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獨自到外面漫步,盲無目標,沿着一條行人很少的小道前行。冬天夜色來得早,遠近的路燈與樹影,交織成雜亂的幽暗圖景。天有些冷,那湖面也飄着寒意。
不知怎的,想到了元代小令:“枯藤老樹昏鴉……斷腸人在天涯。”頭腦中浮現的所有意象,也是天低水冷、古道枯草,還有燈影憧憧、幾聲犬吠。
有一種孤單的感覺瀰漫周身。我想起了遠方的雙親。記得那天要離家遠行的時候,母親一再地讓我帶種種路上吃的食物,父親行動不便,卻執意要拄着拐杖從三樓走到樓下目送我離去。臨上車前,我分別擁抱了父親和母親,在他們耳旁輕聲說:好好保重身體。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遠方的老父老母。他們身體越來越不好,尤其是父親,我在家的日子裡,幾乎天天陪他去醫院。而在醫院,我又看到了好些與父親同齡的老人,父親悄悄告訴我:這位以前是司法局局長,現在因腦中風有些痴獃;那位以前是勞動局局長,現在每天就住在醫院回不了家了;還有一位資深的南下老幹部,現在天天坐在輪椅上讓保姆推着在醫院過道來迴轉悠……一個人無論過去有多風光,晚景卻也不免凄涼。父親感慨說:“這就叫風燭殘年!”我由此對於風燭殘年這一成語,有了切身的感受:風中的燭火,搖曳、掙扎,若隱若現間,隨時可能寂滅……
然而,父親是樂觀的,他抑揚頓挫地對我吟詠《三國演義》的開篇詞《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他念這詞的時候,全然忘記自己也是個身體脆弱的病人,倒置自己於笑談古今人物的白髮漁樵位置上了,並且,他還想着在身體健康好些的時候,要完成什麼什麼計劃。一派志在千里的老驥精神狀態,這是很讓我感慨的。
父母現在真的上歲數了。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我回到故鄉,而家裡空蕩蕩的,那將是一種怎樣的凄清感受!一定要多回家去陪陪老人,就像那首歌里唱的:“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在家時,每天晚上吃過晚飯,我都會與母親一起去外面散步。
而現在,我獨自在遙遠的異地,行走在昏暗的小道上,一懷愁緒,無以言表。心中對於“江楓漁火對愁眠”的天涯遊子心境,更有了深切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