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數年裡身在江南,卻不曾想有一朝會身在帝都。帝都如黃沙般乾燥的天氣,還有頗有幾分“黑雲壓城城欲催”的天空,迫得我尤為想念江南,想念江南的水天一色,想念江南的柔媚溫婉。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只記得那一年的新概念作文有一句話,“這江南,無水不蓮。”雖不至於凡水盡蓮,但水中美景亦所差不遠。青色,在江南的水裡,尤為耀眼。生在南方的孩子,見過的水,大多是澄碧色的,說不清是水中自由搖曳的水草,還是瓦藍的天空的倒映,那綠,清澈見河底的螺螄瓦礫,指尖輕點后,一圈圈泛起的漣漪,似是有些什麼,在一圈圈地蕩漾開來,不是死水的沉積之綠,亦不比某些淺色的浮誇之美。雖不似黃河的奔騰咆哮,緩緩流動的綠色,看在眼裡是滿心的歡喜,流淌的又豈止綠意,更是生機。碧水青山,綠葉幽草,映入眼帘里,平淡中透着觸動心弦的悸動。
江南印象,若提及青字,大多數人的反應恐怕便是青磚與青花瓷了。
江南,不論何處,凡是上了年紀的城鎮,總有那一方天地,天地里是青磚舊瓦的主題,臨江岸畔,舊色青磚堆砌而成的屋宇依舊整齊的屹立着,滿布風雨侵蝕痕迹的牆體,抑或者是模糊得看不清界線的飛檐,以青色釀酒,加一味名為江南的佐料,在文化氣息里沉澱着,如醇酒般,未曾品嘗卻已沉醉其中,觀者駐足,總會不免有打量之意,江南,只是宛爾一笑,時間的轍痕里,你們看不清,這青色,滄桑了幾許歲月。
除了屋宇的青磚,最帶感的只怕要算青石板鋪就的街道。總有那麼一條街道,似乎會綿延到時間的境頭,讓人有種忍不住想要赤足行走於其上的感覺。很多年了,青石板道已不如當年平坦,凹凸不平的街道,起起伏伏,亦如此間歷史,顛簸不定,青石板上那一道道深深淺淺的痕迹,如今成為一小處的小水窪,晴天下,陽光的反射為青石板只怕更添幾分榮光。
古老的房屋,還有一直綿延着的青石板街,若是再有那綿綿細雨,江南只怕文藝氣息十足,這樣的日子裡,若你行走在江南,是否會想起千年前,吆喝的小商販,咿啞作響的船櫓聲,橋下折柳,噠噠而去的馬蹄,還有吳儂軟語的姑娘,水袖輕揚,手握團扇,或倚高樓,淺唱着不如歸去……
不記得是哪個皇帝了,在內務府問及想要燒制什麼樣的茶盞之時,文藝了一回,“就燒個雨過天青色吧!”,好一個雨過天青,業餘閑人的我,無法考證這是否是青花瓷的由來,不過玩笑觀之。
若談青花瓷,以景德鎮元朝時期的青花為頂峰。對於所有的瓷器來說,青花也許是較為簡約的一種,許是愈簡單就愈發顯示真功夫吧,筆法的細膩非一日之功,輕描淡寫地數筆,增其品位,卻又不能失其簡約。而每每談及青花瓷,卻還是比較待見周杰倫的那一首《青花瓷》的,雖說寫的是愛情,卻以青花為主線,吟唱的愛情情節,亦如青花本身的品質。若將青磚舊瓦看作風雨洗禮的醇釀,這青花,便是火中涅磐的產物。高溫的淬燒之下,現世的,才會是經久不變的光芒。
江南之所,以景德鎮之處的青花最多,塘泊之處,孩童用來打水飄的瓦片,多半也是青花瓷的碎片,只見那瓦片在湖面跳躍數下后沉入湖底,有時,不免有些嘆息,那沉入湖底的碎片究竟有幾許,想過之後卻又有些嘆息孩子氣,青花沉於碧水,總歸於青於一家。湖底,還是櫃里,沉寂又或者是展耀,對於青花而言,永遠只是靜靜地佇立着,素雅與淡泊,相寂無言,不比於粉彩的耀眼,亦不比釉里紅的霸氣。永遠是無言,只因為它是青花。
家中的餐具是很經典的青花玲瓏瓷,碗沿上枝藤蔓延的枝葉,碗底悄然隱於山腰的古寺,又偶爾有那一江緩緩流過的江水,古韻的青色配上色彩鮮亮的菜肴,有幾人見了,難忍得住不食指大動,又或者勺底均勻分佈的玲瓏,與碗中濃稠的湯羹淺淺相映,倒讓人分不清該品嘗哪處了。
草木蟲魚素來是青花瓷,尤其是日用瓷的描繪素材,卻甚少見有鴛鴦繪於其上,總記得年幼之時,為賀夫婦新婚,家中的物品多是有此物,以祝夫妻白首偕老,卻總未見得碗上有此物。也許是少年時的羞澀,雖有此疑問卻不曾問出口,時至今日,卻也有幾分清醒了。青花,本是千度窯火燒成,其屹立於世人眼中,千百年來不曾褪色的原因便在於其古樸中透着的高雅,又豈能叫俗鳥污了意境。
已甚少見到燒窯了,也不曾聽見叫賣之聲,直入雲天的煙囪,這些都停留在少年的記憶里,不再走出來了。但無可置疑,這份青色,獨屬於江南。青色,青澀,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