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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看雲(1)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茶几上一張薄薄的報紙,旭日輕吻着它,它好像出嫁時女子羞怯的樣子。

  在我眼睛左上角的牆隅,一台灰頭土臉的廣播被硬木接榫,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

  我一面看報紙,一面聽着廣播上所傳出的各種新聞信息,生怕有什麼特殊新聞消息漏掉。冗長乏味的生活只能找新聞信息勉強來充實,聊以自娛。

  然而過了一會兒,下起了雨,南方的雨季來得早,不用耐心等待,都能看到斜風細雨的好景緻。火車外細細的雨滴扒在窗外,一個接一個急湍滑落,遠山近樹全躲藏在煙里霧裡,彷彿帶着面紗的妙齡女子。

  因為與都市的長久纏綿,忽然忘記了有這麼心靈皈依的凈土。到了這時候,不能不對於目下的生活,感到一點困惑。我的生活難道是每天看看報,在公司做無聊的談話,說一大堆虛偽以及奉承的語言,僅僅只是為了在都市這個狹小的空間生存嗎?

  雨停一頓下一頓,反覆無常,就死了兒子的寡婦隔夜啼哭一樣,多多少少會讓身在旅途的人有些厭煩。這種情緒好像很莫名其妙,但是與生俱來的,就好像有一個人三番兩次肆擾你一樣的心情。

  在這個坐往西南方的火車上,聚集着各式各樣閑人,這好像那些人背了整蘿整簍的紅薯、苞谷之類趕場一樣似的熱鬧,從濁而發臭的車廂道上走去,坐在最末尾的座位上是一個胖乎乎的女孩,撅起小嘟嘴,露出兩嘴邊幾粒糍粑米,旁邊坐大臀肥身的中年婦人呼呼撼睡,時不時打哈欠,但她好像好幾年沒睡了,彷彿耳朵超脫一切嘈雜音,如死人一般,很柔弱安靜的呼吸着濕潤的空氣,又瘦又狹的臉上,為一種疲勞憂愁所籠罩。她倆對面是一個老頭子,腰帶上掛了那個工作常不離口的短煙袋,靨額上藏着飽含滄桑的眉棱以及細成一條縫的老視眼。他不把那雙發紅小眼睛四方瞟着,而是直直的望着窗外,直到電線杆、車站、隧道 、鐵橋、牛、馬、煙囪、梯田和垃圾都向後閃過而消失。

  他才叫了一杯熱水,從煙袋掏出黑黢黢的東西,類似茶葉,慢慢傾倒在水杯中,十分簡易又極其荒謬的沏茶方式,嘴唇就到水杯,慢慢呷着,不時,透過窗格子發愁。

  在我斜對面是個小青年兒,吃過午飯後,仍然在吸那有新鮮趣味的香煙,他面前茶几上的煙灰缸里,已經躺了許多的煙蒂,不到一個鐘頭滿廂都是煙味,對所有人的叫罵,他好像熟視無睹,一副縣長或者村長派頭,十分盛氣凌人。有時候向抱怨者呸了一口,說了一句誰也不明白的家鄉土話,誰也奈何不了他。

  我的後面是三個穿着樸陋打工仔,他們是同鄉熟人,本來其中一個男的是和我並排坐在一起的,待到檢票過後,輕聲輕腳和同鄉人擠在一起,他們常常疾聲厲色,罵罵咧咧的,估計在臭罵著誰。有一次還把他們對面在襁褓中的嬰兒唬哭了,本來極其矜持的年輕婦人詬罵了他們一句,他們十分聽話地放低了嗓音。

  遠處軲轆轉動的嗚嗚聲,火車加速了不少。一個男子像醉鬼一樣用腳不住踢門,蓬蓬蓬髮出鈍而沉悶的聲音,大致能猜到他想解手,且想推開盥洗室,卻被硬硬的鎖住了。他嘴裡惡毒地咒罵裡面的人,想催促裡面人出來,但裡面的人毫不示弱地接嘴應聲。

  於是,嚷一陣,罵一陣,以至於這本來應該極其安靜的車廂變得鬧哄哄的喧擾。

  進入湘黔邊界,吹花送寒的風,很容易把春雨送來。從山麓到山頂層層疊疊的稻田上,好像藝術的構造。這讓我想起大學那個之字形梯。那梯級又高又窄,踏一步很費勁。

  漸漸地,在一條迤邐和窄長的田塍上,一個八九歲的孩提圪僦在田塍上,斗笠蓑衣,兩圈黑黝黝的眼瞳望過來,隨即很輕快地跨過幾道崩壞田坎跑過來,稻田小路上爛泥如膏,但這個孩童還是很輕車熟路過來了。一個小小的黑頭露在柵欄外,像一條胖頭魚探出來,他手舞足蹈,發聲如放一枚小炮竹,聽起來十分歡樂和怪異。他的舉動令我想起西歐的阿拉伯人,身體的語言讓他更容易表達。

  “這小孩在說什麼呢?”一個脆如鶯啼的突然響起,我偏過頭來,隔我一個走道坐的女人正眼波流轉望向我。

  我向來都是眼尖的人,忽然發現她是個極具魅力的女人,睫毛又直又長,圓潤的耳垂,纖細的腰肢,白皙的長腿,全身只裹着一件薄絨背心。

  我愣怔住,沒有作聲回應,因為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這小孩剛才在說.......”其中一個又高又瘦的打工仔忽然噌地站起。

  大家都把眼光聚集在他身上,好像冠軍的王冠被他這匹黑馬摘取了。

  “我要吃奶。”他向那女人隆起的肉蒲瞧去,調侃一笑。

  那女人面色微變,撇着頭再也不說話了,那農民工只好坐下,尷尬對他的老鄉微笑。

  坐在末尾那老頭子歪着腦袋斜瞟了那人一眼,沒說啥,只是低低地噓了一口氣。

  那打工仔當然不爽,憤憤指着老頭子說道:“死老頭子,你瞧那樣瞧,小心瞧見閻王爺嘍。”

  在場氣氛有些微妙,那胖乎乎的女孩把舌伸伸,做出一個鬼臉,把大家都逗笑了。

  那打工仔覺得丟了面子,罵道:“你這個乖女兒,敢惹老子,你是不是活不耐煩哦?”

  對面的年輕婦人瞪了他一眼,然後踹了他的屁股,那個打工仔居然一聲不吭地乖乖坐下了,哼哼曲子很舒坦的樣子,這也許是他老婆。

  氣氛有些微妙,提出問題的她為了打圓場,打破這不易的沉默。

  “老爺子,應該知道那男孩說什麼呢?”

  老頭子喝淡了那道清茶,不動神色,啐了一口,喉嚨有些發啞,“我不懂什麼意思。”隨即那老頭子指了指一個人,正是我斜對面的小青年兒。“我雖然不懂,但我孫子懂。”

  那打工仔象是不服氣樣子,尋別的岔子,詭秘的笑道,“老頭子,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想找兒媳婦啊?不對,是孫媳婦。”

  那老頭子好像心情糟的很,也不睬他。瘦小的臉龐彷彿黃昏晚,有種沉默無言的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