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慣了在一切結束之後無休止地回憶,我的回憶就像脫軌的列車,停不下來。
我想,如果農場沒有那次七夕情人節的果實收購活動,我是不會遇上土豆的。他那模樣,怎入得我眼?我只會用眼角輕輕地不留一絲痕迹地掃他一眼,所有果實都看不起他,主人也懶得去種植,不是嗎?連白蘿蔔都在嘲笑,又豈能怪我高傲冷漠。
我叫冷凝。
瞧!連名字都這麼COOL。當然,如你想的一樣我是農界作物類,是一顆美女果,一顆有着優良血統的最高級別的知名品種——荔枝。我生來就是萬果矚目的對象。你瞧!在我開花的時候就有很多男果帶着熾熱的目光仰視我了,他們覺得我高。這些作物不乏風流倜儻的桃子,英姿勃勃的香蕉,富貴尊榮的蘋果,甚至成熟穩重的葫蘆。
他們深情的向我召喚,眼眸似團火焰,灼的我發紫。
可是,我喜歡那個葡萄,古怪精靈,晶瑩剔透。我們於2009年8月12日同時出生在一個女地主的農場里,青梅竹馬。葡萄自然聰明英俊,他眼波流轉,風度翩翩,拉着我的無名指允諾,等長大了娶我為妻,白頭到老。
我便迷失在他眼裡那一汪深潭裡,不能自拔。
8月16日的凌晨,農界政府舉辦了一場“葡萄美酒和玫瑰邀您共度七夕節”葡萄和玫瑰花高價收購活動,其他作物瞬間陷入危機,只等主人來剷除,以便留有更多的土地和時間來種植身價倍增的葡萄和玫瑰花。高貴典雅的我也不例外,我才剛剛成形。但你看!我想的不會有錯,我的主人拿着明晃晃的鐵鍬正朝我走來…..
“啊….”
隨着一陣尖銳的疼痛,我被主人連根拔起。
那一刻,我萬念俱灰,所有曾經看我時熾熱的目光瞬間冰冷無光,他們都心中有數,我將變成永遠長不大的廢果。
葡萄也是知道的,我才成熟了一季,是有着綠皮膚的悠悠少果,模樣不堪入目。關鍵的是,從此他高高在上,我低入塵埃,我們永不得相見。
我被主人擱置在了潮濕陰暗的倉庫,等待時機廉價出售。我癱軟在牆角,欲呼無聲,欲哭無淚….
我的視網膜里殘留着葡萄和玫瑰牽起手的樣子,她鮮紅的華衣,她尖銳的刺,她嬌嫩欲滴的身體…..她踩着紅色高跟鞋在我成長過的地方做起了驕傲的女主果。
她朝葡萄獻媚的笑。
我不知道日後要以怎樣的姿態度過我蒼白無望的後半生,直到老死潰爛被捲入垃圾桶嗎?
我,怎麼能…..
“TMD熱死了,總算到了陰涼的倉庫。”
忽然,一個聲音擲地有聲,我睜開朦朧淚眼看到一顆黑乎乎的土豆,滿身泥巴和汗水。
他轉過臉朝我憨憨的笑“咦!原來你也在這裡。”
我當然見過他。相貌醜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又肥胖,當所有男果朝我深情召喚的時候,他一直保持一個淡然微笑的姿態,靜靜的看着我,看着我…….
他就是隔壁貧民區農場的土豆,我只看過他一秒。
“嘿嘿,天太熱,現在都流行避暑。”
我自然沒有理會。
“怎麼啦妹子?這裡不夠涼快嗎?”
涼不涼快又怎樣!沒有了心裡所愛之人,哪裡都一樣。
那一刻,所有的悲傷和委屈統統襲來,我的心身淚雨滂沱。
我開始嚎啕大哭,“我想出去。”
他居然蠻不在乎的說“好啊好啊,我可以帶你出去。”
我停止了哭泣,把頭抬起。
“你知道玫瑰花的壽命嗎?你知道她的身子為什麼長刺嗎?”他突然問。
我悶悶的搖頭,心裡充滿了好奇。
他即可坐正身子一本正經,說道“這樣,咱們互相提問,問到第十個問題的時候,答案就揭曉了。”
我點頭應允。他開始問我第一個問題“從前有座山,叫‘我真衫’,山裡有座廟,叫‘我真妙’,廟裡有把劍,叫什麼劍?”
“我真劍。”我一邊擦掉鼻涕眼淚一邊脫口而出。
“哈哈哈…..”
後來的我,也笑了。
土豆說他沒有名字,果友們都喊他“老土”,名要如其人,我也這麼叫他。
老土幽默機智,成熟可靠。當他問我第十個問題的時候,我已活蹦亂跳,玫瑰花的問題再沒有被提起,那時候他告訴我,越是表面華麗的東西,越是不能永恆。我並不愚笨,明了他指什麼,我深情的看着他不再發一言….
他說冷凝,我最幸福的事就是看着心愛的人明媚如花,哪怕她快樂的戀愛…. 和別的男果。
我後來不再回答他的問題,我已不再關心他問的什麼,而答案又是什麼。我安靜的依偎在他的懷裡,我知道是他自願偷跑到倉庫來的,沒錯,他心愛的人就是我,他愛我。
當然我也知道,現世安穩,我會和他一生一世。
“老土,我們結婚吧!”
這時候我們已經被農場主人賣給了菜市場的老闆,老土被老闆洗去了身上的泥土和汗水,變得乾淨利落。而我,經過老闆的土方加工皮膚變得紅潤,完全可以和成品荔枝相媲美,當我衣着光鮮的出現在眾多果友之間時,四面投來的艷光照的我淚流滿面。
我哭,不是因為他們對我熱辣的呼喚。我哭,是因為我要和老土永不分開。
老土拉着我的手平靜的說“冷凝,我們一生一世永不分開。”恰好,土豆和荔枝在同一個貨架上。
那天開始,我的心便醉了,我們相擁着度過了24小時,誰也不想先離開。
“老闆,給我來二斤土豆。”
“小姐,就剩三斤便宜賣了,給一塊錢都拿走吧。”
“行,那就三斤吧。”
那位妖艷的小姐付錢給老闆,我惡狠狠的瞪着她。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想記住她的容貌。是的,記住她的容貌將來我一定要回到老土的身邊。
可是那天的陽光明晃晃地,晃啊晃,晃的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置身在一個玻璃瓶里,光溜溜的身子泡在水中——我是一瓶荔枝罐頭。心還在絞痛。
我親愛的老土,你在哪裡?而我又在哪裡?
我緩緩的翻了個身,耳邊仍迴響着老土被妖艷女人帶走時留下的話,冷凝,我不能等你了,但,你不來,我捨不得老。
我開始了漫長的尋找歷程,每次有顧客來買我,只要不是那個妖艷的女人,我便悄悄的退到貨架後面。每一瓶被買走的蘋果罐頭、桃子罐頭,甚至荔枝罐頭都戀戀不捨,有的甚至瘋狂吶喊,“冷凝,我會想念你。”
我當然不反感,我樂意看他們這樣,只有他們這樣我才能保證不被搶先買走。他們爭先恐後的保留我,甚至不惜給女顧客施美男計。
我,只為再遇見我深愛的老土。
一天天過去,一天天心傷,我日漸疲憊不堪,容顏蒼老,再有10天時間我就要過保質期了。
終於,我被店老闆貼上了促銷標籤折價處理,排在了所有罐頭的最前面。任何罐頭都幫不了我,哪怕他們擠的頭破血流都無濟於事。
最後,我被一位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買走了。
走的那天,店裡熱鬧非凡,一對對情侶挽着胳膊恩愛有加。
外面天氣晴好,陽光明媚,男子撐了一把女式太陽傘。由於他購買的食品太多,我的身體被擠的疼痛難忍。瓜子、薯片、話梅他們相擁着朝大街上看,有甜甜的女聲在叫喊,賣玫瑰花,賣玫瑰花咯….
親愛的,因為你,我來不及看一眼買花姑娘。
你,會在哪裡等我?你會來找我嗎?
親愛的,你沒有來,我又怎樣捨得老。
我想,我再也沒有可能見到老土了。
我被男人帶回家后的第二天,他的愛人打開我吃了一半,而後將我擱置在了廚房的餐桌上。我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了,眼睛開始老花看不清女人的容貌,她披散着頭髮的樣子不知是否妖艷?
一天, 兩天,三天……
我的身子開始潰爛,渾身上下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我疼痛的無以復加,更多的是絕望無比。
男人將我倒進了垃圾桶,我知道一切就要結束了….
就在這時,男人的愛人款款走來,她從冰箱里取出草莓醬、雞翅、土豆泥….
雖然我眼睛老花,雖然那是一碗血肉模糊的土豆泥,但這又怎樣?他到底是我心心念念的老土啊!
親愛的,我是冷凝…..
我奮力在垃圾桶里掙扎,大聲呼喊,拚命撕扯,四處找尋,直到廚房漆黑一片,房間傳來男人的酣聲。
我,嗓子嘶啞,四肢無力,逼仄的空間里只剩微弱的呼吸…..
第二天傍晚,男人的愛人打掃了房間,我的身體上面黑壓壓蓋過來很多的垃圾,終於,我最後的呼吸也停止了….身體開始虛空,一點一點向上升起,耳旁有個魂牽夢縈的聲音,他靠過來,靠過來,拉住我飛了起來….
“親愛的,你沒有來,我捨不得老,可,我們到底是在等待中蒼老了。”
農場里的情事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