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食桑葚已好多年,但它酸酸甜甜的味道,還滯留在我舌尖。彷彿一個旅客,一直下榻在我的身體里,從未真正走遠。只是我的身心,在流年歲月蹉跎里疲憊了,故將它們忽視了,淡忘了。遠離了。
記得年少時,春上桑樹結滿果穗,小指頭般粗細,青青澀澀的。初夏時,果穗熟了,滿樹紫紅。那時正在上學的我們趁午休時,坐上船到河的對岸桑園採食,皮膚會過敏,也不管,就是喜歡那酸中帶甜的味道,吃得嘴唇發紫,手指發紫,直打飽嗝,也吃不完。桑葚由青變紅,要很長一段時間,一旦熟了,掛在枝頭卻沒有幾天。風一吹,雨一打,落得滿地都是。再遇桑葚,是在魯迅的百草園,頓時覺得眼熱。由於是在課堂,有老師監管,我不能與桑葚交談,只使了個眼色,吐了下舌頭,算是照面。不想此一別,又是經年。
等走進詩經,又遇桑葚時,我離開校園好幾些年。桑葚借一個女子的口吻,回憶她的愛情,說男子始亂終棄,說心中怨悔,很有些沉重和凄然。桑葚無視我站在它的對面,不與我言語半字,讓我頗感到長大成人後的尷尬和無奈。
其後,在詩詞里,時有相逢。但桑葚似乎都裝作不認識我,或早已將我遺忘。是的,一個當年黃毛丫頭,如今綠樹成蔭子滿枝。即便鄉音無改,怕也只能是“桑葚相見不相識,笑問我從何處來”了。就算我對桑葚多盯幾眼,桑葚也躲躲閃閃,支支吾吾,全不說舊事,憶舊情;而是輕描淡寫地走過,權當我是素不相識的陌路。
一次茶餘,不想撞見桑葚的逸聞。說黃帝原妃嫘祖,採桑葚時發現葉上黃繭,摘下放入口中咀嚼,抽出又長又軟的絲,這便是栽桑養蠶繅絲織布的由來。可我很陌生,陌生得如聽天方夜譚。
大凡美好的情事,都極容易錯過,桑葚也如此。常言道,滄桑巨變。這巨變,水佔一半,桑佔一半。人在其間,永是匆匆過客。
而今而後,我與桑葚怕也只能在文字里相遇了。這樣也好,否則,像其它許多果實一樣,要麼轉基因了,要麼遭污染了,再迎頭碰面,卻不是原先的味,豈不失望!失望得連懷念都被沖淡,連昔日美好的印象也大打折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世已至此,情已至此,對於桑葚,我還能說些什麼呢,惟揣一腔懷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