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師的園子不是名園,亦無悠久歷史,處處瀰漫出一股子漫不經心的味道來。反而有野趣。早春的茶花,大而艷麗,有點像潑墨的山水畫,就那樣無意的開無意地謝,也無人在意,它自己估計也不在意。再晚一些就是櫻花了,櫻花很有意思,大朵的櫻花適宜花謝的時候看,顏色也濃些,落在地上,很有日本人崇尚的絢爛之極的味道。小朵的則清純得多,細細碎碎,開在枝頭,雖然多卻不似桃花的熱鬧,不知為什麼小朵的櫻花開的密密的,卻給人一種寧靜之感。或許是因為顏色多為雪白,有的則是淡淡的粉嫩,很輕的,一團一團開在樹上,真是雲蒸霞蔚的感覺,輕柔,飄逸。可是這樣的花花期卻極短,只一兩天就凋謝了,香魂無覓。
再往後就是四月的杜鵑了。杜鵑是一簇簇的,樹被修剪成球形,花開的時候卻也有趣,也是一簇簇緊挨着。一個晚上上課回來的路上,我和四爺走着,突然發現一個樹球的下半端開始,開了大約十幾朵的杜鵑花。很優美的弧形,像是一彎月亮或者別的什麼。我指給四爺看,說,你看這花。特別有味道的,四爺看看,說,像是新娘的頭花,那時杜鵑花已經開到了末,真是很嬌嫩的樣子,卻是潔白的顏色,在夜裡有種盈盈的光亮,美麗又嬌羞。新娘的頭花,真是極好的形容,我從此不能忘記這個比喻。
有一個清涼的上午,陽光細細碎碎的,我覺得壓抑難言。也是一個球形的杜鵑,在一片草地上開着。大部分的花都開了,細看像是一個小小的瀑布,蜜蜂在嗡嗡的飛着到每一朵花里去采蜜。螞蟻在花下爬着。我坐在花邊,把頭挨着水紅初綻的花朵,一下子花的柔情流到了我的心裡。我一陣戰慄,發現原來生命就是開花,然後凋謝,順其自然的過程啊,世世代代的哲學家交給我們艱深的理論,叫我們仰望星空追求永恆,卻不曾像一片陽光下的花這樣真實的進入我的生命,令我如此這般的感動於生命的單純簡單。
四月里文科樓花架上的紫藤也開的,而且開得極好。雨水豐沛的四月,紫藤的香氣總是和着雨水,你不撐傘自憩夏園走過,就聞不到燭火般的幽香,雨里的紫藤花尤其好看,白底紫尖的花一串串地掛在碧玉般細碎的葉子間,雨水一洗,彷彿人的眼睛一笑就有了光澤,白生生的底子映照着那一點流光溢彩的紫,看也看不夠。
憩夏園的睡蓮雖然不多,可是開得卻很好,有紅有白有黃,紅的出水芙蓉般般明艷照人,似乎是佳人亭亭玉立。白的幽冷,似雪滿山中安然高卧的名士。黃的極少,開起來卻煞是驚艷。明黃的花瓣,風姿俊雅。這些花晨開暮合,很是守約。有段時間我就像個吝嗇的老財主一樣,每天早上去文科樓上課路過小池,總是要檢點自己財產一樣數一數今天開了幾朵,昨天又是幾朵。有些花黃昏睡去了第二天就不再醒來,你才知道昨天她是在和你告別。可是你一想她昨日睡得那樣安詳平和一如往昔,就顧不得了傷感了,要去看看新開的那一朵有多大,是什麼顏色。花真是美好的生命,活着是很美離開了也是給人美的印象。不叫人沉在哀傷里。
到五月,後山藤蘿架上的金銀花就開了,自架下走過就是一陣暗香,早上晨風吹過,仰頭可以看見金銀花,白的一根一根,絲一樣的花蕊顫動着,暗香襲來,站在那裡忍不住就要醉掉了。有時花上凝着一顆露珠,晶瑩透亮,彷彿有生命的嬰孩睜着晶亮瑩潔的眸子對你深深凝眸,這時真是,人與花相對無言,竟忘卻人間無數。
再開就是梔子花了,後山有即從梔子花,不知為何,花雖小卻很香,白白的,我日日往園中去,路過翠綠的竹林,可以在池畔尋到梔子樹,矮矮的一叢一叢。這園子叫浣芳苑,本來很俗的,可是聞着這些花兒天真顯露的芬芳,也還貼切。另一種很香的花是玉蘭,一大朵一大朵地開在樹上,高高地可是又安靜又謙虛地開着。白白的,我很喜歡仰望開着的玉蘭。真是玉般精神。可是我真是怕看到玉蘭的落花,一大片一大片的花瓣就那麼垂下來,變黃變紅,觸目驚心,很慘烈。見之傷神,我總是不忍目睹。
我有時去探望花朵,充滿遺憾地想,為什麼沒有巫婆把我變成一朵花呢,那樣簡單蓬勃地生長,那樣乾淨漂亮地開,開了謝了就是一生。
花朵們並不回答我,只是自顧自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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