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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尋遠:貴陽老城的城南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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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靜尋遠:貴陽老城的城南舊事

  一,

  在祖國大西南,海拔2000米左右的雲貴高原上,有一個四周環山的省會城市,叫貴陽。我的幼年,青年時代都與她息息相關。貴陽是一座凹凸有致的山城。我記得從商業中心大十字到大西門,就是一條約兩三百米長的中山西路,走七八分鐘即走完;從大西門到次南門也不復如此。不過,雖是老街,然而街面是水泥路面,中山西路兩邊還有狹長的吊腳樓。那是一種二三層的小高層,人行街道穿行在樓的底層一部分,夏時遮陽,遇雨擋風避雨,很方便和溫暖。雖然房屋已經日漸破舊,但終究是我們童年的記憶,回憶起來只是親切,未曾有什麼比較意義下的好壞。

  地處貴陽城南的大西門往次南門中間有條路,叫瑞金路,氣勢與中山西路的小商業街氛圍截然不同,下有市西河穿越而過,上有公路橋,叫金橋。旁邊有一個當時在貴陽有名的酒店,叫金橋飯店,那裡曾是重要的接待貴賓之處,我家就住在它的旁邊。也因這地利之便,我們在那裡看到過來訪的鄧小平同志;看到過被造反派揪來批鬥的原中央西南局書記李井泉,原貴州省委書記賈啟允,副書記苗春亭,還有當時貴陽市領導張一樵等人;也在金橋飯店的牆外見過中央芭蕾舞劇團《紅色娘子軍》,中國京劇團《沙家浜》劇組下榻此地,早上起來練功練身,吹拉彈唱等悠然有序練功之眾多演員;也偷偷跑到三樓看過專為一部分領導演出的折子戲。所以金橋飯店是一個承載很多歷史,很多故事的重地。再往下走,分別是省輕工業斤,省手工業管理局,省新華書店,沿街對面的建築有省級機關宿舍,貴陽市婦產醫院,省建設銀行等,所以瑞金路是一個凝聚新聞與人氣,經常有重要人物到訪,治安保衛人員重崗堅守,政府機關,大型醫院集中駐紮的地方。

  我就在這條街長大,一些有趣的事兒銘刻在腦海里,影響與刺激着,啟矇著我混沌的身體……。

  二,

  小時候我上的學校是貴溪小學。從家到學校,總要經過次南門的一個轉彎口,那裡有瑞金理髮店,照相館,還有一個糖煙酒公司零售店叫服務商店。

  我很喜歡聞理髮店裡蒸煮毛巾發出的那種肥皂味。那時我每月一次去這家店理髮,都要排長隊,在電推子與頭上的日光燈啟輝器嗚嗚叫着,讓你昏昏欲睡時,偶爾一位阿姨摟着一筐新鮮出爐,滾燙熱氣蒸騰向上的毛巾經過時,我覺得不僅整個身體會蘇醒過來,就是靈魂也鮮活地站了起來,我會貪婪地吮吸着那種皂香氣息,讓它一直吸進我的肺里,彷彿有癮似的。或許有的小孩小時候把剪頭髮等同於上醫院打針,拚命地抵抗,拒絕去理髮,我卻很樂意地去這家理髮店,浸潤於店裡的氛圍,尋找吸入那種蒸煮后的皂香艷味。

  瑞金像館也是我記憶深刻的一個地方。照相館那時沒有彩色照,都是黑白照,牆上掛的彩色照也是黑白照加上水彩描繪的,我的各種畢業照什麼的都在那兒照。甚至有一天我已經長大了,姐姐的女兒那時四五歲,我因為懷念這家像館,還帶着她來照了一張合影照。呵呵。我記得,那時的像機是一個下面有四個輪子,上面有一些可以轉換木匣子的照相機,清一色的在上面要蒙一塊黑布,彷彿藏有很多重要的機密。那時候,我人小好奇心強,不知那黑布內藏着什麼寶貝,怎麼咔嚓一聲,就把人的半身留了下來。所以,在陪人家照相時,總是不動聲色地站在黑布后,觀察師傅們怎麼樣操作。

  結果發現,他們總是先把坐着的人姿態調好,口中不停告誡:不動,不動,馬上就好,捏一捏手中的空氣囊,有着燈光襯映的人像就會出現在鏡頭裡,然後師傅微調成像到滿意,再從旁邊的黑屋裡,拿一個木匣子出來,按尺寸大小套住,拉開感光防泄漏紙,嘴上說,看着我,看着我,輕輕的笑一點,收一點,頭再向裡面靠一點,同時臉上做着各種友愛搞笑的表情,說時遲那時快,咔嚓一聲,一張照片就算照完了。

  我這麼敘述,主要是90以後的年輕人對此絕不知道。以為社會天然就是那反應極快,極大方便的蘋果手機相機瀏覽器等等。當然,現在年青人熟練地使用手機自我照相或給人照相,和各種傻瓜相機日益普及,幾乎家家都有,已經是好些城市的常態。包括照相不用底片膠捲,儲薦量這個G,那個G,居然可以超過舊時一個照相館的總和,這些特點說明歷史正在滄海巨變,科枝進步帶給人們生活之便利,是多麼多麼的巨大,說翻天覆地也不過分。

  然而,我的記憶中,總有那麼一塊懷舊燃燒我的心靈。因為它與我的成長熔為一體。我至今記得瑞金像館門口櫥窗前,有我一個兒時的玩伴,外號小胖大名安冉小朋友的大頭照,被店裡放大成32寸照,與一個白鬍須老人,也是我景仰的鄰居,一位叫李樹森的老師,展示在櫥窗里。藝術照帶給人們的那種美感,質地細膩,色彩飽滿,精美絕倫地展示了店內師傅們匠心,或獨到的藝術攝影後面商業招牌的一面,激勵駐足觀看這一老一少人物肖像的人群:“走,進去了拍它一張,希望也象他們那樣照得好看。”

  促使我記憶的還有服務商店。因為無論中午放學還是下午回家,都是肚子餓了的時刻,途徑那家糖果店的,聞到那裡的糕點發出的那個香啊,真是難以名狀。記得那時店內內外兩隔,沒有自由選購的超市,而是用玻璃食品櫃圈成一溜。一些糕點用圓形玻璃瓶裝着,貼上標價,讓你看得到拿不着,饞眼貪婪地看着那一個個漂亮的食品,秀色可餐,在飢餓的攪拌下,撬動着心裡的決定,希望有錢可以買來吃。

  六十年代中期,中國人普遍遠離富裕,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我們家孩子五個,父母雖工作,但工資得用來保證七口人的基本吃穿,當然也基本沒問題。但要吃得飽,吃得好,穿得好,同時還可以抵禦突如其來的風險,如自然災害,疾病,紅白喜事的應付等,並非易事。誰家父母要是揮霍成性,置家裡的現在未來於不屑,那生活就會馬鞍型搖擺,日子必定難以為繼。加上我母親一貫的敲打我們:國家都要勤儉建國,我們家勤儉持家更重要。所以我們基本上做到不添亂,不隨意向父母開口要錢買糕點吃。

  因而,在放學回家前,看看這家糖果店的糕點,想象我們以後有錢后,怎樣無所顧忌地的買“灑其馬,雞蛋糕,上海小白兔奶糖”等,然後快快樂樂的跑回家,爸爸媽媽與每個成員各拿上一袋糕點,細細的吃,津津有味的品嘗,就成為我當時經常的奢想。至今,我也忘不了那家店內剛運來的雞蛋糕飄散出來的香味,多麼好聞!又甜又鬆軟的蛋糕烤香味!呵呵,現在想起來,如今城市人絕不會覺得吃個蛋糕有什麼大不了的,但那時在一個沒有什麼供應的年代,餓是生活的大敵,吃得飽已是不錯,還敢遑想吃好?!!

  記得那時的泡餅是七分錢一個,也是我希冀佔有它的目標之一。我的父親是一個勤勞不多言的人,他每天早起,就為我們做早餐。但有時,燒煤塊的火爐不爭氣,緩慢的燃,我父親又喜歡在爐橋下面捅,結果往往上學的時間不夠了,要遲到了,火也燃不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父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不讓我們心裡受急,就會拿一毛錢,讓我們順路買個泡餅吃。終於有錢去買東西吃,心裡別提有多麼的高興!

  這個泡餅今天深圳這些地方已經沒有了,它實際上就是面發酵了后加上一點糖或糖精,然後上籠蒸,冷卻后灑上一些乾粉,在圓中心蓋上一個紅點,成為塊狀的圓型糕點。但我們的心裡,吃到那已經是很好了,並不敢,也不願多花大人的錢去買這些吃。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我還想吃比泡餅好點的,比如上面有一層黃色糖顆粒奶油味的麵包,比如桃酥這種糕點,因為它在正中間鑲嵌有一個核桃仁,油亮油亮。在我放學回家經常看它的時候,它也在玻璃瓶里驕傲地看着我,彷彿說,想我了吧?我是最好吃的,我身上那麼多油,炸得又脆又酥,你哪天可以把我送進口中呢?真他媽的!那時候想吃不可吃是常態,天天經過店內看着它們,真是太誘惑我們了,太想吃到它了。

  我們小時候的年代,是一個以為革命可以代替一切,革命可以自生一切的年代,光搞經濟不僅沒有出息,還極有可能挨批受斗,所以錢少,沒有多大發展,生活也只是低水平循環。今天,經濟富裕了,城市裡比這些好吃的太多了,給小孩買這些糕點也不是問題。順便說一搞笑的話,前幾天見北京衛視頻道播出的於康說養生節目,居然把餅乾與燒烤,腌製品,油炸品等歸為同類,說這些是大家養生的大敵,經常吃它們,容易得癌症,叫大家遠離這些食品。你說這新舊對比,前後需求的變化,夠大不夠大?玄乎不玄乎?!

  三,

  中國1966到1976年的十年文化大革命,把那個時代的人幾乎全體動員了。“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批黑幫”;“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的歌聲此起彼伏;“打倒黨內一小攝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大幅標語觸目驚心處處可見。不僅可以隨意把人名寫上,還要打上紅叉叉,不過癮,還要把人名顛倒過來,大批判的氣勢勢如長虹,勢不可擋。人人投入到運動中,按照最高領導的意志精神與最新指示辦,是那個時候考驗人們是否具有起碼的政治覺悟,起碼的階段鬥爭是非觀念的“試金石”。哪個不想革命?問今天的年青人,可能回答我就不想鬧革命的人還不少,但那時,要有這樣想法並公開表達無疑是個人生命完結,死路一條。因為不革命即意味着承認自己是革命的阻力,是革命的對立面。所以男女老少齊唱革命歌曲,一起宣傳,捍衛毛澤東思想,一起半夜三更起來,敲鑼打鼓上街遊行慶祝毛的最新指示發表,一起口誅筆伐,堅決打退資產階級與反革命當權派的猖狂進攻,是那時全國上下政治生活中天天念茲的大事,也是普通百姓生活中的“紅色”經典內容。

  有一次我發現,在刷寫大幅標語的人群中,我們宿舍的一個美髯公,年約七旬的李樹森老人也赫然在列。他有厚實的書法功底,寫起一米見方的大字來,氣不虛,腰不軟,飽蕉墨汁,口含真氣,筆力一運,手中的排筆一氣呵成的舞將起來,寫出來的字那真是個個好!引來許多路過圍觀的群眾觀看。這位長期一個人居住在我們宿舍的老人,無論平時,還是刷標語時,都穿着他的藍布馬褂,好像《青春之歌》林道靜他們的師友一般,你想遇着刷下半幅字需要彎腰時,馬褂拖地怎麼辦?只見他左手撩起馬褂於手肘處,右面操排筆刷,擺開馬步,刷它個戰馬猶酣。我的記憶中,市婦產醫院臨街的牆上,金橋飯店院前的圍牆上,與我們宿舍前面區隔街道與宿舍牆上,都留下了他年邁參加文化大革命身體力行的印跡。這也是造反派的一個功績,把一個年約七旬的老人動員上街,在烈日下,在寒風中替他們刷寫唯恐不革的左左左標語。

  實際上李樹森老人並非凡人,手中技藝非常了得,功韻深厚,多才多藝。他毛筆字以柳體見長,無論對柳公權的臨摹,還是創新,都頗見風骨,他寫隸書,可以中國古代各種流派的風格來寫,也可綜合於一體中。我在小時候,冬天來臨之際,家家戶戶圍坐火爐旁烤火時,常常透過他的窗戶,看到他聚精會神,一絲不苟地習字,寫得物我顛倒,百毒不侵。他繪畫以梅花,楠竹,對蝦與山勢的鋪遠為最,常常一幅小畫紙習作,奔來眼底,你看到的是以少勝多,以小見大,其表達意境源遠流長。常常他作畫時,會在兩張寫字桌拼合的檯面上鋪上畫紙,然後點綴天遠地盡的梅花開花景象,天一簇,地一簇,看似隨意灑就,無心尋柳。我們這些不懂寫形寫意的人常常不明就理,咋會如此布局,到他畫了七七八八,才看出個端倪:原來他畫了隨意在地上的一段枯老的梅花枝,在冬天來臨之際,也不顧自己已經揚不起身,曲里八拐的斜躺地上的窘態,一樣綻放出鮮艷的花簇來!

  他的絕活,還有核雕技術。夏天,他常去河濱公園,尋覓地上人們隨意丟棄的桃子核,選哪些易於造型的回來,百十枚的洗凈晾乾,用小牙刷將污穢物清走。我多次一動不動趴在窗檯前看他雕刻,他的桌邊,由於長期利用桌子邊來固定桃核,已經是斑痕累累,他左右手的食指中指,早已是老繭鑄就,一個是為固定雕刻物而被夾具壓迫,另外一個則是右手持刀,長期用力所致。

  他雕塑的作品據說有上千,創作題材以猴子見多。有時用一個桃核的側面來雕猴子準備撲向食物的瞬間情狀,那個佔三分之一局面的猴頭神氣得不得了。那雙眼睛,那個唯恐不及,打算猛然出手的姿勢,那半蹲半躍的身軀,可以讓你想象很多,把個猴子的精氣神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有時是幾隻猴在嬉戲,有時又是人猴共玩,或者獅虎怒決,猴子勸場。總之怡情怡性的創新很多。正因為他的精湛手藝,中國工藝美術業界1964年召開群英會時,李樹森在全省工藝美術能人的爭逐中脫穎而出,出席了北京的群英大會。後來國家與省里為了保護,搶救一些快要失傳的手工工藝,就把他留在貴陽,從此他與遵義市的家屬分隔,與我們住在了同一幢樓。

  我見過他雕的《花果山》桃核,上面有108隻猴子在歡呼他們的大王孫悟空歸來,那真的是密密麻麻,神態各異,有小猴到悟空面前賣乖表演的,也有一些猴子在遠處準備送山果的,還有一些在假寐,在想孫悟空在時自己怎樣動作,孫悟空走後怎樣爭權奪利,及時收回自己的領地。不僅有猴,還有山,有果樹,雕得個激情四處,繁星點點,不用放大鏡你看不出這生動活潑的團結景象。

  另一作品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畫面是春天中的大山下,有一小船,船老大在掌舵,在下游的寬闊河道中急速行進。那個船老大在整個畫面的布局中非常之小,但他還為船東穿上了蓑衣,逆風而起的,逐浪升高而產生的卷捲髮絲彷彿也能看得見,絲絲見其功力。據說這枚曾得到國家領導人喜愛,獲得國家工藝美術大獎,但他給我看的這個是原件還是另外刻的,還是複製品,我不清楚。現在想起來,在如今物慾橫流的社會中,這個獲獎精品,不知可以賣個什麼價,從而改善其生活呢。

  有個比較好玩的現象是,他雕好作品后,會反覆用放大鏡照看,然後仔細刷凈。最後一道工序是上色油,你道他怎的做?他就用鼻子兩側的油來抹擦,我問這為什麼,他呵呵笑稱,這最好的上色油呀。的確,抹了幾次,作品就會紅,降紅,或深紅起來,比今天那些機器配色的紅木傢具還好看。

  李樹森老師一生是清貧的。長期孤苦的一個人住在這裡,吃的東西,洗漱都不大方便。小時候我不懂,長大后才知道,長期分居是很不人道的一種活法,有時候寒風臘烈,呼嘯陣陣,他還要一個人在我們宿舍前面的洗衣台上洗衣,其情景我今天也未能忘懷。文化革命中,糧油米面,生活物資全面緊張,靠發放票據來控制人們的需求。奈何僧多粥少,你要想得到那些憑票購買的生活品,只有徹夜排隊購買。那麼李樹森老人怎麼辦?我們這些小孩子,想到他連夜排隊的不便,就向他提出替他排隊,進而幫他買這些物品。我記得我為他排過買豬油的隊,買凍帶魚的隊,呵呵。這使我們後來走得近,他也提出過教我與我的姐姐學習寫大字,方法是他布置一篇,我們完成一篇,然後點評。現在想起來,我以玩樂的心態對待,沒有很好地汲其要點與精華。從來沒有意識到與他為師的後面可以學到至為寶貴的技藝與精神層面的東西。他送我過幾枚猴雕,也送我過幾方他篆刻的印章,可惜我搬家的次數太多,現在也不知在老家的什麼地方安靜睡覺呢。

  李樹森老人後來在“備戰備荒”,準備打仗,疏散下放的清隊中,被當時省二輕局一個孫姓女士安排回原籍了。臨走的那天我清早起來送他。他坐在車頭,眼神中流露出不舍,不願走的表情,但有文革當權的代表在場,他也不敢更多表露,所以就在矛盾的心情中,我們揮手告別。留下了搞不清的諸多惆悵……。多年後,我有機會去遵義,到遵義地區工藝美術社找他,但遍問已無此人。然而車子駛離遵義時,我在路過的一家櫥窗前看到了他的大幅人物肖像,長長的白鬍子,大而圓潤的眼睛,圓圓的頭顱,和藹的微笑,你走哪他都隨你的方向而轉的“萬人迷”眼神。

  四,

  1969年7月29日,在貴陽紫林庵這個地方,發生了一場槍炮武鬥,這事怎麼引起的,我一直沒有弄清。但從內容與結果看,它是貴陽的411造反派,與支紅派造反派之間發生的一場槍戰。那個年代,全國好些省,尤其是是四川,重慶都發生過武鬥,據說重慶還把兵工廠的武器,甚至坦克都拿出來使用了。貴州這場武鬥之所以在全國出名,是軍隊支左的人員公開介入與參加了戰鬥。這場戰鬥表現為支紅派據守在省計委大樓內,周邊的高層樓群由411派的控制。雙方激烈交戰,槍聲大作,偶爾零星有手榴彈爆炸聲與重型機槍的點射:“轟隆!咣當!達達達,扣絲……”把我們附近的平民嚇得拚命躲起來。

  紫林庵離大西門也就大約200米左右,所以我記得那天約在下午四五點鐘,金橋飯店也被武裝的造反派劫持,後來聽說他們是七冶(中國有色第七冶金建設公司)與302廠(貴州鋁廠)的造反派。他們爬上頂層,朝紫林庵方向架起了重機槍等武器,還間或射擊幾槍。在金橋飯店的樓下,他們實施戒嚴,不準任何人進入。因為我家就緊鄰金橋飯店,並且在一樓,從交戰對方飛來的子彈,掠過金橋飯店后,就可能射向我家臨街的兩扇窗戶。一些有經驗者好心告訴我父親,趕緊回家去準備防彈,否則有生命危險。結果我家因此大動起來,五個孩子女的去剪紙條,在玻璃窗的裡面每一幅都貼成米字格,據說可以防空與避免玻璃震碎;男的則堅固窗戶與門的鎖扣。在槍聲不斷的環境下,全家人召集在一起,躲在裡面的一間屋。因為傳言中流彈打死了很多無辜的人,我們不想也不願做這樣的冤魂;這樣做擔心還不夠,我父母接受單位一些人的建議,用家裡的被子將兩個窗戶,整個兒堵起來。

  那是充滿恐懼與喧囂的一晚,在我們家也看到了兵荒馬亂之際,平民無奈選擇躲避,草木皆兵的一幕。也還好,省輕工業廳的群眾與家屬,對面省級機關的小孩子們,沒有聽到哪個被這場戰鬥中流彈誤傷,打死的消息。阿彌陀佛!

  事後,那場武鬥的死者,被造反派的戰友們抬着遊街,游完后,也來到金橋飯店,他們架起高音喇叭,反覆呼喊口號,要為死難者報仇。金橋飯店前面的壩子上,到處是荷槍的工人造反派們,有多少個組織我記不清,但寫上某某某戰鬥隊標誌的紅旗就是一個組織,是那時識別他們是什麼政治派別的標誌。

  實際上,這場腥烈的武鬥,因什麼而起,用了哪些武器,死傷人數多少,是個什麼性質的事件等等,似乎從來沒有任何組織,個人系統統計過,權威地公開發表過。是大家都選擇集體失憶?還是我們這個民族的超級雍容大度所致?我不得而知。但謹向那些死於非命的平民致以哀悼,是我們憑良心可作之事。

  這件事的結果,是中央在事件發生后,電召一百多人上京,由中央直接解決問題。上京的人中,就有當時貴州的一哥,省革委主任,省軍區第一政委李再含。當時的中央經過詢問,調查,認為李再含犯了支一派打一派的嚴重政治錯誤,當場就留在了北京,不能回貴陽。同時,決定由昆明軍區派出藍亦農,張榮森為首的支左班子,接管貴州的革委會與黨政軍權。軍隊支左的部隊也迅速調換,將原來的0276部隊與7578部隊換防,改派6908部隊進入貴州……。

  歷史在這天開了天大的玩笑,“729”一場戰鬥,把李再含先從軍,再從政的仕途嘎然中止。在文化大革命搶班奪權的最初幾把火中,貴州緊接上海,也去奪省市黨政財文大權,人民日報因此也專發《西南的春雷》的社論,為貴州省的奪權大聲叫好,李再含因逼當時的省委書記賈啟允交權讓路有功,當上了第一任的貴州省革命委員會主任。但好景不長,不過三年余,他貴州省第一“偉哥”的政治生涯,因此一役,一下子還原到原點,荒唐下台。從此,他消失在社會的視野中,消失在人們的記憶空間里。

  歷史就是這樣,象小溪的流水一樣,一刻不停的汩汩而過。今天與30年前的貴陽相比,社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我的心裡有一塊良田一點兒沒有變,那就是記憶支撐的那些人,那些事,以及組合起來的生活畫景。它忠實地,客觀地抒寫歷史的畫卷,記錄那些應該與不該發生的事情,承載那未必完全冰涼的感人情懷,啟迪我去感受歷史的偉力——那博大的滄桑感……。

  深圳往南

  2011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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