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識中,任何一種生命都不應被忽視。或許我們不曾相識,但他們的身影卻依然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拾垃圾婦女
總能在城市的某個角落,收尋到他們的身影。一雙黑黑的手,在垃圾堆里不停地亂翻,總想尋覓到一份意外的驚喜。
就在那個冬日的早晨,我又與他們不期而遇。朦朧的大霧就像一張籠罩在大地上的網,將沉睡的人們裹得嚴嚴實實。只有偶爾駛過的一輛汽車劃破清晨的寧靜。
平時,這條公路上車很少,人更少。路邊未完工的建築物像一個守望者一樣凝視着路邊發生的一切。我同往常一樣,很早就起來,一個人去晨跑。路過一片建築工地,一陣說笑聲從遠處傳來,有婦女的,中間還夾雜着孩子的聲音。突然,聲音消失了,只剩下“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透過朦朧的大霧,我依稀看見了幾個婦女正從建築工地上走出來,看見有人過來,他們明顯加快了腳步,小跑起來,顯得有些慌張。我放慢了步子,他們卻加快了速度。他們的形象也越來越清晰,是四個彝族婦女。一雙黑黑的手,另一隻牽着小孩,一隻還拿着什麼,好像是一節廢舊的鋼筋。婦女們頭上裹着一層厚厚的花布,穿着一雙沾滿泥土的黃布膠鞋。几絲露出來的頭髮被露水浸濕了,不,可能是汗水,因為不只是發間,還有臉頰也被打濕了。他們背着一個大背簍,裡面裝滿了東西,上面還用一層膠紙蓋住,像是很沉。一個婦女牽着一個小孩,看上去就七八歲,光着腳丫,手裡拿着一節木棍。他們與我越來越近,婦女們看了看我,先前還略帶驚慌的眼神,突然間蕩然無存,還露出一副不屑的樣子。他們又開始說話,又有了笑聲,說得是彝語,好像是在談論我,還指指點點,而我卻一句也聽不懂。他們牽着孩子,從我身邊大搖大擺得走過。我轉過頭去又看了看他們,他們也轉過頭來看了看我,臉上還掛着微笑,然後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
可以肯定,在他們心中,我一定是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不然他們不會顯得那樣坦然。但是,我心中仍充滿了疑問。他們從哪裡來?他們昨晚又住在哪裡?還有,那孩子,能趕上上學的時間嗎?但細細一想,這些問題並不重要,也許瞬間就會從我心中消失。而我,只記的那一雙雙黑黑的手,拿着廢物,卻又牽着孩子的手。
鄰居家的酒鬼
是什麼聲音驚醒這午夜的沉睡?酒鬼的嘆息聲。
淡淡的月光如酒一樣灑滿大地,似乎要將人的全部心事照亮。院壩前的那一棵老黃桷樹孤獨地佇立在那裡,伸着長長的頸項,在年復一年日出日落中,漠然地見證大地上發生的事情。那個酒鬼就遊盪在黃桷樹下,抓着一個酒瓶,獨自狂飲。斑駁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總是在樹下轉悠,像是在尋覓什麼。是童年美好的回憶,還是心中那個俊俏的女人?我看不清他的眼神,更不能揣摩出他的心事……
謎底的解開源於與母親的一次談話。酒鬼是個光棍,都快五十了,至今還沒有找到女人。其實,以前他並不喝酒,還是一個老實能幹的人。就是家裡太窮,一到下雨天,屋裡連一塊乾的地方都沒有。在農村,年輕人過二十就到了討老婆的年齡,眼看一年又一年地過去,父母都為他的婚事擔心。到處找媒人給他說女人,相親的倒來了不少,只是一看到他的家底,就都拍屁股走人了,沒有一個看得上他。
後來,從城裡回來的人說,城裡的女人又多又漂亮,滿大街都是,找個女人容易的很。聽了這話,他有些坐不住了,一天跟父母吵着,要進城打工。他沒有什麼手藝,只能做小工,就是給磚工打下手,做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像他這種小工,一天能掙四五十,除去吃用,一個月還能剩七八百。這對於一個成天守着莊稼的鄉下人來說,還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雖然苦點、累點,但是他覺得還是有奔頭。成天想着多掙點錢,好討個老婆。
城裡的女人的確很多,走在街上個個都花枝招展的,身上還發出一股股怪味,這讓他一聞就感到頭暈。看來看去還是覺得鄉下的女人好看,只是現在鄉下的女人也都進了城,他一時也分辨不出誰是鄉下人,誰是城裡人。想在城裡討個老婆的確是件難事,但每天能多看女人幾眼,他心裡也覺得舒坦。
但天有不測風雲。在一次做工時,他不小心從二樓的架子上摔了下來,頓時,鼻子、嘴巴都流血。幸好工友們及時把他送到了醫院,醫生說如果他再晚送來一會就可能就沒命了。
出人命的事可把包工頭給嚇壞了。包工頭先是繳納了住院費,接着又派專人照料他的生活,這反倒讓他覺得難為情。在他的病情初步穩定后,包工頭就跟他商量,說城裡住院花費大,又不方便,勸他回鄉下去療養。最後,包工頭還很仗義的對他說,我一次性給你3萬,這事我們就私了了。3萬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他不假思索地就答應了。其實,包工頭明白像他這樣摔斷了兩根肋骨,以後就是一個廢人,長期治療就是一個無底洞,還不如一次了清。
回去之後,他時常感到背部疼痛,四處尋醫,求找偏方,雖有所好轉,卻不能根治。現在錢是有了,本以為可以討個老婆,但是女人們聽說他是個廢人,還是沒有人願意嫁給他。
沒有女人,他心裡覺得空的慌;不能幹活,讓他一天無所事事。於是,他漸漸地迷上了酒。酒就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沒有下酒菜,沒有人陪他喝,就一個人,對着月光,對着自己的影子,獨飲於惆悵的午夜。
補鞋匠
他就像一尊雕塑,靜靜地蹲在那把巨大的傘下,不停地敲打,不停地縫補,片刻不閑地忙碌着手中活兒。風雨的吹打,陽光的侵蝕,使他那古銅色的臉上泛着微微的淡黃,老樹皮般的褶皺就像歲月在他臉上鐫刻下痕迹,滄桑古樸。
就在這條繁華的街頭,一張破舊的桌子,一架老式的補鞋機,一個小木凳,這些就是他的家當。當街頭漸近嘈雜,他已經開始了自己的工作;當落日掩蓋在初放的華燈下,他才會收拾起自己行頭。街頭攢動的人群,對於他來說彷彿就是一個過客,他所關注的似乎只有自己手中鎚子和釘子。
與他相識是在一個中午。明晃晃的陽光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街道上的行人個個都無精打采地低着頭,邁着沖忙的腳步。瞬間駛過的一輛車,拖着長長的尾氣,捲起一陣陣的灰塵。因為要趕上下午的考試,我小跑着趕向學校。突然,我的腳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拌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沒有摔倒在街上。“呀喲!”我大叫一聲,一陣劇痛從腳尖片刻竄遍了我的全身。俯下身子一看,原來是電線杆截去后留下的一節鋼筋。“真是見鬼了。”我滿腹牢騷。但更讓我頭疼的事情來了,我涼鞋的幫子被撞斷了,沒法再穿。這可把我急壞了,總不能打着光腳去學校,況且經過太陽烘烤的地板又有多高的溫度。
正在我為難之際,他進入了我的視線。那個鞋匠,就在這條街的盡頭。我提着鞋,一瘸一拐地向他走去。“師傅,快幫我補補鞋。”我很着急地說。他放下手中的活,說:“不急,很快就好。”他接過鞋,仔細地看了看,就忙活起來。他一邊補鞋一邊從背後拿出一個小板凳給我,說:“先坐坐吧!”“師傅,我還趕時間……”當時我哪有心情坐啊。接着他又遞給我一把蒲扇,說:“這補鞋是個巧手藝,一針一線都要縫牢實,急不得……”我覺得他的話有幾分道理。於是,我就坐下,搖起了扇子。一陣陣熱氣從臉上劃過,汗水不停地從每個毛孔向外鑽。我觀察着他補鞋,鞋匠的手藝還真靈巧,十指上帶着一個大大的頂針,然後將針尖對準鞋幫,針角在頂針上重重地一頂,那根長長的針,帶着粗粗的麻線像泥鰍一樣瞬間就鑽了過去。鞋匠看見我不停地看時間,就問:“還有事么?”“我要趕學校考試。”我回答。他點了點頭,手中的針線像是快了一些。不一會,鞋補好了。他遞給我說:“穿上看看,打不打腳。”我接過鞋,穿上,感覺跟以前差不多,挺舒服的。“好多錢,師傅?”我問。“給一塊錢就行。”他一邊回答,一邊又開始干其他的活了。我手伸向口袋一摸,“糟了,沒帶錢……”我頓時驚呼起來。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淡淡的一笑,說:“那就下次給吧!”“那怎麼好意思,要不,我把手機押在你這裡?”“那怎麼行啊!下次再給吧,趕快去考試,不要遲到了……”他反倒是安慰起我來。
我一看手錶,離考試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說:“等我考完試就把錢給你送來……”他卻說:“不急,不急。”我道了謝。轉身就向學校跑去,跑了一陣,我不禁又轉過頭去看了看鞋匠,他彷彿一直在注視着我,看見我看他,又向我點點了頭,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甜蜜而又慈祥。隨即彎下身子,又忙活起來……
鉛色人生 標籤:人生不設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