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望出去,是一片建於五十年代二層的紅磚小樓,破破爛爛的外貌,如果走進內部你會發現內部比外貌還要破舊,每棟小樓下都搭滿了違建小房,中間只留下窄窄的小巷,這小巷間也往往晾滿了衣服阻擋着行進的腳步。屋裡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傢俱,只有自來水,沒有室內廁所,有的家進門就是床,幾乎沒有別的空間,屋外堆着劈柴,可能還有些煤塊兒。小孩子仨一群倆一夥聚在一起玩,他們的臉上黑乎乎的,衣服也髒兮兮的,看不出具體年齡的母親在天氣和暖的時候抱着更小的孩子站在馬路牙子上曬太陽,看着別人的熱鬧,馬路上很熱鬧,小馬路上一天里有數不清的熱鬧可看,這條街上,住里小巷的違建房裡的是都不是本地人,他們從四面八方來,操着南腔北調的語言,他們做着收廢品,販賣水果、青菜的小買賣,他們都是賣着力氣掙生活費的勞動者。
有沒有想起些什麼?有沒有在你的記憶中輕輕地,朦朧地掠過一些什麼?我每天都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從窗戶看出去,都是這樣的情景,是的,這樣的情景,這是一幅八十年代初期的生活圖畫,那個時候我還是個扎着羊角辮的小姑娘,就象那群黑乎乎的一起玩鬧的小孩子中的一員,煞有介事地拿刀弄杖,一本正經地過家家,在那些沒有學習負累的午後或假日里,父母不用擔心我是否會被壞人拐去,不用擔心我是否有人陪伴,因為我的世界是那樣多彩,我們都沒有錢,可是我們有自以為是的快樂,我們沒穿過什麼好衣服,可是我們有自以為是的美麗,我們在冬天把沾着黑灰的小臉凍得通紅,我們夏天裸露着晒黑的小胳膊小腿,我們的父母為生活奔忙無睱顧及我們,他們也相信我們是安全的,快樂的,雖然他們回家后常扯着氣急敗壞的嗓門把我們叫回來,然而他們從來對我們那樣放心,牽挂,卻不用擔心。
七十年代中後期到八十年代初期,我曾在類似這樣的環境里居住,就在這樣的環境里成長,那平和生活中日子庸俗地慢慢地過着,那樣盼望着長大,長大會擁有一雙大人一樣成熟的臉孔和眼睛,那樣盼望着年節,年節里會有一件新衣服,一件新玩具,哪怕是一支新鉛筆,在那窄窄的小巷裡仰望着樓房,艷羨着樓房的陽台,彷彿那是一塊小小的天堂,有數不清的神秘與快活。在一切都被我所擁有的今天,除了一張成熟的臉和憂鬱的眼神可能什麼都失去了,樓房和思想中的陽台天堂都是虛幻的,日子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淡,再也沒有小巷中奔跑的歲月中期盼來的快樂,那樣的真實和雋永。
從窗戶望出去,一片低矮的小樓,下面是歪歪斜斜的違建小房,一群髒兮兮的孩子在馬路上嚷着跑着,母親抱着更小的孩子在馬路牙子上看熱鬧……他們的心裡也在期盼着鋼筋森林城市裡的快樂,他們有理由期盼,我卻不知道我有沒有理由羨慕他們,他們生活在一個倒退於現實的世界里,那我呢?我是在羨慕倒退的世界還是希望自己倒退回那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