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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樣的愛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我討厭迷信,尤其是裝神弄鬼的封建迷信。

  記得很小的時候,一天上午,鄰家比我大兩歲的孬蛋興奮地領我去村中的“廟堂”玩,老遠就聽見一個女人凄厲的慘叫從破瓦殘垣中傳出來,震得混濁的空氣“噝噝”作響。孬蛋拉着我磕磕絆絆地向前跑去,全然不顧石子墊腳的疼痛。

  在那個狹小的空間里,用“人山人海”形容似乎不甚恰當,不過,我和孬蛋確實是從大人胯下鑽進去的。

  屋的四壁熏得很黑,且土層部分脫落,斑斑駁駁的,彷彿牛身上的癩皮癬。屋子正中供着一尊已被多次損毀又粗糙修補的神像,兩邊已經褪色的紅紙上,寫着一幅對聯,上面寫的什麼,由於年深日久的緣故,已經記不得了。中間放着一張八仙桌,歲數大概跟坐在條凳上的兩個老頭兒一般大。地上鋪着一片破葦席,一個老女人正躺在上面不停地哭,淚與鼻涕滿臉全身。聽說是“觸怒了神,神在罰她”!

  我不由瑟瑟地抖了,轉身向外擠,來時那童稚的好奇心一掃而光。

  自那以後,總覺有人(也許是神?)把我像那個老女人一樣隨便撂在一片破席上,謾罵著,抽打着,扭曲着,呻吟着,痛苦得無以復加。

  尤其是在漆黑的夜裡或孤寂獨處時,這種感覺便蛇一樣如飛而至,狠狠地嚙咬、吞噬我脆弱的神經,使我顫慄,使我心悸,使我毛骨悚然。

  總之,在歲月塵封的腦海中,祛除厭惡封建迷信的積習怕是很難的了,尤其是在家庭的熏陶下。

  父親是一個十七歲便開始燃燒自己的“人類靈魂工程師”,具有多年黨齡,是一個純粹的馬克思主義的標本。家中自然少不了《馬克思主義哲學》與《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之類的讀物。母親雖然文化程度不及父親,可也差不到哪裡去,所以也不信什麼鬼呀神的。因此每每信神的舅媽串門兒便會出現莫名的尷尬——父母顯然與“神靈保佑”是格格不入的;而有了那次經歷的我左看右瞧總覺得舅媽像一個巫婆,於是便常常攜了小妹一溜煙兒逃得無影無蹤。屋裡獨剩下孤零零的她虔誠地念“神靈保佑”,最後怏怏而歸!

  在如此的環境中時光悄然流逝,我度過了歡樂的童年,躊躇滿志地踏上了我人生最大轉折的旅程——重點高中——載着父母殷殷的期盼和深深的祝福。

  江河依然是流水匆匆,樹木依舊是秋枯夏榮。隨着我嗓音的變粗、喉結的突出,父母急劇地衰老,一如黃昏的殘陽,額上縱橫的溝壑與歲月之塵密布的華髮證明了他們飽經的人世滄桑。

  父母老了,這是真的!

  光陰荏苒,不覺中楓葉落了又紅了。忽一日於午夜的燭光暈影中看到了父母蒼老的面容,驀然一陣難言的酸楚,清淚潸然而下……

  我想回家!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我終於如願以償。看着風塵僕僕的我,父母驚喜異常,趕忙待客一般地接過書包,衝上熱茶。我默默地坐着享受家庭的溫馨,無言地注視父母操勞的身影,一重感激的雲霧迅速罩了全身。

  我步出屋門。這時,月上中天,悠悠的輕雲緩緩地穿行於婆娑的枝葉間,星星調皮地眨着眼睛。

  第二天早飯後,母親出去了。我走進裡間,驀然看見窗戶下面有一個神龕,裡面端坐着一尊神像,神像前面的香爐里飄着裊裊青煙。

  “誰弄的?”我詫異地問道。

  “媽唄!”正上初三的小妹回過頭看了看,答道。

  “媽?!她弄這幹什麼?”我一怔,把探詢的目光轉向父親。

  父親看看我,點了點頭:“由她去吧,這樣她心裡也好有個寄託。”

  我頹喪地倒在了沙發上……

  “小明,醒醒,醒醒!”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迷濛中一個細若遊絲的聲音飄渺地進入耳內。我猛地坐起,把母親嚇了一跳。

  剎時,那老女人涕淚交流的形象又電影一樣在我心頭閃現,我再也無法抑制衝動的情感脫口而出——

  “媽,你怎能……”

  “我……”

  母親驚訝地看着我,然而終於再沒有說出什麼——顯然她已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唯有眼中晶瑩的東西在日光燈的反照下熠熠閃光。

  小妹醒了。父親也醒了。

  我余怒未息,自不顧她走向我的房間。

  回校第四天,班主任遞給我一封信。我懶懶地打開——

  哥哥:

  那天,你錯了!大錯而特錯!

  作為兒子,你不該那樣對待母親。

  母親為我們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淚!多少次因想你而長久地發獃,多少次因想你而夢中叫你乳名;多少次的擔驚受怕,多少次的默默祝福……而對於久居異地的你,這些,都知道嗎?

  神,先前母親並不信。這,你也知道。一天舅媽來串門兒,說她們村的許多人因為信神孩子都考上了大學。母親雖然有些懷疑,但是想想前途未卜的我們,再加上舅媽的軟磨硬纏,一向體弱多病的她終於違心地信了——完全為了我們,為了我們才信的呀哥哥!

  當初,我也對母親發了火。父親向我解釋后,儘管我知道那沒有用,關鍵的還是自己,可它畢竟是對我們美好前途的衷心祝願呀!

  作為母親,風風雨雨幾十年,把我們拉扯成人,是多麼地不易,難道連這一點自由你都要橫加干涉嗎?

  哥,你好自私,也好令她失望呀!

  知道嗎?自你走了之後,母親便整日地哭整日地哭呀!哥哥。

  小妹

  十月十日夜

  看着看着,淚湧泉般嘩然而下。信紙,濕透了;心,彷彿一片一片地撕裂,帶着無限懊悔的血流下……

  緊接着的周末,我又回到了剛剛別離的充滿溫暖的家。

  母親顫着出來迎我了。

  看着她那愈發蒼老的面容和紅腫的眼睛,我再也無法禁抑潮水一樣泛濫的情感,失聲痛哭……

  母親撫摸着我的頭,兩股混濁的淚自眼中緩緩流出,滲入深深的土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