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經很久沒去江邊了,前些日子,本來約好道蘭去江邊看一看,而被一些事情耽擱了,要麼天公不作美,終究沒去成。昨日下午,閑暇無事,忽然又想起去江邊的事,不再猶豫,便騎着車獨自而去。
江邊離住的地方並不是太遠,騎車約十分鐘即到。如果要到遠一點的六圩碼頭,估計還要騎十分鐘的時間。沿着一條幹凈而寬闊的、兩邊栽着楊樹柳樹的水泥路,一直向南騎,不久,過一座小石橋,便看到兩條高高的細長的大壩(我們這裡把江岸稱之大壩),一條筆直向南,一條筆直向西,呈直角狀。小時候,到江邊坐客輪去對岸的親戚家,就走向南的大壩,二十多年過去了,我想那座要走半小時路才到的簡陋的小碼頭早已不存在了,記得十年前,那年夏天,我和幾個人去過一次,看到的碼頭只剩下兩塊長方形的石墩子,這些年過去,不知道還有沒有那舊碼頭的遺迹了。
這次我自然不再去那裡,而是在向西的大壩把車停好,然後,順着一條朝下的陡峭的小坡路,小心翼翼地走到大壩下面的江灘。照理說,眼前的這條江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長江,它與不遠處的長江緊密相連,不是很寬闊,但也不至於太小,江水波濤起伏,波浪拍着江灘上的石頭,很有一種江的感覺。那江中心散布着各種大小不一的漁網,以及長着不高的茂盛的蘆葦叢,那是成群野鴨棲息的好地方,天晴的時候,那些灰色的野鴨會從蘆葦叢里游出來,發出嘎嘎的叫聲。在蘆葦叢的旁邊還泊着一條小漁船,一根長長的竹桿橫在船尾,那船倉很小,呈半圓狀,外面掛着一塊黑色的葦帘子,擋住了裡面的守漁人。其實,我見過這些常年生活在水上的漁民,他們皮膚黝黑,身材短小,嘴巴上有一撇混亂的灰色的小鬍子,並且都有一雙扁長的眼睛,目光非常賊亮。
在鬆軟的江灘上行走,感覺很奇妙,到了晚秋的時候,江風已經帶着潮濕的寒氣,吹到臉上便有些涼冷,不過,這已經很好了,如果到了隆冬,那凜冽的江風彷彿像是帶着鋒利的刀子。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着江灘上的石頭,以及發黃的長長的水草上,這些水草在炎熱的夏天,還綠油油地長在水裡,可是到了晚秋,江水已經退了不少(到了枯冬時,江水退的還要深一些),這時它們就會悲哀地、毫無秘密地袒胸露腹了。江水退回去的沙地還是黑黝黝的,腳踩上去特別鬆軟。沙地上還有被江水衝上來的彩色的小貝殼和光滑的小石子,我有時用腳把它們踢到水裡。我找到一塊乾淨的大石頭,坐下來,點上一根煙,慢慢吸着,心想石頭下面會不會躲着許多小江蟹,記得小時候,常赤腳來江邊嬉戲,其中最大的樂趣便是用勁搬開石頭,來捉四處亂跑的、灰溜溜的小江蟹。這個樂趣很難再在我身上重複了,因為那一份快樂無比的、已經消逝的童真是一去不復返的。
隨後,又在江灘上走了一會兒,感覺很快便把不是太長的江灘走完了。於是重新折回來,又走了一遍,看到一段坡岸上,有幾隻白色的山羊站着啃草,一頭黃牛在離山羊的左邊悠閑自在地吃草,而它是卧着的,牛身埋沒在有半人高的草叢裡,兩根彎彎的牛角忽隱忽現,看上去很像一對紫色的鐵鉤子。這時,我才發現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江岸上,老人是來放牧的。淡淡的陽光照在他的乾瘦的臉上,老人眯着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安詳。
我爬上坡,回到高高的細長的大壩,可以望到在大壩的東邊的村莊,那是一片開闊而低凹的地段,下面有很多低矮的房子,那些房子的周圍環繞着茂盛的竹林,高大的梧桐,碧綠的菜園,以及栽着各種水果樹的果園,而諸如豬圈、雞窩、鵝舍、鳥巢、藤架、水井、鞦韆、茅坑、草垛、池塘等更是數不勝數。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的家就在那裡,我去過好幾次,他家的平房被樹染得綠油油的,屋後有一塊小小的葡萄園,屋前是一片寬闊的、碧綠的平坦的麥田……比起其他鄉村的田園風光,沿江的田園風光有它獨特的味道。
騎車去六圩碼頭,也是興趣盎然。一邊騎車,一邊觀望,沿途的風景,秋意很濃,樹葉隨風飄飄洒洒,路上都輔了一層落葉,而有些樹開始露出了冬天的跡象。那些春天裡能看到的鳥,現在差不多看不到了,聽到鳥的聲音,全是那種尾巴灰紫色的小麻雀,它們總是成群飛來,又成群飛走,落在樹上時就會不斷地跳來跳去,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大概十分鐘,便到了六圩碼頭,在三四十年前,六圩碼頭應該是揚州最熱鬧最大氣的一座碼頭,大都揚州人去江南的城市,或者更遠的城市,便從這裡坐船到對岸的鎮江,再改乘火車而行。如今的六圩碼頭彷彿成了一座空架子,那個人聲鼎沸、人來人往的候車室變成了殘破不堪的空房子,風雨飄搖的停車棚也是支離破碎,輪船也早已不停靠這裡了,栓韁繩的幾根鐵柱子銹跡斑駁,唯有那根高高的、用以指揮停船的鐵塔卻依然向南仰望着濤濤翻滾的江水,以及對岸隱隱的江山。
據我記憶所及,我也僅能想起上小學時來到這裡的情景。有一次春遊,老師帶着我們去江邊的六圩碼頭,為了去看停靠在江邊的一艘廢棄的巨輪。我們是浩浩蕩蕩地步行而去,到了那裡,被那巨輪的高大雄壯,簡直嚇呆了。那個時候,我從來沒看過世上還有如此大的輪船,比我們學校的操場還要大。我們在巨輪下面興奮地跑來跑去,發現跑了很長時間才從船頭跑到船尾。後來老師告訴我們,這是艘外國油輪,它的任務是裝載着成千上萬噸的石油,千里迢迢地在大海上從地球這邊的國家航行到地球那邊的國家。那個時候,我就在想,能夠承載着這麼巨大的輪船,那麼大海一定比長江還有遼闊,否則它在長江上的行駛對那些簡陋的小漁船簡直是一場惡夢,它會不斷地製造巨大而兇狠的波浪,把弱不禁風的小漁船打碎在江上。
然而現在,那艘巨輪早就灰飛煙滅了。當年停靠船的地方,現在被一片茂盛的荒涼的蘆葦所代替,再不遠處,是一個繁忙的港口。在江上行駛的輪船已經遺忘了這個地方,它們選擇了新的港口或碼頭,把過去的老碼頭徹底拋棄了。在晚秋的江邊,我望着滾滾而去的江水,點上一根煙,慢慢吸着,心中卻充滿了一種被歲月遺忘的凄涼。
2011-11-7於揚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