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地棲居
不知是何緣由,此生與城南結下了不解之緣。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由於哥哥的宿舍在南門,我就住在那兒,後來結婚沒房子,也就暫住於此。然而在北門住了十多年後,想不到,我又回到了南門。不過先前是出於一種被動的無奈,而今是出於一種主動的選擇。
那時候7.30大水過後沒幾年,本來平整的河床被啃噬得坑坑窪窪,面目全非,那條本來還算美麗的濱溪路也很殘破,路面被大水沖刷得不成樣子,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那些種着的桃樹,由於沒人管理,一到桃花盛開,沒幾天就被折成了光桿司令,供人歇息的石椅,常被那些體內積蓄太多能量而無處發泄的小年輕給砸爛,總是一副破殘相。
我住一樓,很潮濕,外面的環境也惡劣,到處是垃圾。一到夏天,老鼠亂竄,蚊蠅滿天,臭不可聞。那時候,橡膠廠剛剛倒閉沒多久,那些下崗工人沒處可去,心裡又窩着火,整天在那兒不是打麻將就是罵人,有些一家子五六人住在一起,於是整天吵架,哭哭啼啼。
環境髒亂差不說,更可怕的是一到颱風天氣,大水滿進家門,有性命之虞。我就逃過好幾次大水。一聽說有颱風,臉就嚇成白菜色,心跳加速,雙腿發軟,夜不能寐,惶恐得整夜側耳傾聽外面的風雨聲,半夜起來一趟趟觀察水位。有一次,聽着越來越密集的雨點,聽着大溪流水越來越雄壯的撞擊聲,我摟着年幼的女兒,心跳得快要窒息。先生先前還笑嘻嘻的笑我膽小,一副漫隨天外雲捲雲舒的悠閑樣,可是聽着外面流水聲的變化------低吟淺唱,怒吼,直至瘋子般咆哮,那種吼聲讓人的臉一點點地變色,先是紅,接着是白,然後就綠了。他趕緊跑出去,看到水都快溢出堤壩了。他一回來就抱着女兒,我跟在後面往北門姐姐家跑。天啊,逃命要緊,什麼都不要了。
後來我們嚇死了,想想怎麼著都得在城北買處房子。於是節衣縮食總算逃也似地搬離了,真有點脫離苦海永不回頭的感覺,想想此生是不會再回來,再也不用去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想不到幾年以後,白溪水庫修成,西溪水庫又築起,那水被關了起來,也就不可能出來發瘋了。城南一拆建,修成寬闊的大道,名曰“徐霞客大道”。寧海,游聖的始發地,有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牽腸掛肚的美。城南又是寧海城裡最美的地方,那又會是怎樣的美啊。她成了寧海的一張名片,成了好客的寧海人請人吃完生猛海鮮后的消化片,成了寧海人自己有空就要去走走,三天不去,就要腳痒痒,心痒痒的“徐霞客大道”。
能在如此美麗的地方安個家,那能不是我的夢想嗎?特別是我這喜山好水,鍾情於幽靜,恬美,性格中有孤寂成分的人。特別喜歡那種孤高自傲,遺世獨立孤零零的獨美。當機會擺在我面前,很多的房子都隨我選擇時,我怕淪為房奴,一輩子替銀行打工而放棄了。不料一年多后我還是選擇了她,有些東西好像是命定的,很是玄乎。
於是,美就與我如影相隨。讓我沉浸在自然的奢華中。我的朋友說,住到新家,連你的文字也變美了。時刻沐浴在美得像古典詩詞的環境里,我的文字能不沾染一點詩意嗎?
近溪而建的房子,隨時可見水的芳姿。寂寂的夜晚,躺在床上,挑燈閑讀。心,被文字打濕,感覺就像被明亮的繁露撫過,霎那間輕舞飛揚。倦了,慵懶地打個哈欠,猛抬頭,見溪水靜靜流淌,就能享受到月夜碎銀鋪河所能達到的無限詩意。偶爾響起的蛙鳴,使月夜倍感獨然,悉心去聽,宛若天籟。自小在那個叫溪邊的小村住慣了,抬頭見山,俯首看水。對山和水的愛戀,已然成為一種習慣。就像在一起久了的戀人,天天耳鬢廝磨,忽然之間離別了。雖然日子總歸要過下去的,但已然沒了滋味,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罷了。而今卻又與山水重逢,那種喜悅,就像與情深的故人相見,恨不能飛入他的懷中,化在他的身上,間或幻變成一件衣裳,讓他日日穿着,亦是幸福的。
來自宜家寬大的白沙發,堂皇地、理所當然地佔據客廳的有利地形,端坐在來自非洲的原木地板上,坦坦然,施施然,有點大家閨秀的風範。
朋友笑我痴,過日子誰會買白沙發?這柴米油鹽的,你還以為是寫詩,作賦?
這款L型的白沙發,一邊是三人的,一邊是個貴妃榻,還有一個足榻,可坐,可躺,悠閑得很。我當初就被那種清水出芙蓉,蓮般出塵的美感動,有點骨骼清奇非俗流的意境,讓我發自內心的憐愛。搬到家的時候,打開包裝,她淡然地坐在那裡,有一股席捲一切的清氣和洌氣,驚得我都不敢坐上去,也捨不得坐。就獨自坐在地板上,守着她,久久地凝視她,揣磨她,猶疑輾轉間,好像做了一場華美的綺夢。回到客居的哥哥家中,他們問我回來這麼晚,在幹什麼呢?我說,坐在地板上,看我的新沙發。眾嘩然。
我的對於情緒的過分誇張,尚請生活原諒……生活中,有時我就是這樣的不講理和痴傻。
我躺在陽台的搖椅上,凝眸窗外的樹們,蓊蓊鬱郁,猶如繁筆寫就,雍容華貴地站着,卻又不言不語。靜看白溪水逶迤而去,浩浩蕩蕩。一隻渾身白色的鸛,或靜立石上,或展翅飛翔,或俯身掠過水麵,端的是十八般武藝,樣樣拿出來練練。遠山如黛,朦朦朧朧,飄飄渺渺,有點像國畫中的寫意山水,畫中有詩,畫中有骨,畫中有禪。
此情此景,讓我陶陶然,有點薄醉的感覺。
忽然,一條短信呼嘯而來。“我又置辦了一處房產。現在我有三處房產了,準備再買一處就收手了。”我回,“你又買屋了?恭喜啊!”他卻剎那來了個高調亮相后故作低調的華麗轉身,怕我要把他搶走似地說:“做人要低調!沒有啦,沒有啦!騙騙你的啦,吹吹牛而已啦!”如此一來,聽了就有點不爽,我回,“呵呵,幹嘛這麼快的掩飾呢?我不嫉妒你,也不羨慕你。”我對面的同事有屋兩三百間,且是臨街的。那又關我何事呢?於我的日子有什麼要緊的呢?我怎麼能讓這些灼傷我享受生活的觸鬚呢?我住在這詩意盎然的屋子裡,已要感謝生活對於我的厚愛了。
有景可賞的屋子,有書可讀的人生,縱使清寒了一些,亦是不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