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一個八十七歲高齡的農人,一個聞名方圓數十里的工匠,在熱鬧喜慶的正月初十,在剛剛過了他的87歲生日的第二天凌晨,在兒子、孫子們的注視下,安詳的合上了眼瞼,去了傳說中的天堂,永別了艱辛的人生之途。
岳父身材瘦削,顴骨高聳,臉色冷峻,一生養育四子一女,靠着他的勤勞,給四個兒子成家立業,修房建舍。雖然四個兒子都是普通的農民,但他們靠着自己的聰明和勤勞,在村子里都是小康家庭,並且在岳父耕讀傳家思想的熏陶下,四個兒子、五個孫子都是有知識的農人,言行舉止,有別於一般人,雖躬耕田間,打工在外,身上卻透露出幾分文雅和儒秀,在鄉鄰中間有很好的口碑。岳父辛勞一生,四世同堂,人丁興旺,雖到晚年身體瘦弱如蘆柴,臉上卻掛滿了滿足的笑容。
岳父只上過兩年小學,六歲上母親去世,十六歲跟上父親學習木工技藝,到十八歲就能夠獨立攬活。到他七十歲后不再做木工活,行藝的歷史也有五十多年,做的木工活最少也數以千計了。岳父的木工技藝,在華亭縣的中西部地區,聞名遐邇。無論是他建造的房舍,還是他做的一個小方凳,做工的精細,榫縫的嚴密,都使同行讚不絕口,引為榜樣。
1988年夏季,當時我在孟台小學任教,那時我還是個二十四歲的愣頭青,和他老人家還無翁婿之緣。當時孟台村的兩個社張羅着要修一座氣派的廟宇,因了岳父是知名的工匠,所以承頭者盛情相邀,當時他已經是六十四歲的老人了,礙於盛情,岳父答應了這樁工程。之後,岳父帶着四妻兄和他的一個侄子(也是徒弟),在孟台苦幹了兩個多月,終於建成了一座當時方圓三四十里最為輝煌的廟宇。廟宇建成之後,我和兩個同事曾去看過,在當時那真是高大雄偉,富麗堂皇。三根廊柱直徑一尺有餘,給人以高大挺拔的氣勢。屋檐下的椽頭都是用毛筆認真彩繪了的,最令人嘆服的是那些檐口間的雕刻,看着它們,我才真正理解了雕樑畫棟的意思。那座氣勢不凡的廟宇建成之後,吸引了方圓不少的人來觀看,除了敬神之外,更是為了親眼目睹一下那雄偉華麗的建築。
1995年秋季,當時我在山寨學區的一所學校任教。一天下午到一個學生家裡家訪,閑談中主人得知我是黃師木匠的女婿時,欣喜而激動,指着他家一個油漆斑駁的兩格子面櫃對我說:“老人家手藝好啊,三十多年了,柜子下面的橫樑都因為裝糧食而壓斷了,但那榫縫卻連一點都沒有鬆動。現在哪有這麼攢勁地匠人啊!”我對木工活兒幾乎一竅不通,但也知道,一件傢具的榫縫是否嚴密牢固,是驗證一個工匠技藝高低的一個重要依據。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面柜子,因為是黃師做的,竟然成了主人的驕傲和工匠的榮譽。
只念過兩年書的岳父,其智慧常常令我嘆服,至今還是自愧不如。岳父能看懂複雜的水利設計圖紙和樓房建築圖紙,能讀書看報,知道國家大事,通曉事理。直至臨終前的前一天,還在看從地攤上買來的老黃曆,而那上面的字,我不戴眼鏡根本是看不清楚的。四妻兄在四川當兵時,岳父曾去看望過一次,他在連長家看到了一種木質的摺疊椅,很是精緻,便留心觀察了一會。回來之後,他就仿製了兩把木質摺疊椅,等四妻兄複員回來一見,以為是老人家把人家的椅子背回來了呢。凡是見過那兩把摺疊椅的人,無不嘆服做工的精巧。
岳父一生脾氣倔強,性格剛烈。打我與他有了翁婿之緣以後,沒有見過他給人低聲下氣,在子女的管教上,遵循的依然是“父為子綱”的古訓。大妻兄今年已六十有三,孫子都十八歲了,但面對老人家的訓斥,依然是唯唯諾諾,垂手而立。儘管如此,在老人家卧床的十多天日子裡,兒子、孫子、重孫們都輪流值班,隨呼隨應,沒有一絲的厭倦和懈怠。
作為工匠,岳父以他精湛的技藝贏得了無數的讚譽和尊重,就在他辭世之後,這些讚譽還在延續;作為農人,岳父亦是鄉鄰的楷模,耕耱收播,摞麥揚場,凡是農活,樣樣精通。就在他做不動木工活的這十七八年裡,喂牛墊圈,務弄菜園是他每天的主要內容。每天早晨六七點起床后,就喝早茶,之後就開始喂牛鏟糞,中午稍作休息,下午又忙着給牛割草。就在病倒的前一天,還忙着嗮牛糞,至今他嗮的一大堆牛糞還在,他的後人們用來填炕洞,驅散着料峭的春寒,溫暖着他們的身體。
岳父是村子里的第二個高齡老人,他以自己的敬業、勤懇、剛直、忠誠和善良,贏得了很好的聲譽。他去世之後,全村子里的人都來弔唁,送紙上香,出殯的那天早晨,雖然天氣寒冷,雪花飛舞,但是鄉鄰們還是全來了,其隆重和聲勢,創造了村子里的先例。
岳父的辭世,並沒有給我們留下太多的悲傷,因為他是真正的壽終正寢了,而且他和岳母葬在了同一處地方,這是他生前的願望也是我們的希望,這些的圓滿,他老人家應該是欣慰的了。岳父的墳在村子的南面坡上,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岳父最終融入了土地,他的心中也應該是無憾的了。
我的岳父雖然是一個普通的農人,他老人家的敬業、正直、忠厚和善良,是對我們最好的饋贈,在我的心中,他永遠是一位不平凡的長者,一個很不一般的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