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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墓中的那個親人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凄涼的嗩吶又吹起來了。剛剛壘起的高高的土墳上,招魂幡在寒風中無聲招展。那個曾經最疼愛我的祖父,就靜靜地躺在墳堆深處那個小小的棺木里。他冰涼的身體上,穿着為歸壽人訂製的15件衣服,腳穿壽鞋,雙手緊緊攥着一對銀錁子和百元鈔票,口中含着一枚錢幣,頭上是平時戴的保暖帽,身邊放着他平時用過的物品,包括看過的書籍、手錶、收音機和一幅假牙,身體底下墊着一層石灰。他的表情很安祥。無論外面的鞭炮聲、哭聲如何的喧囂,我親愛的祖父,87歲的祖父,他就這樣在土堆深處永遠的睡著了。在眾人離去,自己轉身回家之前,突然有一種想留下來陪伴他的想法。

  曾經,墳墓是一個令人恐怖的東西。記得小時候,哪怕是白天,每次從墳墓邊上經過,都怕得要命。從今天起,第一次認識到,墳墓,只是一層將至親的人陰陽兩隔的泥土,墳墓里的那個人,在親人們的心中,永遠都是生活中最親近的一部分。

  祖父嚴格上我應該叫外公。那一年,父親帶着寡居的祖母來到了母親的村子成家落戶,從此鰥居的外公就成了我的祖父。父親流落他村,是因為當時階級鬥爭過於殘酷,作為地主家庭出身的他除了離開家鄉別無選擇。自從外婆死後,母親家裡的日子也過得十分悲慘,同病相憐的兩對人就這樣結合在了一起。那一年,祖母45,祖父41,父親21,母親23,2年後,我出生了。

  在我的印象里,祖父和祖母一直是分睡兩床,我從小就是和祖父一起睡的。可能因為我是長孫,祖父對我非常疼愛,我也對祖父非常依戀。記得有一次,我大約5歲那年的冬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我從外面玩了回家后不見祖父,問祖母說是去姑婆家做客去了,我不加思索就去追他。我按照記憶中的路一直往直趕,在冰天雪地里一直追了6里追到了姑婆家的村子,可是在村裡最終還是迷路了,不由得大哭起來,好在表叔後來發現了我,把我抱到了姑婆家,祖父聽說我來了,當時還不敢相信。

  祖父雖然言語不多,但對我的愛我是能體會得到的。記得小學時為了養蠶,我跑到離家很遠的一個人家偷採桑葉,被主人發現趕了出來,哭着回了家。祖父看到后,帶着我去那人家要回了一大捆桑葉。後來,一位常在我家歇腳的老中醫看中了我,很想帶我去學醫,家裡其他人都贊同,但祖父卻不同意,因為老中醫年紀已經大了,他怕等不到我學有所成老中醫就要作古,到時我書又沒讀成,醫又沒學成,耽誤我一生。

  祖父在那個年代,算是個比較有學問的知識分子。他玉亭中學畢業后,曾就讀於浮梁師範。作為解放前的師範生,祖父卻生不逢時,可以說一生落魄。因家庭變故,祖父師範沒畢業就回了家,挑起了家裡的擔子。因為頂着富農的帽子受到過打擊,祖父一生都謹小慎微膽小怕事。他不善表達,很少提自己的經歷,所以,直到現在,我對祖父的年輕時代還是知之甚少。

  小時候,祖父常要我寫毛筆字,他常教導我說“字乃儒者之衣”,一個人有沒有學問,首先看他寫的字好不好。祖父的正楷寫得非常工整有力,記得那時候,村子里人家的對聯大部分都送到我家來,讓祖父幫他們寫。祖父幫人家寫對聯,不但不收費,不管多忙,都不拒絕,往往還是又貼紙張又貼墨。包產到戶之後,祖父還擔任過村裡的會計,算是村裡的班子成員之一,這大概是祖父令人感慨的一生中最風光的經歷吧。後來,又做起了風水先生,遠近不少人娶親看地都來請他。記得我在大學讀書時,他還讓我從外地給他買回過一個羅盤。

  我參加工作以後,他對我的工作非常關心,每次回家都要問我工作上的一些事。我父親只是小學水平,我母親是文盲,祖父畢竟是知識分子,和他聊起來很輕鬆,我也常把自己單位和工作上的一些事告訴他。他雖然給不了我多少建議,但能傾聽理解,對我來說,就已足夠了。二弟在中央財大讀書時,祖父和祖母兩人去北京遊覽過一次,我從弟弟拍的一疊照片當中選取了祖父和祖母在北京動物園的合影放大掛在牆上。照片中,祖父精神抖擻,嘴角露出難得的一絲笑容,那趟首都之旅大約是祖父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而這張照片也已成為祖父和祖母唯一的合影,將成為彌足珍貴的永遠的紀念了!

  祖父和祖母性格不合,加之祖母又比較強勢,兩人談不到一起。隨着年齡的增大,村子里和祖父年齡相仿的老者一個個都先後離去,祖父更顯孤獨。好幾次我說要帶祖父去縣城到處轉轉,祖父說坐不得車,不願出門。幾年前,祖父的眼睛開始患有白內障,因為年紀大,不便動手術。白內障更讓祖父行動不便。大約從4年前開始,祖父又開始有些哮喘,特別是冬天,每年都擔心自己活不過春節。在醫院工作的妹妹隔三差五的回家,幫祖父帶些葯,檢查身體,祖父也把孫女當成了救命稻草,每周都眼巴巴的盼望她早點來看他。祖父非常在意自己的健康,情緒越來越焦慮。回家時,經常看到祖父獨自一人獃獃地坐在夕陽里,話也越來越少了。我也隱約感覺到,祖父可能來日不多,在今年國慶節時,在我的提議下,全家拍了一張大團圓的合影。

  上個月20號,凌晨五點,突然接到電話,說祖父快不行了。我牙也顧不得刷,急忙開車回家,看到妹妹已經到了,祖父鼻孔上插着氧氣,手上在輸液,人事不省。我悲從中來,連叫了幾聲祖父,沒有反應,以為祖父就這樣要走了,不由得流下了眼淚。聽說此前幾天,祖父就意識到死亡的來臨,做好了打算,對祖母和母親就有所交待。等到二弟,三弟從外地趕回之後,在大家的精心護理下,祖父竟然又慢慢好轉了。弟妹四人,即使過年也很難聚在一起,因為護理祖父,那些天,大家圍坐在一起,聊工作,聊回憶中的往事,其樂融融。二弟三弟走的那天,祖父已經可以重新扶坐在椅子上曬太陽了,喝上半碗稀粥。沒料到沒有兩天,情況急轉直下。上周五,我趕回家時,祖父已經進入彌留狀態,脈博已經幾乎沒有,只是偶爾在喉嚨中還有動靜。如同風中一朵小小的火苗,忽時忽暗,這就是所謂的“燈盡油干”吧。二三次長長的呼氣之後,我親愛的祖父,從此再也沒有了呼吸……

  祖父走的時候,神情非常安祥,與想像中的以及影視中人臨死之前的情形不同。祖父像是進入了一種更深的睡眠狀態,這種睡眠是如此深沉,以至不用呼吸。

  停止呼吸之後的祖父在床上躺了兩天之後,被移到了地上。我坐在祖父頭邊,黯然地燒着草紙。一張張黃草紙扔到火盆里,化作一隻只紅艷美麗的火蝶飛舞。我感覺那丟進火盆的不是紙,是祖父黯然一生中的一個個日子。我時不時扭頭看看祖父,他臉上矇著一塊白布,我真的好想再看看祖父的面容,真的希望他忽然間會醒來,而且某一瞬間,我確實有過祖父身體動過的錯覺。死人復活怎麼會可怕呢?對我親愛的祖父來說,如果他能突然坐起來說話,那該多好啊!

  祖父入殮的那一刻,八大王揭開了他臉上的白布。我擠到棺木前,最後看了一眼陪伴我幾十年的親愛祖父。我意識到今生今世,從此再也見不到祖父的音容笑貌,甚至哪怕是他停止呼吸之後的面容,我無比心痛,淚水奪眶而出!

  隆重繁瑣的出殯禮儀在號手的嗩吶聲中結束了。荒山上增加了一處高高的親切的墳垛。花圈將祖父的墳圍在中間,那是在生的親人們給他的最後的送別。墳垛背靠山坡,面朝廣袤的田野,風水很好。這裡春有杜鵑啼血,夏有江水潺湲,秋有落葉瀟瀟,冬有松濤鳴咽,一年四季,祖父並不會寂寞。在我的心中,祖父並沒有離開,不但是現在,而且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祖父一直都還會繼續活着,也許直到我隨祖父而去的那一天為止。

  2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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