的感覺爽透心田,就這樣把身體交給酉水了。
回頭,月亮在水流出來的方向,把水細細地抖了一條碎亮的長緞子。
洗完澡,浸在水裡不舍離開。目光過處,掃見了一層薄薄的白霧。
終於,就看見酉水流去的地方,蒼蒼茫茫與這裡的山、水,與里耶融成了一片。貼着水面看水是浩大無邊的,佔據目光的時候,也佔據了我的靈魂。
那時看到了里耶的沉寂,黯重地不帶一絲表情,卻是那麼的深遠、幽邃,凝斂了人生與文明的所有生氣,靜靜地俯踞在那裡,等候人們去走近它、熟識它、享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