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夢中驚醒。
“喂!書文嗎?張漢卿老師今早五時去世了……”聲音異常悲痛低沉。
啊!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話機的聽筒在我手中劇烈地顫抖着。
不!我不相信漢卿老師這麼快就會走的。不相信,一萬個不相信!我們前幾天還去看過他呀!
然而一切都被無情地事實證實了。
中午我們幾個同學相約來到醫院,揮淚瞻仰了老師的遺容。他雙目緊閉,儀態是那麼安詳,還是幾天前見到的樣子,只像是深深地睡著了。
我稱漢卿老師為恩師,不僅因為他是在校3年中最好的班主任,還因為是他指引我扶持我走上了文學之路。五十年代末,我就在報刊雜誌上讀到過他不少散文和詩歌。受他的影響和熏陶,我也逐漸地愛上了文學。當我初到延安發表第一篇散文《延安晨曲》時,他馬上給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認為我是一個有出息的文學愛好者,鼓勵我在革命熔爐里好好鍛煉,在生活的激流中捕捉美的詩的浪花。接着我又連續發表了散文《延安抒情》、《故鄉路》、《楊家嶺的春天》……每一篇文章他不僅認真讀過,而且一一為我做了點評。指出我作品結構、構思、以及遣詞調句上的不足。
我欽佩老師詩作新穎的構思,深邃的哲理,和詩句上的精雕細刻。有一年,我回家路過西安,專程回母校去拜訪他,它讓我背誦一下新近發表的幾首詩。我忙掏出本本來念,他立即阻止說:“這不行,你寫過的詩,每一句都應該爛熟胸中,否則他就不是你心血凝成的結晶。”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隨後老師向我吟誦了他近年來寫的幾首得意之作。他年紀雖比我大得多,但記憶力卻那麼好,每一句詩都珠璣般地從口裡流淌出來,讓我十分驚訝與欽佩。他說:“只要經過精心構思、反覆提煉,從心裡流淌出來的詩句,一輩子也是忘不掉的。”老師此一微言大意,讓我受益匪淺,使我真正明白了詩歌創作的艱苦與成功的秘訣。
我敬佩漢卿老師高潔的品德和為人。上世紀1959年秋,在我們畢業的告別會上,同學們都把目光集中在張老師的身上,希望他能為我們這些即將遠飛的鳥兒叮嚀幾句臨別的話。他思考了片刻,笑了笑拿起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下面這首膾炙人口的詩句:“映雪囊蠅苦備嘗,不畏冬寒夏日長,寧作金菊抱枝老,不願落瓣隨風楊,南嶺修竹可為師,東籬松柏結同窗,跌倒爬起休垂淚,事到燃眉總有章。”漢卿老師寫完這首詩,全班同學啞然無聲,仔細推敲每句詩每個字的含意和分量,並恭恭正正地抄在自己的本子上。這首詩一直伴隨我30多年,成為我為人、處世、修養、成長的標尺和準則。他使我在困難中看到光明,在失意中樹立信心,迷途中辨明方向,消沉中看到希望。
漢卿老師自己也如他詩中塑造的楷模那樣,教書育人,一世清貧,不圖回報,鞠躬盡瘁。
我們來到漢卿老師的家,向他的遺屬致哀道別,驚訝的是他房中,竟無一件稱得上現代化的設備。只有一個老式的立櫃、普通書架和幾件陳舊的桌椅板凳。但卻擺放着一台展示他書法才能的寬大嶄新的長桌,桌上除了墨寶外還有他住院前未寫完的一張條幅仍散發著陣陣墨香。環望四周,牆壁上貼着一副他自己寫的唐劉禹錫的《陋室銘》。筆鋒瀟洒、飄逸、蒼勁、凝重,概括了老師一生清貧、自得其樂的寬廣胸懷。
我站在漢卿老師的遺像前,沉思良久,揮淚寫下了這首悼詩:“陵園路邊祭紅燭,滴滴血淚灑哀愁,莫道燭盡香魂冷,光焰永照萬世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