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旺
老家在江西余干縣,離開老家不遠,有一個全國都有些名氣的勞改農場————珠湖勞改農場。我們小時候去縣城,有兩條路,其中一條必須經過這個農場。那時候我還太小,路過珠湖農場的時候,看見戒備森嚴的監獄,心裡總有一種陰森和恐懼感。其實,全國的監獄都差不多,高高的圍牆,圍牆上面有高壓電網,圍牆四角都有守衛犯人的崗樓,每個崗樓24小時有值班武警,值班武警一般都高大威猛,個個荷槍實彈。
雖然我們村離開勞改農場總部有七八公里,可是,由於這個農場範圍較大,我們村的少部分農田和農場少數中隊的田地接上了。不過,那部分農田和我們村隔着一條互惠河,所以,我們和農場的人—————不管是武警還是犯人都接觸很少。只要到了農場放電影時,我村和周圍村子的人才會不辭辛苦,摸黑走四五里路去那些中隊看電影。在農場看電影真有特色,要不是身臨其境是不可想象的,那特色就是:農場的幹部和武警指戰員全部在銀幕的前面看,當然附近的老百姓作為可靠分子,也享有和他們一樣的權利;而監獄內的犯人,不管是重刑犯還是一般犯罪,都只能在銀幕的反面看。而進監獄不到兩年的重刑犯是沒有資格看電影的,一來是為了徹底改造起見,二來是擔心犯人逃跑。
這個在市級地圖上都難於找到、只有43平方公里的勞改農場竟然關押着來自全國各地的犯人。由於犯人們會將各地的習俗帶到農場來,各種生產習慣才能在那兒聚集一起,我們只有在那兒才能看到東北農村才有的牛拉架子車。那車的規模就像許多北方漢字一樣,高高大大,比我們當地的平板車要大許多。其實犯人里也有些人是聰明過頭的人,正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同樣是種西瓜,我們當地的老百姓種出的西瓜就遠不如勞改農場中的西瓜好。那裡的西瓜個個好看且好吃,一個足有九斤以上,打開一看,瓜瓤血紅血紅的,看着都直讓人流口水。在七八十年代,能種出那麼好的瓜來,的確是很不容易的事。農場的犯人在改造時還是比較老實的,幾乎沒有聽說有逃跑的,當然,這和當地環境也有很大關係:勞改農場無論到余干縣城還是鄱陽縣城都有四五十里地,再說,這四五十里的地段,處在鄱陽湖水系,到處都河網密布,就是讓跑一時也難以逃脫。其實,作為當地的老百姓,對於農場的犯人還是比較友好的,除了特殊情況,很少拿他們當犯人看,更不會無端敵視他們。有兩次,我們村裡的農機壞了,還是直接讓農場的犯人們幫助修好的,雖然這是有勞他們的事情,但是他們還謝絕生產隊的獎勵,因為他們覺得這是對他們莫大的信任。
因為我們村到縣城有二十多里地,而到勞改農場最近的中隊只有兩三公里,所以,勞改農場的幹部和武警最先給了我們以城裡人的氣息,因為他們來自全國各地,一律說普通話,而當時我們縣城大部分人都說本地方言。另外,每逢五一,八一,中秋,十一,元旦,春節等等節日,農場那些生龍活虎的戰士都要舉行一些在我們看來很是洋氣的活動:打籃球,拔河,乒乓球賽,看電影。我們村籃球隊還和農場的武警籃球隊進行過幾次友誼賽,村民們和武警隊的拔河比賽更是讓人噴飯,至於看電影的時間就更多,我就在那裡看的第一場白天的電影。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珠湖農場主要關押的是政治犯,其實,在這些政治犯中,也有少數是錯判而受冤孽的。有一個當過教師的犯人,因為太冤屈了,大家還叫他李老師。他爺爺是跟隨方誌敏鬧革命並且英勇獻身的烈士,而他自己只不過是因為不小心才犯的罪。有一次,村裡開大會,村長叫寫得一手好字的李老師寫幾個大字————“毛澤東思想萬歲”,他因為過於緊張,卻寫成了“毛澤東想萬歲”,把“思”字掉了,要是現在,就是丟了一個中央領導的名字,補上不就得了。可是,那時候就不行,這個烈士的孫子竟然被判十八年徒刑,後來還是江西省革委領導說情,才減為十五年。
當然,珠湖農場關押的犯人絕大多數是得到了很好改造的人,珠湖農場的確為改造犯人的政治靈魂起了十分巨大的作用。特別是那裡的武警們,他們雖然沒有如西藏高原那樣惡劣的氣候,也沒有東南沿海那些島嶼的寂寞,但是,他們的生活仍然是比較寂寞的,因為他們到一次縣城都要隔上一年半載,如果遇上抗洪,鄱陽湖的滔天大浪對他們又是一個嚴峻的考驗。所以,一個在珠湖農場的新兵開玩笑地對刑滿釋放的犯人說:“你的寂寞倒是結束了,我的寂寞還長呢。”
因為長期離開老家的地方工作,加上老家通往縣城的另一條路的開通,我已經二十多年沒親近過珠湖農場。故土難離,珠湖農場因為離我老家很近,所以也算是故土吧,為此,特作文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